宇文崎已经转过身来,凤眸看着她。
姜幼胭抿了抿唇,上前福礼,“多谢王爷相救。”
“宇文崎。”
姜幼胭微怔,宇文崎低头对上她问询的目光,“成婚在即,你可以唤我宇文崎。”
他们是未婚夫妻,互相唤名字,并没有什么过界。
姜幼胭稍作迟疑,脸上微红,仍是点头应了,眼前的人会是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好。”
宇文崎唇角微扬了一下,姜幼胭没有错过这道风景,一向沉稳的摄政王笑起来也颇有少年感。
她忽而记起摄政王比哥哥还要小两岁呢。
宇文崎颔首,“这是长公主的住处。”
姜幼胭顿了一下,有些违和,长公主,摄政王不唤她母亲吗?
宇文崎看出了她的疑惑,但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
姜幼胭则看到了先前他注视着的石桌,石桌上似乎刻着棋盘。
她隐约仿佛间能看见一袭宫装的少女坐在这里,手执棋子托着下巴或抓耳挠腮,或运筹帷幄的模样。
姜幼胭看了一会儿,忽而又听见了摄政王的声音。
“走吧,”他从宫墙上收回目光,道,“我送你回去。”
她抿了抿唇,抬步跟上。
她再次与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中,空间并不狭小,气氛却格外的沉默。
眼前的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中,或者说他放任自己沉入这种思绪,并不避讳姜幼胭。
沉默着,冷淡而又忧郁。
姜幼胭心里有很多疑问,有些但是直到马车停在江府门外,她也没有问,摄政王也不曾开口。
“今日之事,我会妥善处理。”
她信,姜幼胭点了点头,刚下车,便见到了父亲和哥哥的身影。
摄政王不曾下马车,只是掀开了窗帘,对着太师和姜暮笙两人点了点头,而后马车便没了踪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姜幼胭看着马车一溜烟没了踪迹,她想到以往见到的摄政王,阴冷,强大,无畏,而今日的摄政王,却似乎寂寥了很多。
而这些她有一种直觉都与昌宁宫有关,与那位长公主有关。
姜幼胭沉贝齿下意识咬着唇畔。
“胭胭在想什么?”姜暮笙拍了拍她的肩膀,目露担忧和怜惜,“今日的事,我和父亲已经听说了,可受惊了。”
听着哥哥温柔的安抚,姜幼胭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转过身把脑袋埋进了哥哥的怀里。
那些强撑的后怕和惶恐涌了上来。
落水的失重高,被太后设计步步紧逼的紧张和无措……
她只是一直压着。
摄政王的到来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哥哥和爹爹则让她安心,还有委屈。
姜暮笙抱着她,怀里的人轻轻颤抖着,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会不害怕。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感觉到衣裳被泪水浸湿,姜暮笙眸中怜惜更盛,晦涩的目光看向父亲,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姜暮笙向来温和,仿佛根本不会生气动怒,他每次情绪的起落大多是因为姜幼胭。
他的怨姜问之如何感受不到,姜问之看着一双儿女,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
他们护着胭胭,却总会有不周全的地方,而胭胭,是被他们牵连。
姜幼胭摇头,“不是爹爹的错,是太、”君臣君臣,姜幼胭没办法当着爹爹的面指着太后,她揪着哥哥的衣襟,抿着唇,“是坏人的错。”
“不会再有了。”姜问之摇头,语气很轻,却格外珍重。
姜暮笙看了他一眼,沉默。
第201章 全一片君臣之情
夜间,姜问之的书房依旧大亮,对于姜暮笙的到来他并不意外。
他问,“胭儿睡了吗?”
姜暮笙点头。
姜问之颔首,敲了敲桌子招呼姜暮笙过来。“阿蛮。”
蜡烛剪了又剪,姜问之这才结束了谈话,他拍了拍姜暮笙的肩头,慈爱地打趣,“去休息吧,若是胭儿知道我留你那么久怕是要恼我了。”
姜暮笙的面上却挂不上笑,唇抿成一线,他问,“父亲明知,为何还?”
姜问之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慈爱,轻道,“回去吧。”
看着姜暮笙沉重的步伐远去,姜问之轻笑了一下。
“阿蛮和胭儿都长大了。”
老管家站在姜问之身后看着老爷一脸欣慰的模样,掩去眸中哀伤,“太晚了,老爷也该休息了。”
“是晚了。”姜问之抬头看着月亮,一边向书房外走去。
老管家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暖黄烛光晕染着眼前的青石板。
姜问之与他聊天,“一转眼,胭儿都已经是要出嫁的年纪了。”
“当心,”老管家把灯笼往前送了些,“老爷不舍得可以把小姐多留些日子,小姐还小呢。”
“疏清啊,我不年轻了。”姜问之摇了摇头,目光放远,落在远处的松树上,他的语气惆怅又无奈,“孩子大了,总要离家的。”
老管家定定地看着老爷,语气认真,“怎么会,老爷不过不惑之年。”
“疏清啊,你跟着我快三十年了吧。”
“老爷,是三十年又七个月。”
“半生都过去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疏清,若是有一日,我和阿蛮去了,照顾好胭儿。”
灯笼晃了一下,烛光照亮地地方轻轻颤动着。
老管家没有答话,他自到老爷跟前,他便决心一直跟随老爷的。
姜问之知道他的忠心,但他不想让疏清因为他的私心而死,他提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老管家这才低头应了声是,声音哽咽,轻得几不可闻。
——
姜幼胭恢复得很快,因为喝了姜汤,幸运的是没受了风寒。
第二日依旧元气满满地缠在哥哥和爹爹身边。
府上的人也跟着欢快了起来。
只是姜暮笙又生病了。
姜幼胭端着药碗,心疼之余,忍不住说他,“哥哥怎么又受了风寒?”
“我听文秋说哥哥昨夜又站在窗边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姜幼胭抿着唇,皱着眉头,模样有些凶,语气也凶巴巴的,“哥哥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姜暮笙很乖地低头听训,但仍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昨夜的月光很好,就没忍住。”
文秋站在姜幼胭身后撅了下嘴,月亮哪里好了,和平日里都没什么区别。
少爷就是该训。
姜幼胭也是这么觉得,昨夜的月亮还不及前日好看,但一想到温柔的哥哥,又低了语气,“那也不能就站在风口,而且要穿厚实些,晚上风多冷啊。”
姜暮笙喏喏点头,伸手拽了拽姜幼胭的袖口,“哥哥知道了,药端得累不累?我这就喝了。”
姜幼胭叹了一口气,未褪的婴儿肥颇有些装大人的模样。
姜暮笙眼里带着笑意。
见姜暮笙还要坐起来,姜幼胭把人给按下了,“今天哥哥你就老老实实地养病。”
真凶。
姜暮笙笑她,却没反驳,只是皱了眉,一脸哀怨,“那我能看看书吗?”
姜幼胭对着哥哥的目光,十分冷酷地摇头,“不行,费眼睛又费精力。”
“嗐,”姜暮笙叹了一口气,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姜幼胭,委屈的语气像是撒娇,“可我休息了那么久,可睡不着。”
姜幼胭想了想,让文秋把哥哥平日里爱看的书取过来,自己坐在一旁拿了书为哥哥念书,“那我给哥哥念好了。”
姜暮笙欣然,“好啊。”
姜问之散值回来便往姜暮笙的院子走,女儿家柔和的声线不急不缓地念着书。
他走近,姜幼胭回过头来,看见是爹爹,弯着眼睛一笑,然后又竖着手指抵到唇边,“嘘,哥哥睡着了。”
姜问之点头,眉眼含笑,原本朝上的不满也散了去。
昨日姜幼胭在宫中落水之事虽然摄政王下令隐瞒,仍泄露了出去。
太后的计谋,龙椅上的少年帝王亦是知情人,有暗中推波助澜,由于未能成事,心情甚差。
更因为昨日摄政王十分不给面子,将那些侍卫一一带回去审问打了板子逐出宫外,太后和少帝培养的人手也多被剪除。明明已经是他掌权,这人的手依旧伸这么长,这叫他恨极了摄政王。
今日在朝上便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话,和姜问之立场不对的人变也暗讽了几句。
姜问之对于少年帝王的行事说不上太失望,虽是他的弟子,他也用心教了,但人心欲壑难平,少年帝王的脾性却一直锱铢必较,为人阴毒,他无力改变,只当人性如此。
他与高祖是忘年之交,蒙高祖爱重,让他当了太子与诸位皇子的教导师父,彼时他较先皇还要小上八岁。
先皇并非高祖最属意的继承人,太子早逝,先皇继位。
而先皇在位期间事必躬亲,然天资如此,无功无过,但——姜问之叹息,若非他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先皇的不堪。
先皇的遗诏,唯有姜问之与宇文崎是知情人,也因此,少年帝王和太后恨极了他,他们不知为何先皇要在少帝头上压下一座山——封宇文崎为摄政王。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摄政王谋取皇位。
他们的猜忌并无错,若非宇文崎不愿,并对先皇冷言,“若不想你的江山在我手中覆灭,大可给我。”
这才是皇位归属少帝的原因。
太后和少帝唯恐宇文崎覆了尉迟的天下改换宇文。
但,只有姜问之知道,这江山不会改姓。
姜问之所忠之君,是高祖,所忠之国,亦是高祖的天下。
他从来想全的只有与高祖的君臣之心。
而宇文崎,是再正统不过的人选。
姜问之对着姜幼胭点了点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向了院子里的石亭。
与姜幼胭院落中的石亭不同,姜暮笙所在院落的亭子四周围着厚厚的帷幔,少有透风。
姜问之叹了一口气。
第202章 重阳应邀赴宫宴
盛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而朝廷局势却愈发紧张起来。
摄政王与小皇帝的博弈愈发明朗化,摄政王本就掌握安国大权,对小皇帝有监督辅助之用。
宫中他往日里不屑于插手,却并非没有人手。
于是,太后和少帝的生活一下子拮据起来,粗菜淡饭不似以往奢靡。
两人发了几次脾气却没有人给两人换下膳食,只有侍卫传来摄政王的话,“各地百姓尚不能裹腹,宫中当戒奢靡之风,勤俭为表率。”
少帝尉迟仪昌和太后都知道这是摄政王的警告。
宫中的人没有不担心膳食的,太后这才知道自己以为掌控得密不透风的膳司局也在摄政王的手中。
心有惶恐之余,又对简陋的膳食感到了轻视。
“凭什么!”尉迟仪昌大发雷霆,瞪着一地的狼藉,指着这个侍卫,“放肆!竖子尔敢!”
他这般意有所指,侍卫只低头不语退了出去。
尉迟仪昌抬脚便将绣墩踹了出去,气得胸膛起伏震怒不止,却又只能是无为狂怒。
太后冷漠地看着,将手伸了出去由着嬷嬷用巾帕擦拭干净,已无用膳的心思。
她道,“昌儿,无能者怒而无为。”
“母后?”尉迟仪昌闻言怔仲,半晌点头。
当夜,尉迟仪昌便秘密召见了林国公。
与此同时,姜府,姜问之正与自己左右互搏,落下最后一子,胜负已分。
他抬头看向夜空,今夜无星,唯有月亮皎洁光辉。
他看着月亮,仿佛看到了一张含笑的脸,他喃喃道,
“阿若。”
——
九月初九。
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重阳佳节,家家饮宴。
今上亦在重阳日于上林苑邀百官携亲眷骑射围猎,共宴食野味。
姜问之看着手里烫漆的金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步。
姜暮笙和姜幼胭自然也去了,姜暮笙风寒未愈,马车盖着厚厚的帷幔,姜幼胭怕他无聊,又恐他觉得无趣撩开帘子赏秋景,便与他同座,陪他聊天解乏,也是看着他。
吟月则被姜幼胭留在了后面的马车里。
姜幼胭在,文秋自然不能也坐在马车里伺候便坐到外面与车夫聊天。
姜暮笙好笑,胭胭的确是活泼了许多,也更厚脸皮了,他看着佯装不知自己诧异的目光,顾自吃着重阳糕的姜幼胭。
重阳糕,即用糖面蒸糕,将猪羊肉及鸭子切上细丝混合在一起。
“味道很好吗?”姜暮笙托着下巴注视着姜幼胭,眉眼含笑地开口调侃,“胭胭已经吃了第三块了,可撑着了?”
糕点不大,不过,两个指节大小,但因为要赴宴,姜暮笙和姜幼胭已经在家中简单地用过粥垫垫肚子了。
这会儿,吃三块糕点对胃口本就不大的姜幼胭而言,未免有些难为人了。
姜幼胭鼓着腮,暗吸了一下鼓起的小腹,的确有些撑了。
不过,看哥哥戏谑的眼,姜幼胭脸红,哥哥一定知道自己的目的,偏偏在她吃第三块了才开口。
“哼,我不管,我就要坐在这儿,哥哥不许赶我。”姜幼胭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嘟嘴瞪眼将娇蛮跋扈表演。
姜暮笙只觉得好笑,怕自己赶她下去,便干巴巴地吃糕点,真傻。
“喝些水,光吃着糕太干了。”姜暮笙摇头,给她倒了杯茱萸茶,“我哪里会赶你,胭胭不觉得无趣就好。”
姜幼胭这才满意点头,眯着眼睛饮了一口茶,反驳,“有哥哥在呢,我才不会无聊。”
“咳咳——”姜暮笙笑着然后侧头掩唇咳了一下,“宴上到底不能饱腹,胭胭多吃些糕点待会才不会饿。”
“唉,”姜幼胭想到漫长又拘谨的宴会,也叹了口气。“我已经垫好肚子了,哥哥吃的白少,”她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哥哥,“哥哥也吃。”
马车安稳地前行着,徒然晃动了一下,姜暮笙眼疾手快地扶住跌倒的姜幼胭,眉峰轻拢,他撩开帘子,垂眸轻问,“怎么了?”
“回公子,是个果农的背篓洒了。”
姜暮笙已经看到了跌倒在地的果农,他欲哭无泪地看着地上的葡萄,大半都坏了,糊在地上形成粘稠的紫。
果农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被生活所压的疲倦。
姜幼胭抿唇,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伸手轻轻地牵住了哥哥的衣角,小力度地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