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劫——余何适【完结】
时间:2023-06-17 17:12:01

  语罢三叩首,他趔趄着后退几步,趁人不备一把拔出宴上侍卫的腰刀,引颈自刎,血溅当场。
  两个武僧急忙上前制住他,夺下了刚沾血的刀。在场沙弥比丘见此惨状,无不痛哭流涕。洛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上前为伤者把了把脉,对身旁几个比丘道:
  “还有救,扶下去疗伤。”
  宴席上有几个中立的使臣唏嘘声一片,哀叹痛惜佛子今夜赴此鸿门宴,乃是羊入虎口。
  洛须靡眼见差点得手,场面却因此人搅局变得混乱。他猛拍大腿,又坐不住了,狠狠朝那群番僧使了个眼色。
  番僧们呆立片刻,那为首的络腮胡奸笑一声,仍是要纠缠。他指着洛襄,大言不惭:
  “佛子,你徒儿已替你认了输,你认是不认?”
  在他的不断造势之下,早被洛须靡拉拢的几个看客使臣顺势帮腔接话:
  “是啊,佛子既输,就该自罚三杯酒!”
  “难道,佛子想要抵赖,不认账吗?”
  一时间,窃窃私语,嘲弄嬉笑,不绝于耳。
  场面难堪之际,一声娇喝忽从殿门外传来:
  “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讽意昭然,不留情面。
  众人纷纷朝后望去,只见一少女缓步入殿,一身织金白羽仙裙,与满壁流光交映生辉,耀人睛目,摄人心魂。
  她声如银铃,语笑盈盈道:
  “只我一人,便可使得佛子破戒。”
第20章 赌局
  霎时,宴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如一道道光束,投在闯入的少女身上。
  她走近了,如皓月出云,华光四照。玉面灼若芙蕖波,朱唇一点樱桃滑。
  娇容瑰姿,尽态极妍。
  她一言既出,更是语惊四座。
  洛须靡正愁无人破局,眼见洛朝露盛装前来,不由心中大喜,故意问道:
  “王女有何高见?”
  朝露从容不迫,盈盈一拜道:
  “王上,佛子方才说色相皆空。我也要以此和佛子打一个赌。”
  她扬起精巧的下颚,望向垂眸不语的洛襄,道:
  “我今日愿在宴上,为佛子献上一舞。其间,若佛子看我一眼,便是并非视我为空相,就要依照与番僧之约,饮下此酒。”
  “反之,若是佛子始终闭目,我便认输。”
  她确信,以洛襄之定力,一舞终了,也绝不会睁眼看她一眼。他今夜此难,就会很快顺水推舟地揭过。
  夜宴之上,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众人光见了她便已痴醉了几分,闻她此言心中皆是激荡不已。
  乌兹王女之舞,闻名西域,惊世绝艳。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夜若能亲眼见之,不仅可谓是三生有幸,更怕是十世才修得的眼缘。
  本是阒静的席间又再次躁动起来,纷纷把酒痛饮,兴起呼喝,为王女助阵。
  始终静默的洛襄撩起眼皮,目光中的讶异只一闪而过,须臾便淡漠如初。他面朝一身艳裙的少女,双手合十,神色端凛,语气平和:
  “女施主,是为何而来?”
  “我自是为佛子献舞而来。”她避开他的目光,故意挑衅道,“我就不信,你双目空空,不肯看我一眼。”
  我确是为你而来,但我知你佛心坚定,不会看我一眼。她心道。
  众僧见她言语放浪,怒目而起,恨恨骂道:
  “你这妖女!” “大胆妖女,休要胡言乱语!”
  洛襄锐利的目光轻轻一扫,众僧便收了声,只目中仍含着鄙夷与不屑。唯独洛襄轻轻摇了摇头,面露哀色,复又闭上了眼。
  洛须靡喜笑颜开,大声叫好,道:
  “佛子不反对,那便是答应了。王女,开始吧。”
  朝露一笑应下,莲步轻旋,退至殿门前。
  俄而,神女自远至,左右芙蓉披。
  水袖垂地如云霞掩映,影影绰绰间,不见其中少女身姿。
  下一瞬,少女将水袖一扬,如绿波一般漾开去,离得近的宾客似是都能闻到玉体散开来的幽香,一丝一丝地勾着心魄。
  裸露的腰肢缓缓舒展,纤纤一缕,如清水菡萏,含苞待放。
  起初,只是微微摆动,腰间璎珞玉珠的环佩随之轻鸣。随着那束素越扭越快,间隙不断地泠泠作响。不盈一握的腰肢隐在云缎中,看不清实影。
  少女忘情舞动,柔纱裙摆一道一道散开来,玉杵般的小腿若隐若现。皎白如雪的肌肤,明明至纯至洁,却又莫名的美艳靡丽,刺激着观者五感六腑,触之即是烈焰焚烧。
  众人心神荡漾,如痴如醉,看得眼都直了,手中杯盏掉落在地都未察觉,只觉腹下邪火暗涌。甚至有在场好事者忍不住议论道:
  “飘若惊鸿,婉若游龙,倾城之色呐。”
  “怪不得说王女一舞,可换半壁江山。若是能在这牡丹花下风流一夜,那滋味怕是死也甘愿了……”
  “小声点,那可是王女。”“王女怎么了,王女也要嫁人承欢的……”
  语罢,有人偷瞄一旁席上的佛子,却见他面色沉定,双目闭阖,毫无波澜。唯有眉心似是在微微蹙起。
  鼓点密集,丝弦铮铮。
  舞曲即将收尾,最后一个高音一拨动,少女纵身一跃,腾空而起,玉臂伸展,水袖似是两道虹光悬于天际,恍若神女下凡。
  落下之时,朝露脚尖点地,不料脚上有旧伤,不够力度,没有站稳。
  失衡之下,她身子歪去一侧,踩在垂地的水袖上。“嘶”地一声,她被撕开来的裂帛绊倒,重重跌地。
  “嗯……”她痛吟一声。本以为好全的脚踝又扯着疼起来。
  朝露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湛的黑眸。
  洛襄已睁开了眼,正静静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掠过殿内无数道杂乱的视线,无言地交织在一起。
  对视的刹那,他的眸底静水流深,她的眼中泪光潋艳。
  纷乱的乐音和人语都停了下来,偌大的宫殿像是没了一丝声息。
  一阵夜风自殿外吹来,穿堂而过,重重帷帘之下,烛火摇曳。
  烛影里的佛子随之轻轻摇晃,身姿轩昂,眉目如画,明灭不定间,却看不真切。
  朝露发了一身汗,被冷风吹过的身子颤动着,一丝丝寒意自赤着的足底泛至天灵。
  他为何要睁眼?
  明明前世她在他面前百般诱惑,如此艳舞跳过千万回,他连眉峰都不曾动一下,睫毛都不曾抖一下。
  今夜他自己的生死关头,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施舍她这一眼……
  凝视着他渊深似海的双眸,朝露只觉胸口发闷,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透不过气。
  不知为何,她又隐隐感到,这一眼,比之从前似乎有些许不一样。
  心底的这一疑惑顷刻间被愠怒盖过。她想到自己舍弃逃出王庭的机会,抛下三哥,只身前来献舞,就这么被他一睁眼,坏了她救他的计划。
  朝露被汗水浸润的小脸气得煞白,一双美目中既有嗔色,又是不解。
  “这妖女好生歹毒,竟施奸计诱使佛子睁眼。”一中年僧侣突然跳出来,愤愤不平地斥责倒地不起的朝露。
  经他一开口,其余众僧回过神来,纷纷附和道:
  “对,她就是故意摔倒的,利用佛子的怜悯之心!其心险恶,罪不容诛!”
  “就是就是!妖女使坏,这赌局,不能作数!”
  朝露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悲凉地低笑一声。她跪伏于地,头垂得极低,额头几欲贴至冰冷的宫砖。
  始终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千夫所指,欲辩无词。
  她心念,如此也好,她承担了骂名,他便不必饮酒破戒了。
  “住口。”一声低斥止住了僧众的谩骂。
  朝露抬起头,只见洛襄已缓缓起身,玉白袈裟覆满霜色,像是在他身间落了一夜的雪。
  一双眼眸,寒光似电。神容肃然端持,声线四平八稳。
  “是我自己睁眼,与旁人无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众人惊异万分的目光中,那位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佛子垂首应道:
  “我,愿赌服输。”
  愣了神的洛须靡忽然仰天长笑,大手一挥,指着那特地准备的三面兽首的酒器,道:
  “快,快!给佛子倒酒!”
  洛襄闭了闭眼,坐回案前,伸出手去,握住了白玉杯盏。随着杯盏的微微晃动,酒水荡开来,醇厚的香气四溢,如同罪恶的深渊,拽着他往下沉。
  众僧见之,哀嚎一片,有低声啜泣者,更有失声痛哭者,跪地不起,悲鸣不绝。
  “慢着!” 又是一声娇喝。
  骚动的人群回身望去,只见洛朝露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半身支着梁柱,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来,她大声喊道:
  “王上,佛子,且慢!”
  正欲暴动的众僧眦目视之,怒吼道:
  “你这妖女,还有什么把戏?!”
  朝露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她目光如注,牢牢定在洛襄手中那杯酒上。
  她自是知道这酒里有什么。
  前世,酒中的天竺秘药害人不浅,洛襄被逼饮下此酒,比往日更为痛苦,大汗淋漓,粗喘不断。
  那一晚她一如往常地撩拨,哪怕他极力克制,忍耐多时,竟有一刻朝她伸出了手。
  颤抖的指尖都快要抚上她嫩白的颈,最后却缓缓收拢,紧握成拳,再重重地砸在榻上。
  一刻后,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将素白的帐幔泅染成极深的赤色。
  今夜,必不能让历史重演。
  为了他,再做一回妖女又何妨?
  她尚有最后一谋。
  朝露收回目光,望着王座上的洛须靡,道:
  “王上,我赌赢了,是不是也该得一个赏赐?”
  洛须靡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此刻只想让佛子速速饮下那秘酒速速,先破酒戒,再破色戒,他便自此高枕无忧。他急声问道:
  “王女要何赏赐?是要宝马香车还是黄金千两?无论要什么,我都准了便是。”
  “谢过王上。”洛朝露勾唇轻笑一声,细心描绘的眉毛肆意挑起,纤手直指着那金光四溢的王座,提高了声量,道,“西域盛传,我这一舞,本是可以换一国半壁江山的。”
  闻她此言,又见她一脸胜券在握的狂妄,洛须靡面色骤变,奈何方才已允诺于她,不好当众食言,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来,幽声问道:
  “王女难道是想要我乌兹的半壁江山?”
  朝露强忍着脚踝的剧痛,一点点移至洛襄身侧。她跪坐在他身前,直起了腰背。
  冰凉的玉指抵在硬挺的下颔,将佛子高贵的头微微抬起。
  “不,我既不要宝马香车,也不要黄金千两。”万众瞩目的美人身娇声更娇,道,“今夜,我只想要佛子一吻。”
  语罢,朝露一把夺过洛襄手中酒盏,将掺了秘药的酒饮尽后含在口中。
  她垂下螓首,酒液浸润的唇更添几分妖冶的红,对准了他微张的口。
  气息交缠,一寸一寸贴近。
第21章 秘药
  殿外有风而来, 金丝帘幔层层鼓起,翻涌不息。
  躁动的帘幔之下, 席间杯盏凌乱, 案上有两道渐渐重合的轮廓。
  玉臂如钩,一手勾着酒盏,一手环上男人的颈。
  越来越近的时候, 朝露顿了顿。
  佛子面似白玉, 目若朗星,即便一身僧袍袈裟,亦是英俊的美少年。纵使她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烛火无声无息地照亮, 雕刻般分明的下颔, 在雪白衣襟的映衬,显得更为清冷出尘。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那日诵千偈的檀口就在咫尺, 多近一寸,都是亵渎。
  心绪不定,羽睫低垂, 如飞蝶鼓翅,颤动不止。
  朝露在顷刻间收了所有思量, 终是俯身轻轻压下去,挑开他的唇瓣。
  出乎意料的滚烫,一如既往的僵硬。
  她翕张的眼帘留了一道小隙, 望见男人向来古井无波的面上, 先是掠过一瞬的惊异, 再是懵怔,最后是一丝无可奈何。
  紧缩的瞳仁渐渐睁大。男人一双黑眸里倒影出的少女, 像是一颗细石,投进了那眸底的波心,荡开一圈圈罕见的涟漪。
  她屏住呼吸,完全闭上眼,任由铺天盖地的黑夜沉了下来。
  面靥紧贴,唇齿相融,津水暗渡。
  没有多一分无用的厮磨,只是平静地轻轻含了须臾。然后,唇与唇便再度分离。
  她未有沉溺,也不敢沉溺,起身离去。她刻意地披散下来的青丝拢在身前,在他面前掩了掩过于暴露的舞裙,掖住方才纠缠间散乱的裙摆,捋顺后严丝合缝地垂落,遮住她发冷颤栗的身子。
  汹涌的脉搏渐渐平息,心底像是潮退般寂静。
  “咣当”一声。
  酒盏失了束缚,抛了下去,自案檐滚落,掉在地上。
  怔住半晌的众人这才清醒过来。
  王女竟以口为佛子哺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在场之人还未反应过来,这一个惊世骇俗的吻便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各国使臣方观赏了一场王女糜艳之舞,本就早已垂涎,此时目瞪口呆,哗声大起,可叹,谁不想尝一尝那动人的娇唇,竟便宜了这不通风月的和尚。
  一旁的僧众见状,怔在原地,回过神来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
  “妖女!你胆敢轻薄佛子,不得好死!”
  “亵佛者,当下阿鼻地狱!”比丘们愤愤不平。
  诅咒叱骂,一声声钻入洛襄的耳中。
  洛襄一动不动,仍是方才跏趺端坐的姿态。
  身间萦绕的幽香如同千树万树的花开。那柔软潮湿的触感恰似朝云暮雨的水汽。
  只经停了一瞬,便稍纵即逝。却恍若已历经百世。
  她用两瓣唇送至他口中的“酒”,清甜黏腻,丝丝入扣,只混着一股极淡极淡的酒气。那分明不是酒,是……
  他一惊,喉头滚动,下意识地咽入,那股陌生而又缠绵的气息正肆意地侵入他五脏六腑,久久挥之不去。
  洛襄极力稳住逐渐溃散的心神,抬眼望去。
  在一群人的指指点点,叫骂声中,少女偏生扬了扬眉,寻衅似地扫视了一圈。她吸引了所有人或恶毒或不堪的目光,以她凌厉的锋芒,掩住了他的狼狈与失态。
  只见她漫不经心地蜷起食指,勾去唇角的一滴清液,淡淡道:
  “是我轻薄他,那又如何?”语罢,她随手拢了拢鸦黑的发丝,故意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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