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眼睛骤然一亮:“大哥!”
沈时寒松开大掌,低声道:“嘘,别出声,大哥带你出去!”
时安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管大哥能不能看见,飞快地点了点头,她借着沈时寒的力,刚一站起来,双腿便传来一阵刺痛,时安咬了咬菱唇,把闷哼压在了喉咙里。
而后,她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脚裸上的银环,熟悉无比,就是她此前戴在手上的那串,如今被分开,分别戴在了她的手腕脚腕上。
时安脑中一瞬间出现了空白,眼中划过不可置信,银环根本不是她自己戴上的,是牧迟青,那天在临江楼,送她回来的也不是皇城军的人。
她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把腕间多出来的东西摘掉,可惜环口窄小,强取显然做不到。
身侧,沈时寒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对,但眼下他顾不上多问,先把妹妹带出去才行。
毕竟自进别庄后,一切就顺利得不像真的,他几乎没怎么费功夫就找到了这个大殿,期间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沈时寒脸色沉了沉,单手自身前挥过,一片长明灯被骤然掀翻,蜡油歪斜着滴落在地上,火光逐渐吞没了正中心的大阵。
时安担心不已:“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烧得那么快。”沈时寒沉声道,揽过妹妹的肩:“走!”
出了大殿,时安小小地打了个颤,她身上衣着单薄,石榴红的长裙外仅仅穿了一件外裳。
沈时寒这才注意到妹妹身上的衣服被换过,登时面色铁青,几乎咬牙切齿,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否则大约要当场掀翻这别庄。
即便处在夜色下,眼前的景致也意外地熟悉,五年前她来过。
时安愣住了,脱口道:“云水涧。”
她以为自己还在王府,只是在王府的一间大殿里,却没想到牧迟青趁着她昏迷,把她带到了这里,那大哥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脑子有点乱,深秋的夜风吹得她无法细想。
时安抿着唇,心里估算着还有多久能出去,偌大的别庄一如五年前,寂静无声,看不见人影,如同黑夜里蛰伏在山涧旁的猛兽,随时蓄势待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心口高高悬起,离出口越近,心跳得就越快,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沈时寒并没有从云水涧正门出去,他还不至于这么蠢笨,觉得可以从正门避开宁康王的人,但离开的一路依旧没有正面遇上任何守卫,只偶尔有人从树影下走过,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
沈时寒警醒且冷静,心里并没有庆幸,眉头反倒越皱越紧,他知道宁康王不可能放走他和妹妹的,否则也不会费功夫把妹妹带出来。
现在想来,宁康王今天突然办寿辰宴就为了带走妹妹的,沈时寒心里冷笑了一声,父亲说得不错,宁康王确实不是冲着沈家的,更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妹妹。
他早应该想到的,该死!
沈时寒深吸了一口气,集中心力,他的人在别庄外接应,只要再穿过前面的湖就可以了。
然而,就在他迈上湖中石阶的第一步,异象陡生。
箭矢从空中破风而来。
沈时寒眼明手快地拨开妹妹,侧身一避,堪堪躲过直奔他门面而来的箭矢。
湖心亭上立着一人,手中持弓对准了他,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沈时寒眉梢扬起,心头大石反而落了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想,他就知道宁康王不会毫无准备,大大咧咧任他来去,但到了这一步,退是也不可能退的,只能硬闯了!
哨音响起,除了漫天箭雨,还有从外往里攻入的皇城军的人。
沈时寒推了妹妹一把,低低呵道,“小平安,往后面跑,等我叫你再出来。”
刀剑无眼,妹妹在这里不安全。
湖心亭上,林镇面无表情地忏悔,希望王妃以后不要记恨,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拉弓放箭。
据说指挥使精通各类兵器,他有心请教一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晚他特意同王爷请示过,得了首肯这才守在这里,好在指挥使来得时间凑巧,否则前来应战的就不是他了。
时安看着逐渐聚集过来的人,没坚持留下,她手无缚鸡之力,此刻腿脚仍有些软绵,比书生还不如,留在这里只会让哥哥分心。
她贝齿咬了下唇瓣,往后侧跑去,湖边一侧有顽石磊成的假山,时安脑中闪过方才想的事情,在躲进假山前,她回头看了眼,无意间瞥过戴着黑布的皇城军,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沈家都觉得她是被大哥的人送回来的,为什么那天恰好临江楼下有皇城军的人闹事,为什么大哥今天能找到这里,找到她。
时安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皇城军里有内鬼!
“大哥……!”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余光瞄过耳侧的寒光,时安的动作快过思考,猛然往后退了半步,风带起发丝扬起,而后被薄刃削落,在迟上一息,破开的就是她的喉管。
时安在这一瞬,连呼吸都停住了,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牧迟青想杀她!
时安整个人都颤了下,余音吞没在喉咙间,仓惶地躲过接踵而至的长刀,她被逼得往后退了数步,再往后退就是石杆了,除非跳入水中,否则无处可躲。
时安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死死地抿着唇,深秋寒夜,湖水刺骨,她水性本就不佳,跳进去大概是死路一条。
刀刃并没有因为她被逼到困境而停下,直奔她门面而来。
生死一线间,时安狠狠一闭眼:“系统!”
一柄短刀凭空出现她手中,时安眼睛没有挣开,胡乱挥了出去,她已经做了好疼痛的准备,喊系统只是在赌这一刻能强行脱离游戏。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碰上,仿佛连风都停住了。
她慢慢睁开眼,不远处,牧迟青长身而立,薄唇微启:“安安,你回来了。”
第41章
◎按律当诛◎
寒夜低垂, 竹林送风。
夜色下,短刃擦着牧迟青的面庞飞过,削落了鬓边的几缕发丝, 在姝色i丽的面容上留下一丝血线。
牧迟青动也未动,任短刃擦过, 一侧的长睫因惯性细细抖动了下,血珠从伤口中溢出, 顺着面颊一点点向下。
四周暗卫并没有离开, 整齐划一地跪了一地。
牧迟青手中把玩着暗卫送上来的短刃,语气轻松地夸赞道:“安安的刀法不错。”
那短刃在月色下反着冰冷的光,刀刃上还沾着一丝血迹,牧迟青的指腹按着刀刃擦过,他慢慢道:“这柄短刃太利, 容易伤到自己, 孤给你换一个。”
时安冷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抬步向沈时寒的方向走去。
系统一声不吭, 还沉浸在刚才的威胁中, 宿主甩出短刀的那刻,强行要求它削掉攻略对象的头发, 它到现在还战战兢兢, 心有余悸,生怕宿主一个冲动, 让它削掉的不是头发, 而是脖子。
牧迟青刚才还甚好的心情突然间就消失了, 无论安安是冲着他甩刀, 还是质问,都好过现在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下。
湖边的战斗并没有停止,刀戟相撞发出的铮鸣尖锐又刺耳。
时安没有几步,就被后面疾步走过来的人拦腰揽住了:“安安,那边危险,别过去。”
牧迟青有些烦躁地道:“等孤捉住私闯云水涧的主谋,再带你过去。”
时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讪:“主谋?”
她皱眉,面色不悦:“牧迟青,放开。”
牧迟青没有松手,他刚要说话,就被另一柄短刃抵住了脖颈,时安眼神冰冷不耐,并不想听他多言,冷冷道:“我说了,放开。”
她显然动怒了,连眉峰都带着怒意,若不是还记着法治社会的教导,大约短刃还要更近一寸。
系统已经吓成了鹌鹑,要什么给什么,它闭上眼睛祈祷,宿主千万不要冲动,有事好好说,好好说。
然而时安听不到它的心声,就算听到了也并不想理它。
牧迟青僵了一下,他下意识松开手,又立刻拉住了时安的手腕,拧着眉,声音涩然:“安安,刀剑无眼。”
他不可能放安安过去的,牧迟青的视线在安安的脖颈上游离了几瞬,如果安安一定要去,他宁可先让安安晕过去。
时安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讽刺道:“殿下方才逼迫臣女时,怎么不觉得刀剑无眼?”
她又恢复了之前的称呼,语气异常疏离冷漠,几乎全然不近人情,像是要站在对立面去,抛开以前的所有情分。
牧迟青心里一空,那股不知从何来慌乱骤然加剧,他有种如果现在再不解释什么,安安大约再也不会同他说话了。
他烦躁不安,不得不提前原先的计划:“安安,我……”
时安嘘了一声,打断了他,那双杏眼依旧漂亮,只是再不见平日的温和。
她道:“殿下想说什么,让臣女猜一猜。”
弯起的眉眼中含着不达眼底的冷笑:“殿下是不是想说除了一开始那一下,其他的都是未开封的刀刃?还是想说今晚并不是要囚禁臣女,等会儿就会放臣女回去?”
她一字一顿,说得缓慢清楚,叫人想听不清都难,只是说出来的话宛如剖心之言,让对方的那点儿心思全然无所遁形。
每说一句,牧迟青的脸色便白了一分,他下颌死死绷着,这些事他并不想要瞒着安安的,但也不想在此刻揭开,更不想从安安口中听到。
时安道:“殿下真是好算计。”
她脸上那点儿冰冷的笑意都消失了,只余下薄怒与寒芒。
牧迟青垂在身侧的手指攥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跳如鼓槌,盖住了不远处刀戟相撞的声音,他甚至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嗓音,涩然问道:“安安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安眼睫轻轻一闪,垂了下来,她在生死一线的那刻,其实就想明白了今夜所有的事。
王府设宴,她被引来,因为一碗素面昏迷了过去,起来看到那诡异离奇的场景,第一反应便是逃离。
殊不知牧迟青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囚禁她,就算她不走,寿宴结束后,也会被安安稳稳地送回相府。
但是沈时寒在她醒后的片刻就赶到了,她来不及多想,脑中记得的只有在昏迷前牧迟青对她说得那番话,她便信以为真对方要囚禁她,所以才会跟着沈时寒匆忙离开。
如果说今晚牧迟青的目的是什么,大约就如他方才所说的,拿下私闯云水涧的人。
但甚至连这一个目的都是顺带的,牧迟青所做的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确认她不会走。
她在凭空拿出短刃的那一刻,曾短暂地以为过,牧迟青今晚做这些是在逼她相认,但其实不对――他从没有认错过人,她承与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真的认不出来,哪里还会有后面的几次相遇,那些微不足道的试探,如今看来不值一提,只是因为还没有确认她会不会再次离开,所以才顺着她的心意唤她一声三姑娘罢了。
时安抬眼,朝面前的人看去。
她忘了,五年前,牧迟青就说过要她留下来,他要的生辰礼一直没变,甚至连地点都没有变过,还是在这座温泉别庄,还是在玄月廿三这一日。
所以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牧迟青做了什么,不用深想,也能猜出大半来。
他逼她到命悬一线的那刻,才能试出她会不会抽身离开,但是,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牧迟青是断然不会这么试探她的。
想起大殿里那个诡异的大阵和燃了一地的长明灯,时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出的不适。
所以,她在想明白的那一刻,盛怒难消,这才朝牧迟青扔出了短刃。
最气的还是自己,对于牧迟青昭然若揭的心思,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对方分明从未加以掩饰,甚至五年前就已经把答案告诉她了,她居然还试图问出对方想要什么。
不,不止五年,甚至更早,早在她闻到那股安魂香之前,牧迟青就已经有这样的心思了。
时安在这一刻甚至迁怒起了游戏,攻略进度条到底是按什么算的,一点准头都没有,就算最后一刻手机没有中病毒,她也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因为她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小反派一开始就是纯黑的,无药可救的黑。
那日巷道,骤然相见的那一瞬,就是他真实的反应,以前种种皆是假象,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牧迟青才装出来哄哄她的罢。
现在想来,分明有那么多破绽,她却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地相信了,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位极人臣,留名青史,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若是时间能倒退,她绝对不会再填那份问卷调查,也不会收下游戏仓,更不会选牧迟青作为攻略对象。
时安咬了咬唇瓣,没有回答牧迟青的问题,她抬了抬手,柔软的衣袖自小臂滑落,露出了一段皓腕:“殿下,这些银环可以除了吗?”
她虽然不知道牧迟青如何笃定一定能困住她,但不想去深究,至于那鬼魅的法子是怎么来的,到底做了什么,她也全然没有兴趣。
毕竟再如何阴邪的阵法,也困不住她的。
这一刻,她的心冷硬到了极点。
时安无所谓地想,如果牧迟青愿意取,那她或许会在离开前同他道个别,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牧迟青咬了下牙根,安安比他想象得要聪明许多,但他做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头的,他拒绝:“安安,我不会困住你的,你想去哪儿、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留在大盛。”
他说完,等着安安的怒火,可出乎意料的是,安安在听完他的话,并没有生气,沉默了一瞬,便随意一点头:“不除便不除吧。”
语气甚至有些轻松,且毫不在意。
牧迟青心下一慌,飞快地道:“安安,没关系的,这些银环没有毒素,不会伤到你的。”
他特意挑选出来的镯子,精致漂亮,当做饰物戴着,也很好看。
只是为了把天上的神明困在凡间。
时安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她眉眼间神色淡淡,有些厌烦,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了,何况深秋半夜,她穿得清凉,并不好受,此刻只想回府。
她道:“让他们停手。”
牧迟青自然知道安安的意思,他视线掠过被困于湖心的人,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声音一瞬间变得冷硬起来:“安安,他不是你的兄长。”
牧迟青眼神幽暗,说道:“安安,你不是沈家人。”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地对沈时寒动了杀心,转瞬间又成了那个人人畏惧的摄政王,无论方才再如何弱势,那也只是对着安安一人,其他时候,仍是头嗜血的凶兽。
然而时安不为所动,或许是刚才经历过生死一线,现在她的心几乎稳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