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鸢这样想着,选了“危月燕”先练手,打算用淡青色为主色调。
费闻昭去工作,她就研究自己的事情,小满前两天一直陪着她,今晚被祖母抱走,她还有点孤单。想着《西厢记》里,张生和莺莺还没在一起,崔母以门第为由,要张生进京赶考。
棠鸢有点睡不着。
第一晚讲故事的时候,她窝在费闻昭怀里,沙发绵软,怀抱温暖,她抬眸看他的眉眼说,张生对莺莺是一见钟情诶,真浪漫。
费闻昭嗯声,垂眼对上她目光,说得自然:我对你也是。
她说他骗人。
费闻昭便回,和一见钟情没差。
棠鸢记得那当时心跳加速的感觉,她开始怀疑,自己几年前当时在舞台到底是紧张还是心动。
而此刻,宅子静谧,她明明知道大结局,还是想让费闻昭给她讲,听他柔声念那些令人惊艳的戏词,低缓亲呢。
小眯了一会。
再醒来,书房的灯已经暗下来。费闻昭不在身边,她迷迷糊糊起身去找他。
拖着鞋子晃到门口,听外面有隐约的人声,她在窗边偷看,费闻昭和骆凡一坐在院子的竹椅上聊天。
月光偏爱他,风也偏爱他。撩起他额前的发,露出轩昂眉宇。
棠鸢偷偷开了小缝,大福卧在他们身边,不知道骆凡一问了他什么,费闻昭俯身摸大福的头,笑着回话。
“她啊,犟得很。”
“心思不在我身上。”
棠鸢心里一愣,他在说自己吗?
揪着棉麻窗帘,她感受到风从小缝钻进来,倒也不冷,吹醒了她的迷糊劲。
骆凡一声音很好辨认。
“所以你回国就是为了小姑娘?”
“嗯,以前觉得我这种人吧,不适合谈感情,我太无趣。”
“然后谈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听见费闻昭轻笑,“是,让我觉得活着也不错。”
“哎哟,咱也不懂,巴黎那边我帮你盯着,你赶紧把国内的展办好,也会更有说服力。”
“明白。”
“我看你那小姑娘跟你是同行啊,写写画画的。”
“在知棠当设计师呢。”
“呀,那是你的地盘啊,你这分公司不会也是因为人家开的吧?”骆凡一大胆猜测。
“差不多。”
“真假?!”骆凡一惊讶的声音,传到棠鸢耳朵里,她的心也随之一震。
呼吸停滞一秒。
她听费闻昭的声音像在风里,那么不真实——
“真的。”
棠鸢捏着窗帘的手不断下滑,突然疯狂的心跳导致手脚无力。外面的人还在聊天。
她不敢再听,但脚步又黏在木地板上。那种震惊和失措的感觉,又引起她的好奇心。
“但我也有私心,想把知棠做好,让我爸对我更认可一点,对我们的感情也是。”
“唉你小子,年纪轻轻,心事不少。祝福你啦。”
棠鸢听到瓷杯相碰的清脆声,她愣愣地不知道该回去,还是该出去。
“明天就回?不住两天?”
“嗯,回去还要忙,以后常来看祖母,常联系。”
“闻昭,看你变好,我真的很开心。”
“谢了。”
费闻昭看看月亮,南城和文城的月亮明明一样,却又不一样,他在这里要更幸福一点,月亮都更明亮一点。
“希望会越来越好吧。”
“她还在里面睡觉,我去看看。”
棠鸢听到他起身,赶紧朝屋子里跑,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外面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
门吱呀被推开。
费闻昭注意到门开了小缝。
“什么时候醒了?”
“……刚,刚醒。”
“带你去兜风,去不去?”
“好呀!”
他便什么都没问,带她去了环山公路,在山上看南城的夜景。
棠鸢穿了帽衫。小小一只,戴着帽子,头发散在两边,更衬得白净。
南城葱郁,处处有花开,山上凉意渐深,也挡不住她在观景平台恣意地奔跑。
“慢点。”
“好漂亮啊,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人生总有一些时刻,因为面前的风景太美丽,想要刻在心上。
她拿出手机拍他,没成功,就录了视频。
视频里。
费闻昭的衬衫又在扑簌簌地响。
他朝她走过来。
“刚刚看你睡着了,就在外面聊天,老骆还舍不得我们走呢。”
“我也舍不得啊。你快出摄像头了,配合一点。”
棠鸢伸长手叫他往镜头里移一移。
被对方一把拽到怀里。
她的手机一时间贴在白衬衫上,录制没有暂停。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棠鸢仰头看他,帽衫挡着她的眼睛,她便抬手要去向后扯。
下一秒,脸颊两侧的帽沿被拉住。
他就那样吻下来。
扯着帽衫的手,移到帽子里,躲开头发,又扣住她的脖子。
只是动作很轻柔,就像她之前说的,费闻昭是环绕她的清风。
他此刻,一点点去辗转她的唇,也不索求更深。反而让棠鸢慌了神。她又想起他的话。
他的爱太重了。
她不知道怎么更好地回应。
许久,风停下来,只有她的心跳声一次比一次更强烈。视频的录制时间一秒一秒增加。
听到费闻昭笑着继续说。
“他问我的问题,我也想问问你。”
“嗯?”
棠鸢平稳呼吸抬头看过去。
“他问我——”
“什么时候结婚。”
第59章 爱与欲
到底是二十四岁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姑娘, 棠鸢听到“结婚”二字时,脑袋发懵。
她毕业没有选择去公司上班,自己创业,没有背景和支持, 在自己专业里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她想试一试, 也想去体验一下江湖, 起码闯荡过,成败得失,那都是后话。
所以她自己去开工作室,棠家不支持没关系, 从零开始也无妨。
她要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创造自己的价值。
生活才有奔头。
在她的世界里, 人活着要有成就,成就代表价值。一个人有了价值, 才会换到想要的一切。
可是, 你不去做, 怎么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就像小时候, 她要努力学习拿到好的名次, 才能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尽管文妈依旧不爱她,但起码, 她得到了奖状, 奖状也是一种认可。还有她设计的衣服被顾客愿意穿在身上, 那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
她需要这种时刻。
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的签名是,“儿女情长什么的, 真的很影响我走江湖”。
她此刻就是这个想法。
费闻昭说结婚,她就觉得, 他是要禁锢她的后半辈子。
她说她想当自由的风筝,而他的结婚,就是要把她变成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让她想飞也飞不起来。
或者,刚被放飞,又收回了手中的线,单单落回地面。
结婚是什么?她看看身边的年轻男女,再看看老一辈的父母爱情,多么明显,不过是女性的裹脚布。
结婚,生子,抚养,衰老。
太过明确的失败。
满满当当的失败。
那她的事业,她的理想,要什么时候去实现?难道要在这一个个窒息的词当中,见缝插针,如获至宝地去完成?
为什么不能直接选择先拥有事业,再拥有婚姻呢?
或者,也不一定必须拥有婚姻,婚姻能让她有成就感吗?
……
费闻昭一句简单的话,在棠鸢波澜起伏的心底埋了一颗炸弹。
她发现,她喜欢一个人,也只是喜欢。
再进一步,就要好好想想,审时度势的那种喜欢。
棠鸢知道,这种太过清醒理智的甚至都难称爱情。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人,后半辈子要共度的人。何况,她暂时还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工作室刚起步又来了颂风,如果颂风不是最好的归宿,她还会再去撞一次南墙。
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不甘心。她还想再试一次。
不争馒头争口气。
可是,被费闻昭抱着这样问,她就慌了神。
他和她完全不一样,他爱一个人,全然不会顾忌其他。
就像他不由分说地就愿意给她房子车子,那是他爱人的方式,是世人都需要的东西。
可是棠鸢不一样,她太过独立的岁月里,能和她作伴的远不是物质,是精神。或者说,是一个小女孩的天真固执。
她和费闻昭现在的状态——
就像是,她要自己努力考到一百分,证明自己有考一百分的实力。而有人递给她一份满分卷子,说,宝宝,亲我一口,你就是满分。
好像也是因为爱她,但不是她想要的被爱方式。
如果爱她,就应该成全她的想法,而不是用什么结婚控制她。
那晚的观景台,没有其他人,棠鸢被对方的一句情话堵着喉咙,隐隐开始赌气。
只是贴着费闻昭的胸膛,她的那些气话,你和我三观不合的狠话,又柔了下来。
“费闻昭,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棠鸢摘下帽衫,仰头看他,四目相对,眼里氤氲闪烁,心里的话要涌出来,她抱得要比对面的人还要紧。
他的眉眼太容易让人细细去品读。
索性不看了,她就只贴着他薄薄的衬衣自言自语。
费闻昭觉得外面冷,拍了两张照片,带她回车里后座,她就一小只侧坐在他腿上,靠着他起伏的胸膛。
听着对方的心跳说话。
“费闻昭,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爱你,我什么都没有,在公司我甚至也不是最好的那个设计师,名不见经传。我以为自己是因为你的身份才会这样想,后来发现不是。”
“坦白了讲,我想成功,想有名气,想在耿晨晓怼我的时候,能争口气。我想让自己在自己的行业里有说服力。”
她发现,设计师的名气和一个普通人有没有编制一样重要。
“这些甚至无关你,就算没有你,我的目标也是这些。这个念头,在早到我毕业的时候,就有了。或者说,这是设计师的宿命。”
“很抱歉之前让你担心我,精神绑架你。”
“你问我结婚,说实话我有点害怕,一方面,费伯伯还没同意我们,回去文城又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一方面……”
“我刚毕业,真的不想一头扎进婚姻里。”她想说婚姻这趟浑水里,又觉得不妥。
最后她抬起眸子,被风吹红的小脸,在车里密闭昏暗和贴着男人的温度下,又染上了红晕。
车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两个人的心跳。
语气像在问,又不是。
她说——
“费闻昭,你等等我好不好。”
话语刚落,她前一秒还在怀疑自己的感情,这一秒,她又主动去探求肯定。像是自己对感情的犹疑变成了不忠。
于是她仰头索吻。
没有回应。
许久,她都以为会被否定。才听费闻昭紧了紧抱她的手后,问得淡。
“如果我说好,那要等多久?”
“一两年?如果教授会给我提供机会,我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
“你想要什么机会。”
“比赛?”
她回得语气都弱了些,心里焦急,不知道自己怎么更好地阐述。毕竟比赛名次这种事情,太不可控,放在感情里,更像是没有尽头和答案的钓着他。
一时间,二十岁的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去平衡这件事。
二十五岁,永远是年轻人的分水岭。她站在这边,满脑子梦想价值,费闻昭站在那边,只想和爱人共度余生。
可是余生谁又说得准,哪怕他说得准,她明显还是初生牛犊的心性。
还不如共度良宵。
这沉默又游离在两人之间,棠鸢没了底气,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自私了。
心里的傲气和执拗不允许她低头。没什么错,只不过是单纯地年龄不合。
她刚想起身在旁边坐好。
费闻昭的声音适时响起,看女孩的睫毛轻扇,喉结上下滚动。
“我尊重你。”
棠鸢被他的一句话惹得开始自责。知道彼此对未来的规划完全不一样,就像两个人之间有了沟壑,要慢慢填补。
可是费闻昭爱她,降低姿态跨了过来。
她又被按回身前,年轻的身体像最近几晚一样炙热,甚至更烫,衬衫下的脉络分明,还有每次她都想问的,要不要帮你。都属于她。
棠鸢无由咽了咽口水。
他的声音像洒落地板的珠子,敲在她的心上,次次心惊。
“棠鸢,我以前以为,颂风是你最好的选择,想方设法让你来,可能你还没发现。”
他像教小孩一样,给她讲道理。
“诺贝尔经济学得主科斯的理论你听过吗?”
她温吞摇头。
“简单来说吧,我们个人直接与市场交易的话,成本太高,而颂风是一个平台,把不同能力的人聚集起来,合作一件事,就可以用低成本的方式,短时间内获得让自己的能力变现。”
“工资嘛,我懂。”
“嗯,但是如果你与市场交易的成本,低于颂风,比如你自己拥有稳定的客源,客户直接对接你与你交易,而不是通过颂风,你就不需要再依赖这个平台。”
“所以你同意我辞职?”
棠鸢傻傻问出来。
“还想着辞职呢?借颂风去大胆发挥,获得粉丝,让消费者有印象,可能要比你说的比赛靠谱得多。但要你自己努力。”
“费闻昭,我像是在薅你的羊毛,哈哈。”
果然是一只绵羊,她想。
连市场资源都愿意给她。
“回去把你之前设计的作品,挑一些满意的交到宣传部门。”
“啊?可以吗?汉服展用吗?”
她眨巴着眼睛。
“有什么不可以。汉服展不是我办的吗?”
“对哦,那这样会不会太明显,别人说我走后门不公平啊,尤其是耿晨晓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