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郁安还没出去,就被门槛绊到,一下扑倒在地上,拐杖摔在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顾锦书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他。郁安绷着一张脸,没有表现出一点疼痛。
因为角度问题,顾锦书无意间看到了郁安脖颈后面,藏在衣襟下的一颗痣。
他心里一惊,没有说什么,把郁安拉起来。
郁安拄着拐杖,铁青着俊脸,一点一点离开了。
顾锦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敢去想象这一年他经历了什么。
日子又平淡地过去两天,徐子毅终于回来了,其实他的伤还没好全,可是干躺着实在太无聊了,他宁愿过来上课。
陈夫子来上课,就发现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有徐子毅椅背朝前,像骑马一样骑在上面,屁股还使劲往后翘。
他眼角一抽,虽然已经了解到徐子毅屁股有伤,还是很想揍他。他只好苦苦隐忍着,上完了课。
诡异的是,徐子毅居然规规矩矩地听完了整堂课。
中午郁安照常和陆知许一起吃饭,陆知许点了一份饭和一个素菜。
自打郁安入学以后,就没见过陆知许点过荤菜,但他以往都会点两个素菜,这阵子却变成一个。
郁安没说话,他掏出最后一罐见底的肉酱,极为不舍地递给陆知许。
陆知许一愣,他看了看肉酱,又看了看郁安。以往郁安都会把肉酱分给他吃,但唯独今天他感觉到郁安的不舍。
他不由觉得好笑,说:“郁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就不吃了,你拿回去吧。”
郁安松了口气,取回罐子,给陆知许夹了个大鸡腿。
最后一点云遥做的肉酱,他不舍得吃掉。
中午回宿舍的时候,一个杂役递给陆知许一封信。陆知许看着信,难得变得有点气息不稳。
远方求学的学子收到家书大概就是这样,陆知许做到床上,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可是没看一会儿,他突然脸票色凝重,忽而又变得悲戚,拿着信的手都开始颤抖。
“郁兄,”他红着眼眶,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我妹妹...被地主强去了。”
陆知许今年二十,她有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妹妹陆清清,他离家的那年,清清还是个小丫头,只会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
陆知许愤怒地捶墙,直到右手鲜血淋漓他依然没有停下。他多想回去宰了那个地主,可是从这里回去要花两个月。
郁安脸色变得阴郁,他捏了捏拳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天下午,陆知许逃课了,如此优秀的学生逃课,着实让李夫子吃了一惊。
徐竟舟担心地看了眼旁边的空位,和夫子打了招呼,跑出去找他。
半小时之后,徐竟舟气喘吁吁地跑进酒馆,果然看到了陆知许醉醺醺的身影。
陆知许看起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但只有徐竟舟知道,他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喝两杯,但从来不会喝成这个鬼样子。
徐竟舟夺过陆知许的酒杯说:“你不能再喝了。”
陆知许一脸混样,见酒杯被夺走,他直接拿起酒壶就要往嘴里灌。
徐竟舟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别喝了!胃喝坏了你拿什么治?”
“我不用你管!”陆知许挥开他的手说:“我有钱,看见没有,我妹妹给地主做妾了。”说着他掏出那封信,信里还夹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他说的硬气,表情却像要哭了一样,丑的不行。
“行,你厉害,”徐竟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从来没喝过酒,这一下感觉嗓子像着火一样,他强忍着,朝店小二说:“再来两瓶酒。”
“你干什么?”陆知许责备地看着他。
徐竟舟说:“要喝我陪你喝,你喝多少我喝多少。”说着便要抢过陆知许的酒瓶。
“我不喝了。”陆知许把酒瓶放到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把酒钱放在桌上,就要拉着徐竟舟出去。
徐竟舟叹了口气,走上前扶起陆知许,把他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膀上。
回去的路上,陆知许吞吞吐吐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读书,考取功名,当上地方官,就能除了地主,把你妹妹救出来了。”徐竟舟冷静地说。
“你说的对。”陆知许点点头,一个趔趄,身上掉下来一个纸包。
徐竟舟帮他捡起来,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陆知许眯了眯眼,嘴里吐出一股酒气,说:“酒馆一个爷爷给我的茶叶,他看出我经常看书,说这个可以提神。”
“你可别被骗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你也别把人想得那么坏。”陆知许不满地撇了他一眼。
第21章 受伤
此后的每一天,陆知许都废寝忘食,争分夺秒,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天晚上,他照旧背书背到丑时,感觉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几次都差点栽倒在地,他甚至咬破了嘴唇,依旧不能清醒。
他晃了下神,突然想起那包茶叶,便把它找出来,准备泡一杯。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茶叶,外形有点像菊花瓣般细长,颜色却是深深地暗红色,泡在热水里,散发着特别的清香,整杯茶水都透着诱人而危险的红,在昏黄的烛光下引诱着他。
他尝了一口,立刻感觉头皮一麻,一种特别的感觉直冲骨髓,他立刻清醒了。
这真是个好东西,他如获珍宝,继续背书,竟是太阳升起都没有感到困意。
郁安看出他一夜没睡,提醒到:“你该注意休息。”
“郁兄放心,我有分寸。”陆知许笑着说。
虽然他这么说,但依旧每日熬到很晚,年后就是县试,很多学子都在奋笔疾书,郁安知道他要搏一次,也就没在劝了。
只是陆知许越发消瘦了。
这日晚饭后,云遥来给郁安送吃的,只剩下陆知许一个人在房间,他照常背书做题,转头发现郁安的桌子下面躺着几张纸。
他起身走过去,帮郁安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却发现这是上次考试的试卷。
最上面的这一面正好是郁安的文章。
他看了文章,整个人都定住了。
写的真好,比他看过的所有书都好,他恐怕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为什么郁安这么厉害,上次刘刺史出的那道难题也是他做出来的。
他是不屑于和自己这样的人较量吗?为什么不把试卷做完,他藏拙,他是不是瞧不起自己...
一种莫名的酸楚和嫉妒侵袭他的大脑,他好想伸手把试卷撕了。
这么想着,他真的伸出了手。
一道开门声在此时想起,郁安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包裹。
陆知许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动了动嘴唇,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郁安看他恍惚地站在那里,只觉得他太累了,他把陆知许拉到床边,指着床铺说:“躺下。”
陆知许看他拄着拐杖倔强地看着他,只好乖乖躺倒被窝里,还没闭上眼,郁安打开包裹,分了一整罐肉酱和好多包果干到陆知许的桌子上。
看着满满当当的桌子,陆知许有点哭笑不得,他心里一暖,慢慢平静下来,感觉眼皮变得很沉,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隔天早上,要不是郁安叫他,恐怕上课都要迟到了。
两人结伴上课,教室在二楼,陆知许跟在郁安下面,护着他慢慢上楼。
忽然他眼前画面一闪,陆知许不适地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再睁眼,他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红色,台阶、把手都是红色的,走在前面的郁安看起来就像个三条腿的怪物。
这是怎么回事。
陆知许强忍着不适往上走,一下被台阶绊倒,扑倒在郁安身上。
好在正好到了一二楼间隔处,郁安一把扶住前面的墙,两个人都没有摔倒。
郁安回头看他,见他一副不适的样子,问:“你还好吗?”
“抱歉,我没事,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陆知许说着,走到郁安前面,想要赶紧到二楼,离开这该死的楼梯。
郁安低头,发现地上有个纸包,它伸手去捡,说:“等一下,你掉东西了。”
“什么?”陆知许转头,眼前的画面依旧是红色,他看见郁安露出奸邪的笑容,细长尖锐的魔爪伸向他的茶叶包。
在郁安碰到茶包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红了眼睛,迅速冲下来,口中大喊:“你别想抢走它!”
郁安还没反应过来,陆知许便抢走茶包,一把将郁安推下去。
郁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失去重心的他向前栽倒,在台阶上翻滚下去。
走在不远处的徐子毅和徐竟舟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都被吓了一跳。
几乎在一瞬间,徐子毅猛地冲上前抱住郁安,巨大的冲劲儿让他狠狠撞在墙上,痛得他面容扭曲,浑身发抖,感觉肋骨都断了。
徐子毅痛苦的叫声让陆知许清醒过来,他看着摔在一起的两人,瞳孔止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声音把夫子和同学们都引来了。李夫子看到这情况,连忙指挥同学们把两人抬上担架,徐竟舟把停在不远处的车夫叫来。
一群人缓慢地把两人抬上马车,护着马车一路走到回春堂,如此阵仗真是把排队的病人们吓了一跳。
郁安在楼梯上磕到了头,晕了过去,而徐子毅一直小声哼哼,连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知许跟在后面,又愧疚又惶恐,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在此刻大家都着急给两人医治,没有人注意到他。
徐竟舟走到前面,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说:“诸位,后面的马车里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同窗,他们刚刚从楼梯上摔下来,情况紧急,伤势严重,你们中若有谁病情不急,能不能给他们两个让个位置,小生愿意出钱。”
排队的人闻言,有的是看出他是县太爷长子,有的是看中钱,也有的是见他救人心切,纷纷给他们让路,只有两个着急看病的人站在那里,徐竟舟没有说什么,默默等在后面。
好在很快轮到他们,学子们心中一喜,连忙抬着两人进去。
郭大夫让众人出去,仔细为两人检查,发现郁安问题不大,只是头磕肿了,胳膊、腿、后背上有一些瘀伤,但都不严重,卧床休息一阵子便可。
但徐子毅显然没那么幸运了。
他本身后面就有伤,再遭此撞击,腰椎和骶尾都发生了骨折,需要矫正固定,半年都不能下床。好在肋骨没有断裂,不然要是被肋骨刺穿内脏,那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郭大夫神情严肃,活动活动手腕,准备开始他的一系列操作。
屋子里顿时传来徐子毅的哀嚎。
“你要干什么?”
“啊!”
“住手!”
“嗷~!”
等在外面的一众学子听到如此凄厉的惨叫,全都吓得面容扭曲。
徐子毅疼晕了过去。
第22章 梦和回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郭大夫擦了擦汗,从房间里走出来。
两位夫子连忙上前询问情况,郭大夫说:“郁小公子回家休养一个月即可,但徐小公子不宜移动,我建议他先在堂里住一个月,再回家休养,至少要躺个半年。”
“不过各位放心,两位公子都能痊愈。他们现在不能被打扰,你们赶紧通知家人吧。”郭大夫补充到。
众人松了口气,两位夫子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李夫子先带学生们回去。
由陈夫子跟着徐竟舟去县衙说明情况,然后把郁安护送回家。
两位夫子不明情况,都以为是郁安不小心摔下来了,他们很愧疚,认为造成这种情况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夫子正要指挥同学们往外走,身旁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徐竟舟一身冷气,他走到陆知许旁边,猛地一拳打到他脸上,这一下绝对用了十足的力道。
陆知许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同学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徐竟舟会出手打人,眼看徐竟舟眼眶猩红,情绪激动,一个天字班的学生上前拉住他,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徐竟舟一把甩开同学,对着陆知许喝到:“起来!”
陆知许双眼无神,摸了下嘴角的血,听话地站起来。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徐竟舟又给了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这次不等徐竟舟说话,他便手撑着地站起来。两人如此循环往复,陆知许就像一个听话的沙包,一次一次把脸凑到徐竟舟跟前。
陆知许的脸高高肿起,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对不起...”
徐竟舟一听更来气了,他还想揍陆知许,被李夫子一把拦住,事到如今众人已经看出来了,郁安和徐子毅的伤和陆知许脱不了关系。
学生们暗暗猜测着,后面的忍不住窃窃私语。
陈夫子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竟敢欺负他们地字班的学生,他上前扯住陆知许,又看了眼徐竟舟说:“你们两个跟我到门口把话说清楚。”
李夫子叹了口气,对学生们说:“现在两人都无大碍了,我们先回去,不要打扰其他人看病。”
众人点了点头,跟着李夫子回去了。
那头陆知许没有逃避,他一口承认是他把郁安推下楼梯,牵连到下面的徐子毅,导致两人受伤。
徐竟舟愣了一下,知道他是担心县太爷找郁安麻烦,心里是又恨又难受,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陈夫子真后悔没带跟棍子出来,他猛踹了陆知许几脚,说:“跟我去县衙门请罪。”
几人坐上马车,一同前往县衙门...
徐子毅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子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光。
他一转头,向里面的床位看了看,床上的郁安不知道怎么变成了陆知许,他趴在床上,身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他看不到纱布下的一道道鞭痕。
他一愣,疑惑地眨了眨眼,回过头,顿时吓得嗷一嗓子。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上面,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尤为恐怖。
就是这脸怎么这么像他爹呢?
不能想不能想,这么一想更恐怖了。
徐子毅紧紧闭上了眼,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臭小子,醒了就别装睡。”县太爷疲惫的声音响起。
徐子毅无奈睁开眼,仔细一看,发现他爹头发都歪了,这和以往最在乎外表的他严重不符。
这一醒,顿时感觉身上又疼又酸,他勉强活动活动脚,感觉腿边有什么东西,微微抬头,发现大夫人和他娘都在,连徐竟舟都在。
有的屋子表面安静,实际上有一二三四五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