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心中发着怵,脚步却不见停滞。
男人似乎嗅到了清幽的馨香。
他停下笔尖,眉宇都被抚平了。
还未抬头,唇畔已然翘起,白祁轻笑一声,“想通了?”
四目相对,女娘长发迤逦,鸦睫上泛着水雾,墨眼红红的,似乎还噙着泪。
“怎么了?”白祁起身,将眼前人圈进胸膛。
许是这一路,她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白祁心情不错,手上的力度也克制了不少。
“你在作画?”夕颜将桌案上的笔迹尽收眼底。
她临摹过暗道图,自然对这些特殊的符号有印象,白祁身边的暗道图,一瞧便是南阳河以南,穆云承所在管辖的那一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祁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询,面色一沉,抬手握住怀中人的粉腮。
“谁让你来青州的?”
夕颜吃痛,颦眉娇嗔,“我担心你。”
白祁并未被她蛊惑,骨节微微用力,将她的视线重新转移与自己对视,“是担心我,还是你依然想着为自己铺路?”
一路而来,她成功洗脱了细作的嫌疑,可野心一说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十六岁生辰那日,她以想做另一个“归荑皇后”为由,拒绝了白祁的宠幸,如今青州动荡,她伺机而来,野心可想而知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我所想与阿祁所谋并不相悖。”
白祁短促的笑了一声,慢慢松开禁锢。
“夕颜,你这么想做未来的皇后,却一直扫我兴致,逃避与我亲近,莫非你在观望这天下的局势,想着给自己留退路?”
他饶有兴致的挑眉,见小女娘溶溶春水溢满眼眶,呼吸又加重了几分,“你都来青州了,不证明一下自己的忠心吗?”
夕颜垂了垂眸,慢慢解开雪氅。
厚重的氅尾扫向桌角,只听“碰”的一声,端砚应声而落,墨汁在猩红的地毯晕开,白祁却视而不见。
他的瞳孔缩了缩,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墨眼中的坚定。
见白祁俊脸上似要卷起风暴,夕颜娇怯低头,欲拒还迎道,“阿祁,你能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吗?我……羞……”
白祁神色淡漠了几分,果然如她所愿。
夕颜转头,望向桌案上铺散开的暗道图临摹图。
她之所以选择在此刻破釜沉舟,是因为瞧见了白祁才画完的那一张。
白祁谨慎,他将暗道图拆成了若干份,分别交给不同的将军,这样一来,各司其职,各方配合着合力,可事半功倍。
夕颜将穆云承缺失的那一角置于掌心,正要收到衣袖,就听白祁的警告沉沉飘入耳际,“别动我的笔迹。”
她心中一惊,慌忙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白祁。
他似乎不想与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眼下已经睁开凤目,可面色也未见愠怒。
夕颜压下思量,当下便明白了白祁在担忧什么。
他以为她要拂去他桌案上的杂物。
夕颜面颊一红,随即环顾四周,除了一张贵妃椅,再无一物。
她的心砰砰的跳着,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息,一颗一颗,缓缓解开一侧的盘扣。
直到背脊一凉,白祁已经倾身上前。
他指尖温热,一手捏着小女娘削尖的下巴,另一只手顺势撑在了桌案边缘。
夕颜双手死死攥紧衣襟护在身前,唯恐被他看了去。
白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眼底的痞气随着鼻息处的馨香而溢出眼尾,嗓音不知何时已经染上沙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烛芯摇曳,噼啪一声炸开一团火花,小女娘那双墨眼也随之一闪!
她被白祁步步紧逼,顺势后仰,细腰如刚抽条的柳枝,一直弯到桌案。
白祁借力前倾,气息盘悬在她面容,道出的话,又带上了几分滚烫,“夕颜,我数到三,你再玩火,我便遂了你的愿。”
“一。”
后背没了阻碍,与方才的图纸紧密相贴,因着墨迹还未干涸,便这般沿着肌肤的纹理印在了身后。
“二。”
白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愉悦,在忽明忽暗的殿中淡淡散开。
“三。”
差不多了,缺失的那一角,全数被夕颜印在了身上。
可白祁的耐心,却已然耗尽。
“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我的夕颜,是真的心悦我。”
他俯下身,在女娘的脖颈一吻而至。
男人的动作带上了病娇的占有与狠厉,夕颜眉心一拧,伸手推向禁锢着她的胸膛。
然,白祁却纹丝不动。
他轻笑,气息拂起女娘铺开在桌案的鸦发,“夕颜,你没机会反悔了……”
第28章 “我要去见他了,我很是欢喜。”
夕颜的慌乱伴着一尾香气呵处嗓间。
白祁微微抬起头,冷峻的面容在女娘的脸颊投下一片翳影。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想着挣扎?”他的气息来势汹汹,“夕颜,你真是找死!”
“阿祁,你会娶我吗?”
一声掌控之外的询问,让身前的男人当即停下了动作。
夕颜顿了顿,将下唇咬出一个浅浅的印来。
她不再挣扎,只是小心翼翼的重复一句,“你,会娶我为妻吗?不是纳,是娶,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女娘的声音,如掺了水般旖旎,仿佛井中无法捞起的残月,将白祁的思绪瞬间带回过往:
“小夕颜,你哭起来的样子,真可爱,可爱到,让人想搓圆捏扁!”
“我打你一拳,你哭给我看,好不好?”
“我要把你娶回家,只给我一人欺负,小夕颜,别人要是敢欺负你,你同本世子说,本世子非把他手剁了!”
幼学之年,白祁虽言语恶毒,却温柔备至,不管在王宫中尝到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带给夕颜阁中的小姑娘,望着她腮帮子鼓鼓的,吃的像个兔子似的,他就开心。
可自从某一日,他被段屹川抱回世子府,浑身是血的在床榻上躺了半月,那个明媚的少年,便消失不见了。
他将视若珍宝的姑娘亲手交给了嬷嬷。
一月后,夕颜阁芳香四溢,姑娘如往常一样给他送花,却不小心打碎了琉璃盏,他握紧狼牙鞭,第一次对她动了手。
狼牙鞭带着倒刺,掀开皮肉,姑娘的求饶一声一声划过耳畔,他似乎听到了内心最纯净的玉石断裂,粉碎,随风飘散……
当初十六岁的姑娘,望着白祁恍若隔世的温柔,说她想要他,她只是单纯的想要那个明媚的少年再度归来。
然,便是这么个小小的心愿,竟将她拉向了无尽的深渊。
“阿祁……”
女娘的声音细细软软,将白祁的心绪一瞬间拉回至眼前。
她双手护着身前的遮挡,指尖微微颤抖。
白祁起身,不屑的扬起唇畔,“聘?向谁聘?”
眼前的女娘,来自南疆最底层的地下奴隶城,她的父母早已寻不见踪迹,聘?即便是纳,也算给了她极大的殊荣!
夕颜自嘲一笑,“是啊,向谁聘……”
她慢慢直起腰身,咬了咬牙,“所以,我更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前程了,不是吗?”
白祁努了努嘴,眼尾带着与生俱来的风流与不羁,“夕颜,你越界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夕颜心中一喜!
段屹川来了……
白祁听见了动静,理了理衣袍,沉声吩咐一句,“把衣服穿好。”
夕颜手忙脚乱的扣上盘扣,又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雪氅。
“段刺史!”
守卫恭敬的唤了一声,房门便应声而开。
刺骨的寒风吹散女娘脸上的酡红,可她凌乱的鬓角与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紫,无一不在无声的控诉着,方才白祁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段屹川微微蹙起眉心,攫住半蹲在桌案边、墨眼无措的女娘,眸中的不悦显露无疑。
“世子,暗道图是否准备好了?”他声音浑厚,面色肃穆。
白祁转身,将七零八落的宣纸整理好,递到段屹川掌心。
段屹川微微颔首,对着白祁拱手一揖,“世子,大战在即,当养精蓄锐,温柔乡,还是暂时远离了吧!”
烛光晃动,落在白祁滚动的喉结处。
他挥了挥手,示意夕颜退下。
夕颜明白,白祁对段屹川的敬重,比那个高居在王位上的父亲大。
他是将白祁从万千尸骨中拉起来的师者。
所以,只要他一声令下,夕颜可以死无葬身之地!
一阵怪异的沉默后,夕颜已经挪动着脚步行至门槛处。
段屹川为绝后患,又吩咐了一句,“来人,将姑娘请回院落禁足。”
白祁没有反对。
夕颜便这么,在一众将士的监视下,款步朝院落而去。
寒风凛冽,吹下了几片雪花。
雪花打湿在小女娘的睫羽上,瞬间凝结成珠,“啪嗒”一声,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
而南阳河方向,战鼓声突然响起,将静谧的夜空猛然撕开一道口子。
火把的光亮填充而至,身后的将士当即便开始摩拳擦掌:
“他娘的,南梁竟敢主动挑衅!”
“自从世子将南阳河管辖权送出去后,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北岸,河上的船舶全是战船,河底更是陷阱不断!”
“如今河水冰冻三尺,南梁的陷阱如同摆设,不夹紧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还敢邀战?”
院落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夕颜抬步踏入,朱瑾急急迎出房门。
“阿颜,你……”
她心跳怦怦,见将士关了院门,才伸手拉住夕颜的皓腕。
落锁声伴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在院墙外响起,朱瑾有些愣怔的停下动作,虚虚张望了一圈。
最后,是夕颜拉着她,回到寝房。
曾经被付之一炬的床榻与地毯早已换新,仿佛那一场大火,从未发生。
夕颜走到字画后,伸手扣动机关。
朱瑾一讶,抬手捂住嘴巴!
“瑾姐姐,我要去见穆云承,段屹川对此处严防死守,白祁这两日不会找来。”
她理了理大氅的丝带,脖颈处的痕迹已经发紫,朱瑾颤颤巍巍的伸出指尖,轻声道,“这般为了穆云承,值吗?”
夕颜拍了拍朱瑾的手背,释怀一笑,“放心,有惊无险,白祁他,并未得逞。”
“阿颜,你选了一条不归路,若是世子得知你背叛了他,你……”
夕颜眉心一蹙,想了想,最后从头顶取下发簪,递到朱瑾掌心。
“你说得对,我不能连累了你,”她退出暗道,双手抚着朱瑾双肩,认真道,“若听见白祁来了,你避开要害,将这发簪刺进胸口,伪装成我伤你的假象。”
“阿颜……”
夕颜掰开朱瑾的五指,墨眼泛着光亮,如熠熠生辉的星辰,“瑾姐姐,我要去见他了,我很是欢喜。”
墙壁慢慢复位,将朱瑾的视线阻隔。
朱瑾愣怔了片刻,急急转过身去,将烛火吹灭。
夕颜脚步轻盈,猫着身子穿梭在暗道中,直到战鼓声铿锵,裹挟周身。
眼前的光亮愈发刺眼,她抬了抬手臂,遮住破空而来的火星。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飘然而至:
“世子神机妙算!我等在此处守了这么久,姑娘还真就出现了!”
夕颜从河畔一侧的矮丘处走出,抬眸望向那说话者,那人,可不正是邺城救她于危难的暗卫?
说话间,对方递上一双战靴。
“姑娘,我等见你抵达青州,便回去跟世子复了命,可世子竟命我等在此处候着,我还想着,这里阴暗潮湿的,姑娘怎会出现……”
见她愣怔着,暗卫识趣的闭了嘴,尴尬一笑,“瞧我,又话痨了,姑娘,这战鼓声是世子为姑娘做的掩饰,姑娘快换上战靴,跟末将走一趟吧。”
第29章 “我不能出汗……”
夕颜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上的战靴。
精致小巧,不似随意准备的。
“姑娘放心,这战靴是世子专门为姑娘打造的,不信你瞧瞧,我等七尺男儿,哪有人穿得了这三寸金莲……”
夕颜浅浅一笑。
暗卫神色一恍,急急垂下头颅,伸手挠了挠后脑,“姑娘动作快些,我在那边等你。”
女人的脚,自然容不得旁的男人随意瞧了去。
夕颜换上战靴,暗卫折回,将她的绣鞋踹进怀。
战靴下是锋利的刀片,与南阳河厚重的冰面极度匹配。
夕颜有些身手,自然不用暗卫去教。
因穆云承得到了南阳河的管辖,所以南阳河面一行,自是十分顺利。
直到下半夜,夕颜终于在不远处的岸边,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
穆云承神色淡淡,眼神坦荡的打量着河面上那一抹娇俏的小身影。
女娘纤腰玉颈,姿态曼妙,端的是软如云絮,步步生莲。
然,就在他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处的一小片青紫时,如玉的面容,竟以最快的速度黯淡。
夕颜捕捉到了穆云承态度的转变,慌张之余,脚下不稳,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收不住力道!
穆云承宽大的雪氅处笼了一抹雪松的香,他长臂一揽,便将小女娘带进怀抱。
莹白的月光落在小女娘耳垂处的夕颜花上,花蕊闪了闪,甚是夺目。
许久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些,圆润了些,成熟了些……
夕颜一靠近他,便觉周身暖意融融,又见穆云承正盯着自己的脖颈处瞧,她急急挺直背脊,慌张道,“我还是未嫁之身,白祁他……他只是吻了这里而已……”
到最后,声音已经细若蚊蚋。
她在解释什么?穆云承,他会在意吗?
她的眸中闪着希冀,可穆云承却只是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嗯,如此,我便心安了。”
心安?
是啊,只是心安……
夕颜自嘲一笑,她这般费力的助他,给出的理由不就是保住清白吗?
她微不可查的叹息着,就听穆云承继续道,“夕颜姑娘,跟我走一趟吧,我有话问你。”
夕颜点头,可失了重心,她脚下不免又是一滑,穆云承抿了抿唇,伸手牵住她冰冷的指尖。
带着雪松气息的暖意沿着手臂流向四肢百骸。
夕颜呼吸一滞,一抹红晕立刻爬上脸颊。
上了岸,暗卫递来绣鞋,换下战靴后,二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