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贺瑶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当太女。
她不能让贺濯有成为太子的机会,她需要放弃,然后换一个人来当皇帝。
贺家的女孩子们都很厉害,但能够让贺濯有这样的言论,只能说明这样的思想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她需要一个诱饵,把这些想法引导出来,再直接拔掉。
转头看向贺璞,成平长公主很快又看向贺濯,往前站在他面前蹲下,在他还想说什么的那刻突然挥出了藏得很好的匕首。
“所以,下辈子别来当我儿子。”
她表情平淡,看着贺濯不敢置信到直接凸起的双眼,视线遥遥看向金龙殿外的夜色。
“也别想着祸害天下。”
猛然拔出手里的匕首,被血溅了满身的贺瑶转头看向似乎并不吃惊的贺澄,笑容里终于多出一抹真切:“不害怕?”
“或者说,我猜到了。”
但没有想到会做得这么绝。
目睹凶杀现场让人很不好受,不过有前面叛军的铺垫,贺澄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贺瑶对着她行了一礼,随即将另外一个袖子里白皙而又温润的玉玺交给了她。
“既然猜到了,那么就找个时间,择日继位吧。”
第76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找个时间什么?择日干嘛?什么继位?还有, 姑姑你刚刚做了什么?
贺濯似乎还能听见,也还能作反应,喉咙里嗬嗬几声后却还是不成语调。成平长公主无视自己被溅了满身、乃至下巴脸庞上都有的血迹, 盯着贺濯仿佛要让他彻底死心:“我说是时候让阿静,让贺澄继位了。”
心口被捅了一刀的贺濯往前伸出手, 他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便倒了下去,彻底没有了声音。贺璞在旁边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叹息着弯下腰,帮自己侄子的眼睛合上。
“确实。”
什么确实?不,你们到底都在说什么?
看贺澄这种震惊的表情,成平长公主反而笑了笑,伸手将染血的匕首重新归于刀鞘:“晚点也行, 反正我都看不到。”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情不需要遮掩,也不需要别人帮忙春秋, 只需要如实记载就行了。
金龙殿里已经有几位侍卫前来, 看到倒下的贺濯时也没有太多情绪。贺瑶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再度转头时想要将玉玺递过去却被陈悦澜拒绝了。
“这是你说的大礼?”
“不算, 但也确实是。”
贺瑶笑得开心, 甚至于还伸手接过她给自己递来的手帕, 满不在乎地将手擦了个干净:“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来说三道四了。”
“他毕竟是――”
“他不重要。”
贺瑶最后强行将玉玺塞给了贺澄,眉眼间总算是流露出几分疲惫:“重要的是, 这份基业不能毁在我手里。”
贺濯绝对,绝对不能当皇帝。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有这个继承权, 哪怕她这个母亲再怎么荒诞不羁, 他也依旧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撺掇着选择他不能选择的那条路。
所以死在自己手上, 最好不过。
“阿姐。”
听到贺璞声音的时候贺瑶下意识抬起头, 看到他突然伸出手, 将只有半枚的虎符放去了那双还残存着血迹的手中。
贺璞手里当初一共只有一枚铁羽军虎符,飞翼珠在成平长公主手里,陈悦澜负责掌管天照卫。而后来贺澄去了度平,贺璞将一半的虎符给了她,这是他剩下的最后一半。
“成平长公主贺瑶,听旨。”
她不需要跪皇帝,因此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贺璞仿佛是早就准备好一样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平长公主为朕亲姊,自幼聪慧异常。任鸿胪寺寺常,又出使西域各国,无一不妥帖。今宝船将成,还请执掌舰队,扬我大庆天威。另特附虎符半枚,可调动铁羽军,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
贺璞想,他果然还是学不会很多自己姑姑教他的东西。他并不喜欢权利,也胆怯于要承担起肩负天下的责任。之前有陈悦澜帮他,他没事还能做梦梦到成平长公主重新坐上皇位,现在梦醒了。
扔给贺澄是必然的,但不能是现在。他从小喊到大、护着他又总是欺负他的姐姐要走了,作为弟弟的他首先担忧的是贺瑶会不会被天下人指责,会不会出个海还被人欺负。
他是皇帝,天生能够让铁羽军听话,虎符对他来说是装饰品,对贺瑶来说却是最好的护卫。
“谢皇上。”
贺瑶愣了愣,她也不推脱,很是利落地抱拳接过了那枚虎符:“我接下来还得去练练水性,澜澜有推荐么?”
“没有,快滚。”
“噗。”
听到陈悦澜这么不客气,贺瑶反而笑出了声,步伐也加快了许多。是的,她得快点走――
再晚,她就走不了了。
贺澄在金龙殿里看着贺瑶离开,看她大步流星衣裙纷飞,仿佛一支振翅融入夜色,再也不被人找到的鸟一样自由,不由得出了神。
她在杀了贺濯的时候,真的不会觉得痛心么?
这方面贺澄不太理解,也不敢去想到底是为什么。等到真的看不见贺瑶时她缓缓转过头,对着自己的皇帝亲爹刚想开口,就发现他已经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别听阿姐的,继位的事情得等等,宝船还没有造好,你也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
“不会觉得是朕说话不算话,该给你的东西不给你?”
贺璞是在玩笑,还是在正经和自己说事,贺澄都听得出来。这句话半真半假,她倒是并不会有种什么“父亲终究还是帝王,开始试探自己”的痛苦,反而有种“我亲爹终于有当皇帝的自觉了”的欣慰。
不对,她在欣慰什么?
“不会。”
贺澄斩钉截铁地开口,顺带着遮掩了下自己的表情。不过她看自家亲娘更过分,陈悦澜才不是什么欣慰,而是“我的傻大儿有朝一日居然聪明了”的惊愕。
“你们别演了,我看得出来!”
“哦。”
贺澄乖乖低头,看贺璞跳脚的样子也冲散了大半刚才亲眼目睹凶案的刺激感,涌上来的反而是一阵阵的疲惫。
这一夜虽说她是没干什么,但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说贺澄,早就安排好了的陈悦澜也难免疲惫:“行了,明日大朝会肯定得说这事儿,汝玉你看着办。”
“好,阿静明日还是得来上朝。”
“我明白。”
还好成平长公主本来就不爱干这事儿可以躲过去,也不知道是连夜离开京城,还是会慢慢吞吞摆出架势再走。
被父母赶着回去休息,贺澄却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精神。在看到赵学思的时候她下意识伸手过去握住他,坐下后也没说什么,将头枕在了他的肩头打了个哈欠。
“怎么样?”
“……姑姑亲手杀了贺濯。”
是的,亲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要知道一般来说对准心口、并且一刀毙命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能够精准找到心脏的位置。贺澄想起贺瑶出刀前还在仔细观察贺濯,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练习过。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学思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重复了遍她说的话:“姑姑,亲手杀了她的儿子?”
“在你印象里,姑姑与贺濯关系到底怎么样?”
贺澄抬起头看了赵学思一眼又重新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人的体温与力度让她终于有种回归正常的感觉:“我就在边上,那一刀,太准了。”
“关于他们,我也并不清楚太多。”
他是在贺濯与成平长公主彻底闹翻以后才频繁出入长公主府的,当时他猜测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平长公主才会去接他去府里:“以前见到的时候他对我并不友善。”
“还对你不好?”
“不,也说不上。”
听到贺澄急了赵学思轻轻拍了拍她,语气依旧平缓:“就是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口角纠纷罢了。”
只是成平长公主对贺濯……
“她不喜他,也是有关心他的。但我其实觉得,她到后来,大约是昭王妃……不,白启霜的事情之后,她就已经下了决心。”
现在他有了儿子,但他本人是谋逆,他的儿子自然也不可能再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她作为长公主,亲手诛杀谋逆的儿子也能表明她自己的倾向。
“可终究……”
“没有什么终究的,阿静。”
想着自己在做木工活的时候偶尔成平长公主也会过来看自己,看过好一会儿以后就会笑笑然后让自己讲讲思路,自己说着说着就会见到她发呆,然后再被她送了不少图纸的国王,赵学思也闭上眼睛,尽可能将额头与贺澄贴在一起。
“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她,阿静,想要她接下去每日都开心,只有一个办法。”
去做一个好皇帝。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依偎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时长宫的痕迹已经打扫完了大半。贺澄坐在朝堂上听着陈悦澜将昨晚的事情又讲了一遍,最后一句“罪臣贺濯已然伏诛”落尾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她们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是贺瑶亲自动的手,这件事情就让它这么过去也好。
工部尚书的脸色雪白,朝堂开始议论各种后续,张茵华则是眼睛一闭,恨不得与刑部尚书一起晕过去。亲王谋反,这又涉及到他们两部各种各样需要做的事情,尤其这是个亲王――
“成平长公主,为何今日不见?是……”
“她已经向我请辞,前往琼州。”
琼州?这是在自我流放?
想到琼州这是个流放热门地点,不少人更是哗然想要贺璞再好好考虑考虑。贺澄顺势扫了一眼,发现原本装死的张茵华嗖得一下睁开眼睛,再看向户部某位钱老抠就开始摩拳擦掌。
好好好,琼州好啊,她就喜欢琼州!先不提长公主在昨日那场逼宫里扮演什么角色,去了琼州,那妥妥就是为了开海。
天爷啊,贺璞居然开始让成平长公主去干活,居然真的开始当皇帝了!
“另外,旗舰宝船增设十门大炮,加一门尾炮,共有四十九门炮。”
本来这是完全没有必要拿到朝会上来说的事情,贺璞却坐在那里,平静而又缓和地说着他想说的话:“吨位增至一千五百吨,不限建造时间,朕要一艘绝对火力的旗舰,永无敌手,威震八方。”
所以,他想要它被所有人都记得。
“以其名为,灿瑶。”
不去避讳,不要回避。他想让这艘代表大庆的船取太宗与成平长公主之名――
让它,成为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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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过两天我就退休,你去当皇帝好不好
如果要建造灿瑶这样的庞然大物, 大庆需要多少年时间?
船厂由铁羽军接管,严格按照贺澄规划出的四个时辰工作时间,同时对所有船匠进行造册。在还是风帆战舰的时代, 灿瑶是绝无仅有的庞然大物,也将是大庆对外永远的标志之一。
“原先定下的旗舰龙骨已经变为灿瑶的第一等护卫舰。”
贺澄曾经提出的各种舰种因为称呼过于贴切, 也都被广泛运用于海上。看完每个月都必须送上的船只建造报告,贺澄点了点头,伸手将这份建造报告递给了立春:“护卫、驱逐等船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有时间的可以出去走一圈,倭国这两年有点太跳,得让他们冷静冷静。”
“可行。”
张茵华在旁边也点了头,看着贺澄这两年变得愈发沉稳的样子浅笑:“殿下越来越有样子了。”
“当少师有个不干活的老爹上司, 也会和我一样。”
冲着她露出一个虚伪假笑,贺澄才总算是站起来, 结束了今日的议事:“不过阿爹最近研究出来了点新的吃食方子, 少师可要尝尝?”
“那是必然。”
现在她们谁不知道贺璞有着一手好厨艺?那可都是为了讨好陈悦澜练的,出神入化到贺澄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周身都在放金光附带BGM。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至少灿瑶的龙骨船型已经基本搭建完毕, 在洗仓、琼州两边同时开始建造的情况下, 小型船只也已经建好了不少,水军也基本训练完毕, 甚至还和海寇过了好几手。
左颜的炼钢法已经在不少煤矿富足的地方推广,建了不少炼钢厂。原本贺澄还想磨刀霍霍, 让灿瑶直接上钢铁巨舰算了, 被难得疯狂的户部尚书钱老抠拼死阻止, 最后决定只在关键部分附上钢铁装甲。
“不过, 少师。”
“嗯?”
看贺澄似乎想给自己抛过来什么, 张茵华灵敏地接过那一枚闪烁着光泽的小东西,拿在手前时一挑眉:“银子?不过太女,这应该不是大庆的东西。”
她没像钱老抠那样,捏一叠纸都知道里面有多少张。但贺澄抛给自己的这一枚“银子”光泽不够,重量略显得压手,形状不规则,勉强有种圆形银币的模样,却又显得黑。
明显不是大庆的技术,经过左颜的炼钢法后大庆开采银子的效率提高许多,前年户部还在贺璞的努力下试着发了一回纸质钞票,效果还不错。
现在大庆银钞开始逐渐被推广使用,主要还是用的银子上的一两、五两、与十两银钞,铜板所用铜钞过两日版面也该画好了。到时候等到这些推广出去,钱老抠铁定又要傻笑。
“这点银子是从那群海寇身上拿下来的。”
“哦?”
听到这句话张茵华先是皱眉,沉吟片刻后突然双眼放光:“也就是说,倭国有银矿。”
“不错。”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倭国是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但不管怎么样,那边可是有石见银山,银山啊!
全世界产银量的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
印钞机,这不是印钞机,还有什么是?
“这事儿还得拜托少师。”
贺澄笑盈盈地在旁边走着,头上的金钗愈发闪耀:“毕竟倭国海寇屡次骚扰连云姑苏等地,甚至还有前往明州……咳,总之,得让倭国拿出点诚意来。”
海寇骚扰让大庆沿海城市都很头疼,只除了一回让贺澄觉得大约是得上后世“让你眼前一亮又一黑的战役”的明州之战。
简单来说就是原本俩渔村因为打渔的事情开始械斗,结果还没怎么开始打,刚准备发狠的时候旁边防着官府来抓人调解的放风员同时开口:“别打了,有海寇来了。”
两家原本都要见血的渔民在听到的瞬间整齐划一转过身,给这群海寇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华夏自古以来武德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