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琛唇角微微抿紧,却没有将被刺痛的情绪表露出来,只说道:“少废话。我这有解除咒印的符纸,将其烧为灰烬喂澹台i喝下,你的宝贝儿子就能恢复正常。”
一提到澹台i,澹台氏便立刻道:“一手交瓶一手交符。”
“我还没有说完。”谢其琛双指立起朱砂符纸,眯眼看着澹台氏,“还有一件事。”
既然已经选择放弃对澹台氏父子的打击报复,那他会争取更多对他与池羽两人的安全保障。
除了交换符纸与彩芝以外,谢其琛与澹台氏做了一个约定――双方不准主动、或命令他人伤害对方。
以血誓立契约。
两人都极想要亲手折磨对方,但又恐对方对自己重视之人出手,如此便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便干脆立誓言,澹台氏需放弃对谢其琛的追杀,不得主动或命令他人伤害谢其琛与池羽,而谢其琛亦不得主动或操纵他人伤害澹台氏父子。
血契立下,双方交换各自提供的解药。
谢其琛检查过彩芝粉为真后,一眼都没看澹台氏,离开了澹台氏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他依旧没有撑伞,一直淋着雨。
他有些失魂落魄,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做出决定后他依旧感受到了无比的空茫。
在爱与恨中他选择了前者,于是支撑着他过往岁月的东西被他强行抽离――这种突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不会释怀过往的经历,也不会原谅对他施加痛苦的人,然而他并不后悔此刻放弃将澹台氏推入最深最恶的绝望,因在他心中池羽已经重于一切。
他从孓然一身、行走在人世边缘的怪物,一步一步地对一个女子建立信任、产生爱慕、打开心扉、直至情根深种,是这个女子赐予他新生,于他而言,她便是至高的神明。
她组成了他新的世界,是他的全部。
只要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他甘愿收起阴暗面,从一只嗜杀扭曲的怪物,变为温顺普通的少年。
心情虽空茫,但其实是隐藏希望的。
他也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构筑起他的生活。
谢其琛陪伴池羽回到灵山。
虽已经喂了彩芝给池羽,但她本就体弱,加之在澹台府邸期间心力交瘁、又遭遇囚禁,更是疲惫不堪。
故青花之毒虽解,她却依旧一直沉睡着。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
谢其琛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池羽身边,闲暇时,便将她平日喜欢读的书读给她听,希望她能尽快苏醒。
往日里谢其琛很少会做他觉得“无用”的事,几乎池羽所有的爱好,在他眼中都可以归类为“无用”。
他的生活只有修炼。
然而当决定重构生活,他开始接触池羽喜爱的一切。
由于从前几乎不接触这些无用之物,所以初初接触,他并不能感受到任何乐趣――或者说,乐趣这种东西原本也不是他熟悉的。
冬雪消融、草长莺飞,因圣女“意外遭不测、重伤修养”,今年的例行视察暂停一次。灵山宛如一个世外桃源,无人打扰桃源中的一双男女。
谷雨后,天气渐渐转热。这日,谢其琛给床榻上沉睡的女子更换了稍薄一些的被褥,然后开始一天的书本朗读。
今日给池羽读的是戏说历史的话本,他刚平淡地棒读到三分之一,池羽沉睡许久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
紧闭许久的美丽蓝眸睁开,像是最澄澈的湖泊。
那一瞬间窗外照入的阳光亮了三分。
谢其琛怔了许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最后是池羽先说了话,声音是长久未开口的干涩:“这么好的故事,你是怎么念得这么无聊的?”
*
池羽是醒来以后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一觉过去,小半年时间没了。
这小半年时间里都是谢其琛在照顾她。
池羽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昏睡期间的净身换衣等工作都是怎么进行的?
转念一想,谢其琛是修士,想来肯定是有各种术法的,于是又安心了。
自从苏醒以后,池羽觉得谢其琛隐约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了。虽然还是那个日常没什么表情、说话有点臭屁的小孩,但似乎阴沉的感觉略微收敛了些。
还有一点,他似乎比从前更加粘着她――用粘着可能不太妥当,大约是经过这小半年的昏迷后,他比从前更加着紧她了。
有时候她只是搬着凳子想拿书架高一点的书,都会被谢其琛强行抱下来稳稳放地上,说是站凳子上不安全容易摔。
即使池羽多次重申她不是豆腐做的,谢其琛也置若罔闻。
池羽思来想去,觉得她昏睡这么久,可能给这个孩子带来了一些心理阴影。
试想一下,一个连高考都还没经历过的未成年高中生,年纪轻轻就得照顾家里瘫在床上不能自理的长辈,果然是一件让人很崩溃的事。
作为长辈,池羽感到愧疚,很有自觉地认为,以后得少给谢其琛添麻烦,于是对谢其琛那些略显过度的行为都抱以宽容的心态了。
池羽醒后又修养了十来天,身体基本恢复到从前的水平,可以时不时活蹦乱跳一下。
她发现从前醉心修炼的谢其琛如今常常会尝试些不同的事物,于是也很乐意教他一些她用于消遣时间的小爱好。
午后,池羽见谢其琛在看她那些十八个帅哥爱上我的言情话本,十分尴尬,红着脸把那些话本抽走,说道:“咳,你都看了我这么多杂书了,没见你对哪一类感兴趣,你还是别看了。”
谢其琛本也对那些话本没兴趣,只说道:“我想多找些事做。”
也想多和你有些共同的兴趣爱好。
“那也没必要看不感兴趣的东西啦。”池羽想了想,“我们来做雕刻怎么样?雕一些小玩意,你手巧,说不定能做得很好。能做好的话,就会感受到乐趣了。”
池羽本就希望谢其琛的生活中多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快乐的事情,想到这个好主意,于是立刻从柴房提了两小块木料来。
“我以前学过一些雕塑,可以教你玩。”
池羽拿着一把小刻刀要雕木料,谢其琛看见那把刀,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阻止,只悄悄在池羽手上加了一层屏障。
池羽年少时学过绘画、雕塑之类艺术相关的东西,虽然最初只是父母为了说出去好听有面子,但她本人倒是不讨厌学这些。
已经许久没有雕过什么,有些手生,池羽找了一会儿感觉,还是雕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
“看!”
池羽笑眯眯地把小人捧到谢其琛面前:“有点粗糙,不过是不是很像你?看这讥讽的小眼神,这嘲笑的嘴角,这傲慢的下巴,超有你的神韵!”
谢其琛:“……”
谢其琛接过小人打量了一会儿,伸手:“木料和刀。”
池羽把另一块还没雕刻过的木料给谢其琛,小刀也递给了他。
谢其琛开始认真雕刻。
谢其琛做事很专注,投入到一件事情上,往往一做就是大半天。
池羽也不打扰他,只偶尔好奇他在雕什么,然而每次去看他,只看到他脚边又多了一些他雕完不满意弄碎掉的木屑。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一日饭间,池羽想起了一件正事。
“阿琛,我们去查澹台氏从前作恶的证据吧。”
她已经听说了谢其琛在她中毒以后与澹台氏的交易,谢其琛能放弃极端的、危险的复仇方式,她很高兴,但无论是作为灵山圣女的立场,还是澹台氏恶行受害者的姐姐的立场,她都无法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不是为了打击报复,是为了给过去的一切划上句号。
只要找到能确凿澹台氏作恶的证据,就能联合钟吾家与樗里家,以更具秩序、更稳妥的方式为谢其琛所经历的磨难给出交代。
更何况,即使秩序性的处罚于澹台氏过于仁慈,但只要能略微抚慰谢其琛,那也是好的。
第39章
池羽与谢其琛下山, 与从前下山出行时一样,为避人耳目,修改了发色与瞳色。
两人的第一站是聆海。聆海是这片大陆靠北的一处海域, 从辖区上来说属于钟吾家管理,不过由于聆海地处偏远,少有人至,所以很少会发生什么需要世家出面处理的事。
根据谢其琛所说, 澹台氏从前买下孩子后, 会将孩子送到大宅――所谓的大宅并不是特指某一处宅邸, 而是澹台氏分布在大陆各处的院落的集合。
只是当年谢其琛逃离时,这些院落就已经被销毁不少, 这两年更是随着澹台i的身体渐好,几乎全部的院落都被清理干净并封锁了。
为了看能不能寻找到什么证据,两人便打算到地处较为偏的一处宅院探查, 也就是眼前这座地处聆海的大宅。
聆海的大宅已经废弃多年, 废弃前约莫澹台氏命人特意收拾过, 粗粗查探了一番后,两人什么也没找到。
为了更仔细搜索,两人便在附近租用了一间农舍暂住。
傍晚,两人从聆海大宅中探查出来。今日两人仔仔细细搜寻了两间屋子, 发现了一些没打扫干净的毛发,算是有些收获。
池羽心情不错,从大宅出来就蹦蹦跳跳的, 她转身倒退着行走,对谢其琛说道:“按照今日的进度, 说不定再过两日能发现更多有用的证据呢。”
谢其琛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池羽:“你脸上都是汗,擦擦吧。”
“啊。”池羽接过手帕擦了擦, 有点不好意思,“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了。”
哪怕现在已经是傍晚,空气依旧犹如刚出锅的蒸笼一样。
再加上这个世界的服装不像现代服装那般清凉,虽然是夏天的轻薄布料,夏装却依旧是严严实实包着手脚的,难免捂出一身汗。
池羽这会儿整条裙子跟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都被汗浸透了。
池羽瞥一眼谢其琛,少年额上也有薄汗,因为出汗的缘故,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衬着他右耳上的幽绿玉石,面容显得很是艳丽。
真是好看。
池羽暗想,再过几个月,谢其琛就满十八了,快要成年了呢。
耳畔突然听到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池羽抬起头,遥遥望去,发觉原来此处距离聆海海岸很近。
“哇,是大海!”
池羽开心,脚步一顿,即刻转了方向向聆海海岸跑去。
“喂!你慢点啊!”谢其琛微微皱眉,也立刻跟了上去。
穿过山谷,池羽走到了海岸上。
脚下是绵软的沙滩,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海水在夕阳之下显现一种美丽的橘红色。
“这个海岸的沙子是白色的,好干净!”
池羽快乐地踩着脚下的沙子,感受沙滩软绵绵的质感。
踩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干脆脱了鞋袜,把裙摆撩起来系好一个结,更放肆地玩耍起来。
池羽前世太宅,再加上没有什么关系好到可以一起旅行的亲友,所以极少出门玩耍。虽然一直对大海有所向往,但并没有机会亲眼去海边看看。
“这里好漂亮啊!如果这个时代有相机就好了!”
池羽又说出了个从没听过的陌生词汇,但谢其琛已经没有心思去疑惑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池羽露出的小腿上。
其实池羽只将裙摆收到了膝盖下,可这毕竟是个女子衣着不可露出肌肤的世界,只露出小腿以下的部分,就已经显得很罕见了。
谢其琛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的肌肤,甚至女子全/裸的模样他也是见过的。由于过往在妓院时的所见所闻,他几乎对异性毫无兴趣,可以如打量物品一般打量女子的裸/体。
可……这是池羽……
这是他藏在心中的至高神明,是在夜晚最深的梦中,都不敢放肆亵渎的存在。
即使是池羽的一缕发丝撩过他的手背,他都忍不住感到心中阵阵痒意。
更倘论直白地看到池羽白皙的小腿、纤细的足踝、娇嫩的脚趾。
世上怎会有如她腿弯曲线这般优美的存在呢?
池羽对自己赤/裸裸的勾引行为毫无自觉,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在海浪拍打上沙滩时,有节奏地踩在海水中,溅起晶莹的水珠。
谢其琛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了。
他想要转过身去,以免被池羽发现他心中涌现的肮脏想法,可是视线被黏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池羽踩了一会儿海水,转头看到谢其琛还站在原地,静静垂着眼,视线正看着她踩在泥水中的脚。
池羽愣了下,以为他是被她忽略不开心了,赶紧招呼他:“喂阿琛,海水好凉快啊,你要不要也过来玩!”
谢其琛好一会儿没有反应,直到池羽又喊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他没抬头看她,转过身去,回绝道:“不必了。”
池羽嘀咕了句好闷的小孩,正想继续玩水,突然听到远远的喊声――
“喂!”
声音有点耳熟。
池羽疑惑,正想回头看看是谁在喊她,结果一转身就见方才还离她十步远的谢其琛转瞬间已经在她面前。
“啊!”
池羽被吓了一跳,然而谢其琛眸色深沉,唇角紧抿,轻轻一抬手,池羽系起来的裙摆就立刻松散开,重新垂下到她的足踝。
谢其琛半跪下,将池羽拉着坐到他腿上,然后用袖子帮她把脚擦干,又迅速给她穿上了鞋袜。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池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完完整整穿戴好,端庄站在沙滩上了。
若非感受到谢其琛指尖触碰到她脚背时异常的热度,否则她怕是要以为他方才这迅雷般的行为是幻觉。
而刚穿戴如初,两个人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那两人身着深缥色制服,有极为相似的俊秀面容,可不就是钟吾家的双胞胎小少爷。
“这个长相,虽遮掩了发色与瞳色,但果然是圣女大人吧?远远看到人影时我俩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池羽瞥一眼谢其琛,他是发觉钟吾兄弟过来了,所以才快速帮她穿上鞋袜的吗?
果真是靠谱弟弟,池羽欣慰地想,如果不是谢其琛,她就得被外人发现邋邋遢遢的样子了。圣女的端庄格调简直要碎一地。
池羽自然地端出圣女的样子:“原来是钟吾家的两位小公子。”
钟吾锦平点头:“是啊,大人怎会出现在此地?”
池羽顿了顿,说道:“听闻聆海区域夏日清凉,便想着过来游玩度夏。”
钟吾锦凡接话:“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远远看到大人似乎在玩水。”
池羽:“……”
原来玩水还是被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