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斓感受到他的抗拒, 无奈只好先缓和下来说:“好, 今天先不去,我们明天再去。”
许墨白安静看着她,睫毛微微颤着:“明天也不去,永远都不去。”
明斓耐着性子问:“你为什么不想去看医生?”
“医生没用。”
“生病了不去医院怎么会好?”
他看着她, 很慢的摇头,眉梢挂着绯色:“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好的, 不需要医生。”
她是他唯一可疏解的良药,那些花花绿绿的药根本没有用。
“……”明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病还能让人变中二?
男人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发亮,像月下一汪泉, 潋滟着柔情,专注地看过来时,看的她心都软成了一团。
明斓去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用很轻的声音询问:“我陪着你去,这样行吗?”
“不……”
“很快就回来,一个小时。”她总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是骗小朋友去医院打针:“回来后我可以给你奖励!”
“奖励?”顿了顿,对方水汪汪看着她的眼忽然变得流氓起来,委屈巴巴的问:“那……换个没尝试过的体位也可以吗?”
明斓:“……”!
她咬牙:“行!”
豁出去了!
许墨白再拉她入怀,明斓闭上眼,主动抱住他的腰,带着温柔和安抚的一个拥抱。
他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下来。
过了一会。
明斓清了清喉咙,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不早了,要睡觉吗?”
“嗯。”
“那你快躺好吧。”
许墨白松开了她,缓慢的躺下。
明斓拉过被子,盖到他肩膀以上,她弯腰时,长发从肩膀上滑落,扫到了他的鼻尖,很香还有点痒。
明斓帮他掖好了被角,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着她,这灼灼的目光就差把她扒光了。
明斓视而不见,安顿好他:“我关灯了,你早点睡觉。”
许墨白的下巴往被子里缩了缩,点点头:“嗯。”
灯光暗下来后, 空气中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明斓坐在床边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穿上拖鞋想回次卧。刚站起来,身后伸过来一双胳膊,搂住她的腰,轻松把她捞进被窝里,牢牢抱住。
“干什么,我现在可没答应你做什么……”明斓被他勒的气短,推了他一下。
结果被搂的更紧了。
“什么也不做,我冷。”男人沙哑的嗓音萦绕在耳。
“……”
他的身体确实比平时,明斓挪了挪身子,贴近他一些,用自己暖和的体温给他取暖:“这样还冷吗?”
“好多了。”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适合睡眠,何况她本来就不困,数了一千只羊,把旁边男人都哄睡了,她的眼睛还瞪得像铜铃。
许墨白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睡姿,手穿过她腋下,紧贴在她背部。
他睡得并不安宁,呼吸很重。
明斓慢慢感受到他冰凉的体温在逐渐回暖,还有越来越热的趋势,她把手搭在他额头上,有些烫。
明斓抬着眼睫,小声唤他:“许墨白……”
听到她的声音,他在睡梦中“嗯”了声,继而拢紧胳膊,把她抱的更紧了。
明斓脸颊贴着他胸口:“你好像发烧了。”
他喉结滚了滚,没回话。
明斓:“家里有退烧药吗?”
他脑子反应很慢,反应一会,才哑声说:“有。”
明斓:“在哪?”
许墨白:“那边柜子第二层。”
明斓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说的柜子边,俯下身去拉第二层的抽屉,里面洋洋洒洒全是揉皱的药单和药盒堆叠着。
她随便扒了扒,拿出几盒药,什么碳酸锂、草酸艾司西酞,都是她没听过的药,但看着不像感冒药。她也没找到说明书,倒是翻出几张医院的检查单。
【躁狂状态评定量表】
【睡眠质量指数】
【自杀倾向调查】
【脑电图】
【基因检测位点】
【……】
诊断结论是双相情感障碍二型,目前不伴有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建议家属密切关注患者情绪变化,严防冲动、自伤、自杀等行为,定期服药,14天后复诊。
明斓捏着药盒的手瞬间顿住。
原来他不单是抑郁症,怪不得他的情绪波动才会这么大,焦虑和抑郁反复。
明斓对精神疾病并不了解,但因明琛出车祸后总是很丧,她去咨询心理医生时,在精神科遇到过一位病人。
躁狂期,她会在病房里疯狂撞墙,撞到头破血流六个医生都按不住,或者狂扇自己的耳光,不止是对自己,狠起来还会掐别人脖子,咬人。她的家人备受折磨,无奈之下把她送来精神病医院进行封闭式治疗,她大多数时间是被绑在床上度过的,每次从楼道经过,都能听到里面歇斯底里的哭喊。
医生诊断她为双向情感障碍。
这病倒也不是不能治。
后来就是住院,大把大把的吃药,做mect,打镇定剂……
直到身体和感官完全麻木,药物控制下她不会再动不动情绪失控打人,也不会自.残,但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每天躺在床上,脑子迟缓的像木头,什么都做不了,只剩发呆。
很难说是治好了,还是没有好。
明斓忽然开始害怕了,手里药盒被她攥的很紧。
他不会变成这样的。
一定不会的。
明斓找到了退烧药,去厨房烧了壶水,又从医疗箱翻出体温枪,拿过来抵着他额头测了测,38.1度,还好不算很高。
他身上都是冷汗,湿答答地贴在脖颈,眉头皱着,唇色也有些淡,看着应该是不舒服。
明斓找出遥控器将空调开到最大,端来兑好的温水和几片感冒药:“先把药吃了再睡。”
许墨白恹恹地睁开眼,接过她手心的退烧药,一口吞进去,喝了口水。
明斓没有照顾过病人,印象中应该是要降温,于是跑去卫生间用冷水打湿了毛巾,扒开他的衣服给他擦身上的汗。
刚扯开了袖子,就又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
整个左手的手腕处都被他割花了,深浅不一的疤痕覆盖着,纵横交错,而且比上次看见的又多了几条刚愈合的。
这个人,还真是总能让她一遍遍难受。
她心疼地触碰过去,指尖温热,轻抚过每一条疤痕。
许墨白察觉她的动作,把衣袖拉下来,顺势握住她的手一拽,明斓跟着跌下,趴在他胸口,心里揪的有点难受:“你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对吗?”
“嗯。”
许墨白顺从地应下,他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估计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
第二天雨后天晴,天色大亮,阳光穿透纱帘落在她的眼皮。
明斓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她懵逼地起身,她不是在照顾病人吗,怎么把自己照顾到床上去了。
踩着拖鞋下床,走到客厅,厨房传来开火的声音,男人背对门站着,弓着腰在切菜。
他应该也是刚起不久, 后脑勺还有几缕头发翘着。
明斓走近一点,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一时失了神。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许墨白侧眸望来,朝她笑了笑,随意说道:“是不是饿了,一会就好,我做了鸡蛋卷,还有南瓜粥,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明斓有点懵:“你发烧好了吗?”
许墨白继续切菜:“好了。”
明斓:“真的?”
许墨白轻笑了声,放下菜刀,朝她走过来,离近了,弯下腰用额头贴上她的,还亲昵地蹭了蹭。
明斓小心脏在这一刻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了。
“你可以检查检查。”他小声的说。
“……”
他确实退烧了,但她的脸却烧起来了。
“哦,退烧就好,我……我去洗漱了。”明斓后撤一步,捂着脸逃跑了。
早饭很快被端出来。
明斓以前很爱吃他做的鸡蛋卷,里面加了青椒、培根还有蘑菇,一口气能吃七八个。但她今天心里有事,有些心不在焉,咬着戳着蛋卷,视线不停偷偷往对面瞄。
许墨白已经穿戴好了衣服,剪裁合体的黑衬衣和西裤,低眸替他舀着粥,衬衫袖口上滑,露出一截紧实的手腕。
他看起来完全恢复了正常,精神奕奕,满面红光,情绪稳定。完全想象不到这样斯文儒雅的男人昨晚还把她绑在床上,说要一直关着她。
想到这明斓打了个冷战,她咽了咽喉咙,旁敲侧击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这几天发生的事?”
许墨白顿了顿,放下碗筷,满心的歉疚再度涌上来:“记得……”
明斓眨眨眼:“那你昨天答应我的事也没忘吧?”
“没忘,我会去看医生的,也会好好吃药,”他有点忍不住,声音都哽咽起来,烦躁的把手插进头发里:“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正常时许墨白并不会排斥看医生,只是躁期发作时会伴随严重的焦虑情绪。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性情变得敏感多疑,不相信医生,也不相信爱人,因为很小一件事就会情绪失常,愤怒暴躁,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事后他又追悔莫及。
发病时他看着自己就像在看角色扮演的游戏人物,人物不受控的做出不合常理的事,他知道不对,可没法阻止,他只能顺着剧情往下走,话不经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这个人本来就是他吧,疾病不过是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恶劣天性,他本身就是残暴、疯狂、病态的人。
明斓安慰他:“没事啦,我没受伤的。”
许墨白抬眸看过来,眼睛黑漆漆的,沉默了好久才说:“如果我下次再有不正常的时候,你就把我关起来。”
明斓摇了摇头。
“不,还是把我绑起来吧,这样你会比较安全。”
明斓叹了口气,抿起唇笑话他:“我可没有你这样的癖好。”
_
许墨白的医生是位享誉全球的精神科专家,他做过很多年心理医生,对人的微表情、动作、语气都有非常细微的研究。
许墨白在十三岁时亲眼目睹许成镇溺亡,之后第一次出现轻躁狂症状,还有幻听,噩梦。他以为是自己杀了他,这个念头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深耕在他脑子里。
十七岁时轻躁狂与抑郁交替发作,被医生诊断为双相II型,症状不算太严重,所幸发现及时,药物治疗得到了较好控制。
稳定后许墨白就不常去医院了,他对心理医生防范心很重,也不愿意自揭伤疤说出那些狰狞的往事,就算去医院也只是开一些助眠和缓解焦虑类药。
二十二岁是他发作最严重一年,失眠很严重,出现耳鸣、幻听、手颤,还有躯体症状。他开始不遵医嘱,酗酒抽烟,同时伴随暴力倾向,在一次严重自杀后被家人送来医院,接受封闭式治疗,更换药物,接受物理疗法,三个月后症状逐渐减轻。
如今二十五岁主动就医,经历完漫长的心理测试和脑电图,脑部CT等等。
结果出来后不出意外他的病情加重不少,而且攻击性和自杀倾向非常高,这也说明他目前是个非常危险的精神病人。
许墨白看着自己评估报告中的【高危】二字,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说:“给我开药。”
医生劝他:“频繁换药会对你肝脏负担加重。而且吃药只能控制,很难痊愈,你现在要学会与它共生,要接受而不是抗拒,避免情绪波动过大,因为你的每一次的病发都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损伤。”
要他接受这辈子都无法做个正常人吗?
凭什么。
“如果你感觉不到快乐,可以寻找一个心理寄托,或者养一只宠物,也算辅助治疗。”
许墨白没告诉他,他从家里那只扬武扬威的小花猫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心理寄托。
呵,又是一个庸医。
离开前,医生特别强调:“还有一点,你的自.杀倾向在高危线以上,一定要提醒你的家人朋友要时刻注意。”
许墨白冷笑,当即反驳他:“我没有自.杀倾向,我现在生活很幸福,为什么要自.杀,是你的诊断报告有误,医术不行就不要来误导别人了!”
医生:“……”
治疗心理疾病,心理医生的履历往往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相互信任,建立信任的过程很难,有些病人防范心很重,很难对人打开心扉。
而眼前这个病人,便是其中之一。
他不配合治疗,也不允许医生联系他的家人,更承认自己有自杀倾向。
_
出了诊疗室,明斓立马收起手机,走过来关心问他:“医生怎么说?”
心理诊疗都是全程保密的,明斓只能在外面等候。
许墨白见她满眼关切,医生的话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薄唇微微弯了弯,搂过她的腰肢,低头亲了她一口。
明斓拍他一巴掌:“别闹,问你话呢!”
许墨白:“医生说只要你爱我,我就会好起来。”
“……”
“真的假的,”明斓不大相信:“忽悠我?”
“是真的。”
有人感到孤独绝望时会转向宗教,祈求神明赐予他们力量,许墨白不相信神明,如果真要他找一份心理寄托,那他的心理寄托便是她的爱。
我的爱沉重、污浊,又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例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这样脆弱不堪,总被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明知我的爱是沉重的枷锁,却仍希望你来救我。[1]
我确实不知道正常人的爱是什么样的,但只要你说爱我,我愿意为你而活。
第76章 玫瑰76
处理好许墨白的事, 明斓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这几天积压了不少工作项,全靠孙琳一人顶着, 着实辛苦她了。
下午和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开完会,回办公室路上接到了刘叔的电话。
明斓快步走到休息区,接起电话放至耳边:“刘叔,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刘叔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先生和许小姐吵架了, 您要是有空回来劝一劝吧。”
明斓诧异:“……吵架?”
许听白那性子软的跟棉花糖似的, 怎么可能会跟人吵架,何况对象还是明琛。
刘叔又说:“也不算吵架吧, 就是两人闹了点小矛盾,先生气的不轻,把人小姑娘给骂哭了, 现在一直在哭呢, 我这劝不了啊,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