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都被西服刺绣的相似度给震惊到。
她能确信,这是有意的复刻,照本宣科式地保留。
她心里有风呼啸而过,带走了片刻的心跳——所以,费闻昭把她无意之作,完美地留在了自己的袖口。
这,又是何意?
心里的答案冒出来。
房间偌大,衣帽间只有她一个,她看着满柜子的海棠,每一朵都无限放大,在她眼前滋生疯长,绽开出能映红脸颊的花瓣。
它,在这里生长了多久?
在一处隐蔽的沃土里,它埋藏了多久?
棠鸢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在颤动,带动了浑身的血液,四处疯涌,眼神都变得无处安放。此刻她觉得这里太小了,一个人在里面都让空气变得炙热。
慌乱地退出衣帽间,棠鸢赶紧拉上门。
/
费闻昭回来的时候,棠鸢还在收拾东西。
“棠鸢?”
“学长你回来啦!”棠鸢从洗漱间跑出来,面颊有些察觉不到的微红,手上还拿着他的剃须刀。
费闻昭放下购物袋,朝她勾勾手。
“路过商场,随便给你挑了几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先穿着吧。”
棠鸢看了看购物袋上的Burberry ,浅吸一口凉气。
“拿着剃须刀做什么?”费闻昭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带,问问你。”
“过夜的话可以带。”
话音刚落,棠鸢已经跑回卫生间,把他的剃须刀重新放回台子上。
留费闻昭在原地笑意盈满眼睛,帮她装起几件衣服。
“出发。”
*
棠家在文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开车要两三个小时。马路被雨水淋湿,车窗的雨水散开,堆积,滑下,在玻璃上起了淡雾。
外面模糊不清,车里放着梁博的《日落大道》,鼓点震动,别有风味。
棠鸢在车上昏昏欲睡。
“是几岁来棠家的?”
“五岁?记不太清了。”
“为什么不和舅舅一起生活?”
棠鸢睁开眼睛,看面前的车流:“他不要我,他说这是我父母的意思。”
“你父母认识养父?”
“应该是的,或许还是很信任的人吧。我舅舅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带我生活,他喜欢旅游,我不可能居无定所,毕竟要上学。”棠鸢想着当年的事情,神色黯淡不明,此刻却发现记忆稀薄。
“关于你父母,还知道其他的事吗?”费闻昭淡淡地问,尽量显得不刻意。
“怎么了学长?需要这些信息吗?”
“没,”费闻昭轻咳一声,看向远处,“是我想知道。”
“喔,再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太多的事情了,我也很想知道。”她眼眸暗下,“我想知道的更多,他们还在吗,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一定是棠家?”
费闻昭感知到棠鸢的情绪低落,便没有再问。
大学时,她明媚朝气,有散不尽的甜意,吸引他靠近。他总以为,棠鸢的治愈感来自她的家庭,却不想来自她的伪装。
复杂的心情流过心田。
“你想好怎么对他们说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拿到房产证,我们就走。”棠鸢不想装了。
“学长,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假?”她苦笑,脸上神色平静,语气自嘲。辛辛苦苦地搭建起来对生活的热情,这样被人亲手浇灭,她不甘心。
“我说过了,你做得很好。”他的语气不假思索。
“学长,虽然有点俗,但还是想谢谢你鼓励我。”
谢谢你还让我在覆灭里感受到一点光亮。
“用行动来感谢。”
“可以呀。”
想到她之前欠的情债,她又抿了抿嘴,好家伙,这下子又把自己兜进去了。债越攒越多,怎么一次性还完啊?
“不急,慢慢还。”费闻昭像是听到沉默中她的心声。
*
车开到棠家门前,是独栋自建房,有一个不大的院落,稀疏地摆着几盆花,看起来很久没人打理,在雨天里蔫着。
真的到了这种时刻,棠鸢心里有些忐忑。不是怕关系闹僵,是怕他们的态度。
费闻昭伸出手臂,轻轻揽了下棠鸢的肩膀,将她靠近自己身旁,让她心里镇定。
棠鸢移开眼神点了点头。
棠爸开的门,很久没有见到他,棠鸢没能叫出“爸”来。棠正军头发白了许多,额头皱纹横生,看到来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鸢儿,这件事是你妈的错,我阻止不了她啊,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这样。”棠正军皱着眉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棠鸢和费闻昭坐在客厅的木椅上,偶尔环顾四周,看棠正军演戏。
“棠铮呢?”
“小铮啊,他去文城打工了。”
“文妈又去哪了?”
“她,她,”棠正军开始支吾,“哦她啊,应该是买菜去了吧。”
费闻昭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单人份残羹剩饭,看向棠鸢。
“这次我是来要回房产证,我已经查过了,那所房子在我的名下,我现在成年了,拥有房屋的所有权。”棠鸢声音冷静,语气生硬,“也请您告诉文妈,不想被起诉,请把房子还给我。我不想让我们在法庭相见。”
“哦哦。”棠正军只是敷衍着点头,“回来你和你妈说。”
棠鸢被他这完全担当不起的样子给气到,从小到大,棠正军都被文敏捏在手里,大小事都没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在家伏低做小,除了在文敏骂他不该把棠鸢抱回来时,他才会反击两句。
不过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就像棠鸢现在一样。
“给我文妈的手机号。”
“鸢儿,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棠正军的演技拙劣,棠鸢受不了了,她眼周愠怒,捏紧手指,提高音量:“别装了,她不在家!”
“她……”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她进城了。”棠正军皱着眉,话音很低。
“去文城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鸢儿。”棠正军口不择言。
棠鸢冷冷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房产证呢?你不会要说她带走了吧?”
“我真不知道,鸢儿你先坐下。”
费闻昭看棠鸢情绪激动,站起身来扶她肩膀,他感受到棠鸢的颤抖。
“请您转告文女士,她很快就会收到法院传票。”费闻昭语气更加冷洌。
说完,他拍了拍棠鸢的后背,见棠鸢僵在原地,他的手从身后滑下,浅浅握住棠鸢冰凉的手,手指用了几分力,棠鸢才收回眼神。
她蹙着眉眼角发红,对上费闻昭的眼睛。
“走吧棠鸢。”
棠正军只是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上车,没有说话。
棠鸢走过小院,这座她长大的院落,那么熟悉,这次她只是朝前走,甚至没有回头。
费闻昭打了一把伞,步伐坚定地走在她身侧。
刚上车,棠鸢的手机震动,是房产中介打来的——
“棠小姐哦,不好意思呢,不能带你去看房了,你看上的那座房子已经卖出去了,您看还有需要我可以再推荐的……”
棠鸢睁大杏眼,满脸难以置信,拿着手机的手僵在耳边:她的房子,卖出去了?
第24章 情绪
身体颤抖到双手发软。
手机里的销售还在发问, 尖锐的女声让棠鸢的眼里瞬间蕴了泪水。
她紧紧咬着下唇,泛红的眼周在冷空气里更显得脆弱而易碎。
费闻昭本想提醒棠鸢系好安全带,却在密闭静寂的车内听到短浅的深呼吸,似乎深深压抑着什么。
“棠鸢?”
他刚发动车子, 又在路边停下, 转头看到棠鸢一直望向右侧的窗外, 并不回应。
费闻昭又叫她的名字。
还是沉默。
他的眉心蹙起, 眼眸里明灭着担忧,声线轻轻:“是谁的电话?”
棠鸢低了低头,费闻昭只能看到她刚刚被雨淋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细润而洁白的脖颈, 形成好看的线条。
他伸手, 轻轻扯了扯棠鸢左侧的袖子。
第一次他觉得沉默会让人心慌。
费闻昭将车内后视镜尽力转向副驾座位,后视镜里能捕捉到棠鸢清楚的侧脸, 配合着漆黑的车窗, 他抬眸便看到镜中和玻璃上棠鸢的神色, 她那双看向窗外的眼睛里有数不清的味道, 依旧明亮, 却多了愠色和空洞。
他心上一揪。
“棠鸢,告诉我, 我会帮你, 我确定。
他的手扶上她的手臂, 示意她转过身来。
“转过来。”
棠鸢不动声色,只是左手臂在抗拒费闻昭的手,她不想用这种落魄去面对费闻昭。
如果此刻, 她稍微偏偏头,就能看到他袖口的刺绣, 但她不敢看。她甚至在想,费闻昭喜欢的是大学那个她,不是现在这个满身怨气的她。
或者费闻昭根本喜欢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装出来的样子。
她也想继续用大学时候热情和活力的模样,在她的24岁,依旧成为能照亮身边人的太阳。
很遗憾,她现在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在自己独立、有能力去坦然接受一份喜欢时,却要经历这样的失败。无家可归和被人看到她原生家庭后的难为情,一贯涌上来。
会有人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他们的英雄主义。可是会有人在看清一个人之后,依然愿意接受不堪的她吗?
她还是不能用现在的样子去更多地接受费闻昭,他的温柔小意,或许是他的深情难抑,她都不想再过多的接受。
这只会让她觉得难堪,更有压力。
想到这里,她用力从费闻昭手中抽出胳膊,把左手放到身前,车内的空气瞬间又凝固几分。
她现在没有心思谈情说爱,她心烦意乱,控制着情绪。眉间轻皱起,好看的杏眼里映着车窗的漆黑,看不到波澜,她声音极力平静着开口:
“不必了学长,之前我说不会考虑太久,现在能给你答案了。”
驾驶位上,费闻昭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看到棠鸢转正身子只是盯着远处,等着接下来的风暴。
“我想我们不合适。”
“你也不用再费心帮我了。”
他预料到了,这样的氛围下,明明是棠鸢心情复杂下的气话,却还是让他觉得心脏闷闷的。
费闻昭把车窗打开,细雨飘进来,落在皮肤上很舒服。
陈慕远把文敏的新手机号发在费闻昭手机上,下一秒打来电话:“费总,文敏的房子卖出去了。”
“她怎么敢?”
费闻昭厉声道,配合着雨点,更加凛冽。
他左臂伸长搭在窗框,指尖在车身有节奏的轻点,雨落在他手上,冰凉湿滑,燥动的心情依旧在胸腔灼烧。
他明白了棠鸢的反应。
“好像是为了钱,这几日我查了棠铮的流水,大概率是赌博欠债,家里漏了个大窟窿,他女朋友最近还出入婚纱店,根本不知情。”
“费总,需要我联系文敏房子的买家吗?”
“你不用管了。”
“费总,你现在在哪里?明天知棠春款新品发布会,您别忘了,一定要出席啊!”
“知道了。”
费闻昭挂断电话,对陈慕远的问题思索了一秒钟,陈慕远好像知道他并不在文城。
接着他重新看向棠鸢,她垂下眼睑,鼻尖红红,像是朵带雨的梨花。
他诧异她没有落泪的同时,又觉得心疼。
“棠鸢,你的敌人不是我。”他的尾音沉沉,有让人安心的魔力。他看到棠鸢动了动眼皮,头垂得更低了。
“也许我参与这些事情会让你有心理负担,有压力,如果让你觉得我越线了,我很抱歉。但我不希望你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应我。”
“你刚刚的话,我不会作数的。”
“我不会强迫你很快回应,我想要的是你确定的答案。”
“希望下次能听到认真的回答。”
棠鸢怔怔地看过来。
她好像又一次,做错了事。她没办法不承认,费闻昭好像能与她共感,总会抓住她的心理去回答,而不是只听浮于表面的口是心非。
那些话像流淌的春水掠过她心尖,让她收回那些情绪小刺。
“我的房子,”她换了话题,不想再用情绪去伤害他人,“被卖掉了。”
“嗯,这次怎么没哭?”
费闻昭淡淡勾着嘴角,这句话别人听起来好像总是不着边际,只有棠鸢知道他在问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哭不出来了哈哈,只觉得吧,事情终于到了最后,在失望生气的同时,又有些,又有些觉得心口的石头落地了。”
“很奇怪的感觉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到了这一刻,反而没有那么多的纠结,只想着怎么去解决,或者说我心里更加清晰了。”
她坐在车子里,好像无数次坐在费闻昭不同的车子里。这像是他们唯一安静的二人世界,狭小,封闭,与外界形成一个屏障,只听彼此的话和呼吸就好。
但又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文敏这样做,其实更好,我们有了充足的把柄。”费闻昭给棠鸢递了一颗薄荷糖,“怎么面对她,怎么处理,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看到棠鸢点头,他递糖的手,又摸了摸棠鸢的头顶。
“那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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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文城,雨已经小了些,细密到能粘在人的睫毛上。暮色降临,浓雾后没有月亮。整个城市好像缺了什么。
在“一方地产”的门口,棠鸢碰到了正要关门的销售。
她依旧热情地围上来:“哎哟棠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还有其他的房源,也不一定非要是那个小区吧?”
“我是觉得那片离地铁口近,”棠鸢眼神亮起,笑着装漫不经心地问:“哦对了,那套房子卖出去的意思是双方已经达成协议了吗?”
“卖出去,就是买家和卖家都签了售房合同呀,工作日应该要去办理过户手续。怎么啦棠小姐,”销售又解开锁,打开门和灯,“来吧里面请,我再给你介绍一些。”
“好。”棠鸢看向费闻昭停车的方向,因为没有停车位,费闻昭拐了弯才停下,此刻不在棠鸢视野,她竟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销售的介绍棠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是来打听文敏在买房时给卖家出示了哪些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