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挑了条鲤鱼。
她称了一下:“婶子,二斤四两。”
“有这么重吗?”
“怎么没有,你看嘛,这鱼个头大着呢,我给你抹个零头,收你十五文得了。”
“成吧,你顺便把鱼我处理一下吧。”妇人要求道。
“好哩,没问题。”
只见她一手把鲤鱼按在砧板上,刀起刀落,转眼间,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鲤鱼已经被开膛破肚,那刀功十分之了得。
天凉,她十指已经泛红,但这并不影响她干活,正快速地打着鱼鳞,一名身着暗灰色长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往她跟前的水盆里瞄了一眼,问道:“丫头,今天有什么好货不?”
许卫秋一见是老顾客,连忙招呼:“是冯管事啊,这都生猛着呢,你看想买什么鱼。”说话间,手上的鱼已经处理干净,她用东西包好递给在摊前等候的妇人,并收下了钱。
冯管事站在那看了一会,说道:“这鲫鱼,鲤鱼,鲈鱼各给我来两条吧。”
许卫秋闻言不由得咋舌:“今天要这么多?”
“对,今天府里宴客,都得备着。我还得去采购其他食材呢,你给我挑几条好的直接送过去,按老规矩,货到付款。”
“成,没问题。”
又做了几笔买卖后,许卫秋见时候不早了,于是把摊交给旁边卖干货的帮忙看着,自己挑了几尾好鱼用两水桶挑着,往冯家大院走去。
冯家大院离菜市并不远,她也不是第一次往里头送鱼了,熟门熟路,一个来回花不了多长时间。
偏偏当她挑着水桶从以往走习惯了的角门进入之时,刚跨过门槛,就被门童给拦住了。
“哎哎哎,你是干什么的呢?”
许卫秋连忙解释:“这位小哥,我给伙房送鱼,是冯管事订下的。”担子很重,她是一口气从菜市挑过来的,此刻说话气息有几分不稳了。
“不行,你不能从这儿进。”
这冯家大院占地面积不小,后门远得很,许卫秋一听这话心里头就直打鼓:“请通融一下嘛,往日我都是从这门进的,怎么今天就不成了呢?”
“我说不成就不成,闲杂人等一律走后门。今天府里有贵客,让你从这儿进,要是冲撞了贵人谁又担当得起啊,赶紧的,退出去。”门童一脸不耐烦地驱赶着她。
许卫秋往后退了一步,这角门的门槛不矮,她这一退,木桶底部无可避免地与门槛碰撞了一下,这一磕,桶里的水就洒了下来。
为了方便干活,她穿着简陋,裙摆裁得很短,只是及膝,露出里头的粗麻长裤子。
水一洒,她顿时感觉后面一凉。
“你看你看,把地都弄脏了……”在门童的大声呵斥中,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极气派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前。
门童眼尖地看到自家少爷往车前迎了上去,他推了许卫秋一下:“赶紧弄干净。”撂下这话后,人也急匆匆而去。
许卫秋只得放下担子,拿起挂在扁担上的抹布弯腰擦干净地面上的水渍。稍一回头,就瞥见方才还冲着自己指手划脚的门童正低三下四地冲着站在马车前的锦衣青年行礼。
她匆匆收拾了一下,挑起水桶退了出去,沿着右手边高高围墙往后门的方向而去。
她前脚刚走,马驾上车厢的帘子就掀了开来,从里头窜出两只体型庞大的家犬来,门童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随即又连忙噤声。
冯家老二冯奕骏横了他一眼,随即赶紧上前向着车厢内的人见礼:“赵兄,有请。”
从车厢上出来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此人衣着华贵,相貌不凡。
他冲着冯家老二点了点头,一脚毫不客气地踩在伏在地上的门童背上,以此为踩脚石,轻松从车厢上走了下来。
在冯老二的引领下从正门走进了冯家大院,两条巨型犬一直跟在他身后摇头尾巴……
许卫秋沿着冯家大院高高的围墙,绕了很长一段路方找到一扇后门,向守门的说明来意,守门人没多作为难轻松给她放了行。
她进了门后却懵了,从正门去伙房她熟,但这后门她还是第一回 走,走着走着,她竟然搞不清方向,只能估摸着大概方向前行,想着找人问个路,谁知走了挺长一段路都不见一人。
快到正午时分,阳光晒得人头晕,她找了一个屋檐底下歇息,水桶担子刚放下来,就听见后头传来一阵呵斥声:“喂,何人在那里?”
许卫秋回头,只见一丫环装扮的年轻丫头站在不远处伸手指着她,在她身旁,站着一名打扮精致的美貌女子。
两人见她满脸的麻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许卫秋赶紧向其见礼:“两位姐姐好,我是给伙房送鱼的,一时迷了路,不知两位可否指点一二。”
第三十六章 洪水猛兽
“三小姐,原来是外头菜市的小商贩。”小丫环向身旁的小姐解释道。
两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虽年轻,但相貌丑陋,裤子还濡湿了一大片,形状狼狈。
主仆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眼,丫环忍着笑说道:“伙房是吧?你往前直走,见到路就往右拐穿过两个院就是了。还有,这里是小姐的闺阁,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入的,你一会就别往这儿走了。”
许卫秋点头应了下来,向两人告辞后挑起担子继续前行。
她按照那丫环的指示走了挺长一段路,果然找到伙房,把货交付后,她把收到的钱揣进怀中,往回走。
挑着空桶轻松多了,她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她谨记那丫环的警告,没敢沿原路返回,只得拐了个弯,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路,她进了一个院子,前方传来一阵打闹声,她停下了脚步,只见好几名年轻男女在不远处游玩。
看那衣着打扮应该是冯府的公子小姐们,这会,许卫秋不由犯了难,她不想上前打扰,偏生要走出去,只有跟前这一条路。
她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想着悄悄往旁闪过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偏生途经之时,一名十岁左右的童孩突然伸手指着她大声说道:“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尿裤子了?”
数双眼睛齐刷刷向她望将过来,许卫秋只得加快脚步,却在此时,后方有人唤了一声:“站住。”
她充耳不闻,岂料对方不死心,直接说道:“说你呢,挑着水桶的。”
她只得停下了脚步,一名青年向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开口问道:“你面生得很,是何许人啊?”
“回少爷的话,我是在菜市卖鱼的,给府上送鱼来了。”
“嗯。”对方点点头,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样,我们的蹴鞠掉水里了,你下水帮我捡回来吧,反正你衣裳也湿了不是吗?”
许卫秋扭头一看,水面上果然浮着一个圆球。
那人又说道:“放心吧,那是观赏池水就到大腿,不深的。”说话间,他回过头冲着向后某人说道:
“赵兄,待球捡回来,我们再踢一局。”
后面有人淡淡应了一声:“没问题。”
许卫秋本想拒绝的,她不是府上的下人,没有义务给他们办事,然而,当后方传来的那一声“没问题”时,那熟悉的声线让她顿时一僵。
她微微扭头往站在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望过去,只匆匆一瞥,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若自己拒绝,对方必定纠缠,那只会让自己过多暴露。
此时的许卫秋只想能尽快离开某人的视线范围内,于是她匆匆放下肩上的担子,一咬牙转身就下了水,时已入秋,池水很凉,池水一下来到大腿的位置,一股冷气直冲上她脑门。
许卫秋也顾不上这些,往前试了试水,那人倒没骗她,水位果然只不深,她极力背对着后方的人,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那圆球的位置靠近。
她这两年个头长了,模样变化也不少,加上脸上的过敏反应尚未褪去,这人应该是认不出自己来的。
而且两年多的时间,自己一个小人物,兴许这姓赵的早就把自己抛之脑后了。
心中如此想着,许卫秋倒是淡定了不少。
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她也不敢大意,把蹴鞠捞上来后,放在一边,也顾不上衣裤还滴着水,她挑起担子就急急脚离去。
冯家老二在不远处的石桌上端来一盘吃食,一转身,却见人已经走远了,捞上来的蹴鞠就放在池边上,他赶紧喊道:“喂……丫头……你等一等……”
谁知他越是叫,那丫头就走得越快,跟逃命似地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冯老二不明所以地举手挠了挠头,很是疑惑地对着赵彦说道:“赵兄,你说这人是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她有必要跑那么快吗?本还想赏她一盘吃食来着,真是的,莫名其妙!”
赵彦耸了耸肩,顺手接过他手上的那盘吃食,往上一抛,身后的两只体型庞大的家犬见状,兴奋地跑过来,一跃而起,转眼就把一盘吃食抢了个精光。
一旁的冯家三小姐抬眸偷偷打量着他,她早已从二哥口中得知这位赵公子身份贵重,也心知二哥有意撮合他俩。
前日初见之时见其相貌非凡、风华卓越,她表面不动声色保持着惯有的矜持,心中却暗暗欢喜,然而相处下来,见男子面容冷峻,一副不易亲近的模样,心中不免又有几分戚戚焉……
许卫秋落汤鸡似地回到菜市,一旁的店家还问她是不是掉水里了,她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多作解释,路人见她那狼狈模样,也纷纷向她投过异样的目光,她也装作没看见。
裤子湿湿漉漉黏乎乎地令人极不舒服,幸亏今天生意好,没多久买卖就做完了。
她收了摊推着板车回家,秋风大作,一路上一双腿都感觉凉飕飕的很是难受。
她自诩体质好,谁知回到家后还是感冒了。二娘见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擦着,很是心疼。
“秋儿,这儿不用你了,回屋里歇着去吧。”
容氏在一旁也说道:“对,你不舒服就进屋睡一下吧,晚饭我来准备就成了。”
许卫秋心中暗暗新奇,这容氏懒得很,一个月能进一回灶房都已经天降红雨了,往日自己出摊回来晚了,她即便不在明面上指责自己也会指桑骂槐地来两句,今天是转了性了那么好心?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她爹买回来了半斤牛肉,这容氏怕是担心自己跟二娘偷吃才把她们赶出了灶房。
为了吃肉,许玮成也被叫回来了,容氏把一盘牛肉放在自己儿子跟前:“玮成啊,这是你爹买回来的牛肉,你在那边是不是伙食不好,看把给你瘦得,多吃一点补一补。”
说话间,已经往她儿子碗里夹了将近二两肉。
第三十七章 恶人先告状
容氏刚把盘子放下,一双筷子飞象过河,来到这盘牛肉前。
许卫秋先给许廉夹了几块,然后是二娘。
一块,两块,三块……
容氏见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好啦,卫秋,这牛肉统共就没几块,你都夹了,别人吃什么?”
许卫秋吸了吸鼻子:“这不还有吗?”她大言不惭地说道,说话间也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块。
许小珂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几块肉还夹来夹去的,也不嫌寒酸,还有,你这一脸鼻涕流个不停,一双筷子还夹来夹去的让人怎么吃?”
许卫秋声明道:“我这筷子可是没吃过的。”
许小珂转而向许廉哭诉:“爹,你看她现在多霸道,还有,我不想跟她睡一个屋了,她睡觉不老实,老磨牙,而且手脚也不干净,哥前段时间给我买的胭脂水粉,我明明没怎么用过的,昨天打开来一看,里头被挖走了不少呢。”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
许卫秋噌地就站了起来:“许小珂,你说什么?到底是谁拿谁东西你最好说清楚。”
“爹,你看,她还凶我。”许小珂装着一副柔弱的模样,竟然掩脸抽泣了起来。
“吃饭就吃饭,毫无规矩。”许廉端起一家之主的范,说了两人几句,扭头看到许卫秋,他不由得想起昨天夜里的尴尬,脸上有几分不自在,随即他轻咳了一声:“小珂你再忍忍吧,再过段时间你姐姐就嫁人了。”
许卫秋正想表明立场,一旁的二娘轻轻用手肘蹭了她一下,许卫秋这才没再说话,她虽没反驳,但心中早已作了别的盘算。
争吵终是停了下来,许小珂斜眸看了许卫秋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许卫秋懒得理她,埋头吃着饭。
坐在她身旁的红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说话,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许家这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各怀鬼胎。
到了晚上,许小珂又故伎重施,不是挤得她没地方睡,就是把被褥扯走。
许卫秋不舒服,睡得昏昏沉沉半夜被冻醒好几回,到了寅时,竟发起热来。
身上的被子又被夺了去,许卫秋全周发冷:“许小珂,我冷得很,被子匀过来一点。”她拉了拉被角,被子纹丝不动,这许小珂不知是装睡还是当真睡死了,把被子在圈在身上,她怎么推都一动也不动。
许卫秋没精力跟她扯皮,强撑着去了章氏那屋。
她叫醒了睡梦中的章氏,
“二娘,我冷得紧……”
章氏点了灯,看她全身发抖却又不停冒汗的模样也是被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天啊,快,快进被窝来暖和暖和。”
她乖乖躺了进去,章氏忙前忙后地给她打热水擦身,折腾了好一阵,直到拂晓时分,许卫秋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知道二娘进来给自己喂水,还伸手摸过她的额,她语呓地说道:“二娘,看来今天我不能出摊了。”
章氏满眼心痛地看着她,应道:“咱不出摊了,好好歇着,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嗯……。”她轻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冒出来一句:“二娘,这儿有你真好!”
这一句有你真好把章氏的心都化了,当下她眼眶就是一热:“傻孩子,在这个世上有你,二娘才是该庆幸的那个。”
说话间,章不由得伸手捋了捋她那濡湿的鬓角:“二娘什么也不盼,就盼着你能许个好婆家;你姨娘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二娘打听过了,听说那李大茂年纪虽大了一点,但脾气不坏,人也挺勤快的,希望他是个良人,你嫁过去能有人爱,有人疼,别跟二娘似地过得憋屈。”
许卫秋睡得迷迷糊糊地,只听得她说许个好婆家,很是固执地回了一句:“我不嫁……”
二娘没当一回事:“傻孩子,你也快十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是自古皆然的事……。”
她唠唠叨叨了一大段,可缩在被窝里的人早就已睡了过去,没给她任何回应。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发现已日上三竿。自打来到这承朝,就不曾睡过懒觉,许卫秋发现自己精神好多了,就起床整理了一下被褥后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