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人进入厅堂,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问道:“宴席刚刚开始,孤贸然请你过来,三姑娘大约还未吃饱吧?”
不说还好,说起来,时安便想起自己才刚提起筷子,咬了口糕点,便被字条引到了这里。
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急躁,早知便应该先填饱肚子的,林镇又不会跑了。
牧迟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的弧度不由扬得更高了些,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他喜欢安安各种各样的小情绪,鲜活且生动。
他就像久不见日光的枯木,被吸引着,依着本能地靠近,贪念这一点盎然的生机。
他领着时安往屏风后走,说道:“不如陪孤一道用晚膳?”
绕开屏风,后面有一张四方桌,此刻桌上正摆着两碗素面,上面各卧了一个荷包蛋。
时安脚步一顿,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面,这是五年前,她离开前为牧迟青做的,几乎一模一样,碗上腾起的淡淡的白雾,昭示着还有热意,或许就在她到的前一刻,这两碗素面才刚刚被端上来。
她蓦然转头,看向牧迟青,迟疑了会儿,才问出声:“这碗面,是殿下亲手做的吗?”
牧迟青好似随意的嗯了一声,动作从容地为她拉开椅子,说道:“孤厨艺不精,平日又疏于练习,故晚膳颇有些潦草简陋,还望三姑娘不要嫌弃。”
时安垂了垂眼,问道:“殿下……觉得这碗面简陋吗?”
牧迟青动作一顿,片刻后轻笑了声,道:“曾经有人为孤做过一次,确是珍贵无比,只是可惜,那一次,孤没能吃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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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无故失踪◎
一碗素面,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吃食,味道也非常一般,与筵席上精致的糕点相较, 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
不过,介于这是摄政王殿下亲手做的, 分量顿时就重了起来,换做旁人, 大抵要诚惶诚恐, 感恩戴德,先对着面碗磕上几个头,以表自己的诚心。
然而时安实在惶恐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牧迟青为什么说没吃到那碗面, 是地动山摇中碗被掀翻了么, 可她之前问过沈家人,五年前并没发生过什么震动,那是她突然被抽离游戏才产生的幻觉。
不知王府有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但牧迟青动筷子后便没再说话, 执筷间透着一股矜贵, 仿佛这碗面能入他的口,便是天大的荣耀。
时安见状, 也就没有多言, 陪着他一起用了晚膳,两碗素面的分量并不一致, 也不知道牧迟青是怎么估算她的食量的, 不多不少正正好。
厅堂里的气氛意外和谐, 甚至有些温馨, 就像寻常人家在生日这天吃了一碗长寿面,简单而又朴实。
对面,牧迟青先一步放下筷子,他看着时安斯文秀气的用完一碗长寿面,唇角一直微微扬着,似乎看着她用膳本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待时安用温水漱了口,牧迟青这才起身,从旁递上了一张温热的帕子。
这本该是下人做的事,他这般顺手一递,很是屈尊降贵。
牧迟青道:“三姑娘净一净手。”
时安谢恩接了过来。
刚拿在手中,就听牧迟青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昌隆三年,玄月廿三,相府三姑娘随众人前往王府贺寿,于筵席之上无故失踪,皇城军连夜搜寻,直至来年三月,未果,史称皇城奇案。”
他说得慢条斯理,就像是在讲个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若不是时间地点过于精确,差点儿叫人以为他是随口现编出来的。
只是落在时安耳中,堪比石破天惊。
她一双杏眼倏然睁大,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着抹不可置信朝牧迟青看去:“殿下!”
刚说出两个字来,便感到一阵眩晕,时安身子不稳地晃了晃,眼前的景象陡然模糊起来,她本能的伸手撑住桌沿,却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她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倒下,被牧迟青稳妥地接到了怀间,那方温帕顺着手指滑落在地。
牧迟青轻声道:“孤没有收到三姑娘的贺礼,只好凭着心意自己来取了。”
时安视线朦胧不清,药性来得又急又猛,身子软成了一团棉絮,就连说话的气力也一并消失了,几乎低喃地道:“臣女送了。”
可惜,声音过于微弱,牧迟青只看得见她菱唇微微张了张。
“嘘,安安,别同孤置气。”
他心情极好,如墨般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只填饱了肚子的凶兽,暂时收起了利爪獠牙,餍足愉悦地准备把心怡的猎物叼回老巢,多年的夙愿在此刻得到了圆满,终于等到了明珠入怀。
牧迟青扯过放在一旁的大氅,动作轻柔地裹住时安,拦腰抱起,往外走去。
门外,林镇已经等候多时,他避开视线,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他此前大概猜到一点殿下的计划,原本还以为或许三姑娘能让殿下改变注意,现在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
牧迟青瞥了他一眼,他此刻心情正好,没计较林镇的分心,慵懒而满足的声音传出,问道:“沈家如何了?”
林镇收拢心神,答道:“沈相一家尚且没有发现三姑娘不见,此刻还未离席。”
牧迟青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长眉微微一挑,语气古怪道:“沈时寒呢?”
林镇道:“沈大人亦没有发现。”
牧迟青不置可否地轻慢一笑,道:“也不见得如何上心。”
他看了眼怀中的人,可惜安安听不见,不然到是可以说一说,堂堂皇城司的指挥使,连妹妹都护不住,实在虚有其名。
林镇默然,听说那日巷中,三姑娘曾当着殿下的面维护过沈大人,看来确有其事了。
丝竹歌舞中,一架华贵非凡的马车自宁康王府驶出,破开夜色,朝着城郊驶去。
骏马奔腾,疾驰在长街上,林镇守在车前,时不时用长鞭卷起一两粒石子丢到路边,确保车厢的稳当,他箭术极佳,目视能力比常人优渥许多,却还是头一次在夜色中做这种事。
车厢内,时安闭着眼,对周遭的变化一无所觉,平日里鲜亮明媚的容颜,此刻正安稳地昏睡,信赖,又毫无防备。
牧迟青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的睡颜,在文渊的山上,亦有几个时辰的相处。那块玉佩至今还挂在他的脖颈上,白玉贴在心口处,染上了滚烫的热意。
他视线近乎贪婪,沿着她的眉眼鼻尖一点点地描摹过,却没有更多的动作,马车细微一颤,大约是林镇漏了颗石子,大氅的一侧滑落开,带起的衣袖下,有几个堆叠在一起的银环。
牧迟青眸中神色深了几分,低低道:“安安果真有好好戴着。”
这是那日在临江楼,他送她回去时亲手为她戴上的。
这几个银环并不在计划内,那日他只是想见一见安安,却没想到安安喝醉了酒,他这才让人取了送来,亲手戴了上去。
可惜那次还未准备好,不然也不必等到今日。
不过,眼下也不算迟,一切皆是正好。
马车出了皇城,直奔云水涧,别庄早在前几日就收到了指示,说殿下今年生辰这日会过来。
姜南从清早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在夜色愈发浓厚之时,终于听到了熟悉的马车声,在看到林镇后,他猛一定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以往殿下前来,是不会带着林将军的,能让林将军送行,马车内大约不止殿下一人,且那人对殿下应当极为重要。
不过几息功夫,姜南就在脑中把可能之人给想了个遍,然而没有符合的,若要说最有可能的安姑娘,如今就在别庄内,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马车上。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林镇打起门帘,而后殿下略一躬身从马车中走出来,怀中似乎抱着一人,只是被大氅遮挡得严严实实,实在瞧不清楚。
姜南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认出了这件大氅,做工极为精巧,不像凡品,故此殿下也极为珍爱,从未让他人碰过,可如今却被用来遮挡旁人的视线?
他忍不住往殿下怀中多看了几眼,想看看究竟是怎样姝丽如画的颜色才能叫殿下如此破例,难不成真是天上的仙子。
可惜只一眼,就收到了殿下不悦的视线,那是种被人觊觎隗宝之后深深地不悦。
姜南猛地一激灵,颔首告罪:“属下无状。”
“调兵守住云水涧。” 牧迟青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抱着人进了别庄,朝密室走去:“在孤没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若是放进一人,就不必再见孤了。”
姜南不由吞了下口水,抱拳起誓:“属下遵命!”
夜色下,无数人影跃起又消失,消无声息地分散开来,影影绰绰地藏在别庄下的阴影下,似乎从未出现过。
今日守着云水涧的不是一般的卫兵,而是直接隶属宁康王的死侍,行走在暗处,身形鬼魅,执行过的任务无一失手。
只是,最多一次,殿下也只同时动用过六人,而今日来了半百之多。
待别庄重新归于寂静,姜南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带来的人是谁?”
林镇:“宁康王妃。”
姜南倒吸了一口冷气,舌头几乎打上了结:“我,我……”
他刚才那一眼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难怪殿下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早知是王妃,他连余光都不会扫过去。
林镇看了他一眼,“守好云水涧,将功抵过。”
姜南才从宁康王妃这几个字中回神,不由惊骇:“是谁要来?”
他实在没法想象,在大盛还有谁敢跟殿下抢人,难不成殿下看中的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可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无法和殿下抗衡。
林镇思索了下,道:“王妃的兄长。”
姜南:“……”
他看向林镇,只觉得今晚的任务格外艰巨。
不远之外,宁康王府的气氛与此截然不同。
参加筵席的人多少都带了些微醺,婢女捧着醒酒的浓汤从席间穿过,周到有礼,让人一时忘了此处是哪儿。
沈时寒今晚格外心神不宁,他神经绷得有些紧,面前的酒盏还是刚开始的样子,一次也不曾被端起过。
沈长河拍了拍他的肩:“寒儿不必过于担忧,宁康王今晚的目标并不是沈家。”
当真要动他,用不着这样的阵仗,且皇城的军队今晚并没有变动,若说要动寒儿,就更不可能了,宁康王还不至于如此没有脑子。
沈时寒揉了把眉心,脸上带着疲态,他略一点头道:“我知道,只是心里不安,隐约觉得今晚要发生什么。”
皇城军于城外悉数待命,只需要他下令,便会出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按捺不下心里的急躁。
沈时寒说完,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劲,起身道:“我去看看妹妹。”
他往时安的位置走去,却只看到了没怎么动过的碗碟,一股预感要成真的慌乱瞬间腾起,语气焦急道:“安安呢?”
沈时敏四下一张,没瞧见人,奇怪道:“三姐姐刚才似乎有事,说离席出去一下,怎么还没回来?”
沈时寒脑中嗡得一声,面色铁青:“安安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40章
◎牧迟青想杀她!◎
空旷的大殿中, 点着数不清的长明灯,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九天上的银河。
长明灯拢成的圆环中间,安然昏睡着一位少女, 恬静柔和的面庞与身下狰狞可怖的大阵格格不入,形成了一种诡谲奇异的美感。
线香燃到了尽头, 红色的火星仍在顽强支撑,想等来新的线香续上, 可惜旁边的人并不想遂它愿, 一只青白修长的手从上伸来,轻轻一捻,灭了。
门扉开合间,有气流涌入,冲散了大殿中甜腻的味道, 远处的烛火在细小的气流下抖了几下, 又摇摇晃晃的恢复端正。
大阵中间的少女眉心轻轻拢了下,有些不安稳,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
别庄外, 有人压着声音道:“大人, 云水涧里守卫不严, 只有几处亮着灯,三姑娘大概就在其中一处。”
沈时寒面无表情地朝前方看了一眼, 打了个手势道:“你们留在外面, 我一个人进去。”
副官脸色一变,眉头皱得死紧, 极力反对:“大人!您一个人进去太冒险了!”
沈时寒没给他继续劝说的机会, 一个纵身跃入了夜色:“留在这, 等消息。”
距离午夜还有半个时辰, 宁康王府的筵席快要散了,他要赶在午夜前找到妹妹,把人带出来,而且沈时寒并不信这里守卫真的不严,他眼睛眯了下,眼下的情况反倒更像是请君入瓮。
大殿中,少女细密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时安醒了。
几息后,她猛然坐起身来,一脸惊惧,心跳得飞快,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她的记忆还停在牧迟青的那段话上,几乎是明白地告诉她,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失踪,不会有人找到。
时安呼吸起伏剧烈,或许是方才起身太快,又或者是迷药的后遗症,一阵头晕目眩,她咬着贝齿挨过眩晕,飞快地检查了下自己,心头略微放松了一点――还好,并没有少了什么。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四周散了一地的长明灯,以及身下不知用什么绘出的诡异图案。
时安瞪大眼睛,猛然缩起了腿,她努力蜷缩起身子,双手抱着膝,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异常地警觉敏感,四周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大殿中,甜腻的香气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尾巴。
时安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时安打了个颤,抬头看向门口,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住了,是牧迟青回来了吗?
她要快点离开,若是让牧迟青发现她醒了,不知道会做什么,她脑子混沌纷乱,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在哪里闻到过这股味道了。
是那次她提前进游戏,在当时还是国公府的牧家留宿,睡得格外安稳,第二天醒来,便闻到过这种味道,只是没有这么浓烈。
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风顺着开合的殿门进入,骤然吹熄了地上一大片烛灯。
时安畏惧地缩了下肩,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去,大殿太暗,对方又戴着黑色的面罩,时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别出对方身形高大。
来人动作极快,还没等她想出如何脱困,对方就已经到了跟前,在她挣扎前单手钳制住了她胡乱蹬动的双腿。
时安杏眼圆瞪,刚要喊出声,便被捂住了口,来人像是怕弄疼了她,特意卸了力,压低声音道:“小平安,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