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没想到她倒是沾枕既睡,沈之砚想到先前没来由的闹脾气,不由有些惭愧。
  她今日遭受一番惊吓,后来又忙前忙后照顾他,可算尽心尽力,够累的了,他却为一碟子糕点跟她摆脸色,真是小儿见识。
  沈之砚生性敏感,放在公务上是敏锐,审讯时明察秋毫,可从犯人最细微的表情上辨别真假,这份能力算是天赋,亦有后天习惯使然。
  吃饭时察觉到阮柔的变化,他心中已有猜测,大抵裴府的事,已在这府里传开,吕嬷嬷是个精明人,那自然也就到了阮柔耳朵里。
  她的担心可以理解,于他而言,拒绝老师不过是一句话表明态度即可,没什么难处,沈之砚怕的,是阮柔会不会因此猜测到,他让白松弄坏马车,继而擅加遐想。
  小女人,总爱杞人忧天。
  便如孩子的事,莫说她三年不生,便是十年不生,大不了从族里过继一个,他对子嗣传承这些,看得比一般人更开。
  再说两人同房的次数还是太少,她又体虚柔弱,不若年纪长些,身子骨强健后再打算,也为时不晚。
  想着这些,不由心跳有些急促,满身火烫,亦想寻个温凉。
  沈之砚轻轻挪动身体,朝里靠了靠,松开她的手,探臂到了颈下,想把她搂进怀里。
  谁知胸口的手一松,阮柔咕哝一句,立刻翻了个身远离他,朝榻里又蹭进去一大截。
  沈之砚伸着的手臂僵持,无奈看着眼前娇媚浑圆的后脑勺。
  手肘支榻,挺费劲地又往她追去,沈之砚干脆侧转过身,膝盖其实不怎么疼了,只是红肿未消,蜷缩不便,索性长腿一伸,跨过她小腿外侧,膝弯将人下半身圈入自己的地盘,上面的手顺着她枕头底下一探一搂,便把人整个包裹在怀里。
  这个姿势,比起往日与她同寝,完事后各自回被窝端正平躺来说,简直过分旖旎缠绵。
  火热的胸膛在那张曲线玲珑的背部,收获沁人心脾的凉意与丝滑,沈之砚舒服地轻哼一声,惬意闭上眼。
  父亲是他的前车之鉴,从母亲带着他搬出伯府的那日起,这句话犹如金针,每日刺进他骨髓,警醒敲打着他。
  便是娶了阮柔后,他也时常告诫自己,不要沉迷温柔乡,他压制□□,亦压抑心中对妻子的爱。
  与母亲期许的不同,母亲是因无法取代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痛苦了一辈子,即使父亲已死,她仍在折磨自己,和他这个儿子。
  他这辈子不会娶别的女人,只有阮柔一个,自然无此烦扰。
  担忧还是在于,或许他与阮柔心目中期许和认可的那个沈之砚,还差着很大距离。
  他深知,这身皮囊之下的灵魂肮脏丑陋,配不上她。
  若她某天知晓这一真相,会如何?
  昨夜的梦如同当头棒喝,他今日已经失控过,想拖她入苦难深渊。
  环在她身前的手回探,抚弄颈侧软肉,一寸一寸,到了血脉跳动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底下的勃勃生机。
  窗外传来一声夜莺啼叫,沈之砚睁开眼,温柔自眉眼间逐渐褪去,他几乎忘了,交待白松的事,想必已经办完。
  他看了看怀中熟睡的人,薄唇轻抿,在她耳后轻轻落下一吻,随后翻身下榻,伸手抓了件外衫,单手到底不便,扯了几下无法穿好。
  外面,白松又发出一声讯号,沈之砚不急不徐穿好衣裳,提步迈出房门。
  白松是从光通寺回来,说起长明灯的事,略有踌躇,“属下在通明殿遍寻不见,之后翻查油灯册子,才知夫人今日已叫人撤了供奉。”
  “撤了?”沈之砚神色不动,心头却是有些喜悦的。
  阮柔今日主动告知他翟天修的存在,看来是打算就此放下。
  白松道:“后来属下看见小沙弥将那长明灯碾成细末,撒在化生池里。”
  这件事他先前想简单了,白松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发现,分明是夫人从前与表哥有那个……私情,人死了还念念不忘。
  而主子这是醋意大发,才会命他连夜回去,毁了翟天修的长明灯。
  啧……就、有点缺德。好在不必他动手,那小沙弥自己就把灯砸成了渣。
  沈之砚蓦地生疑,追问:“撒化生池?”
  “属下问过寺里,通常不再供奉的长明灯都是这般处置。”
  沈之砚像是自言自语,低低沉吟,“为何不继续点灯了……”
  白松见问,依着从小沙弥那里得来的说法,如实禀报:“长明灯祭奠亡者,如因家属远行、亡故,或无力继续供奉的,寺里会妥善销毁灯盏,另有一种情况较为罕见,便是……亡者未亡。”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白松忽地愣住。
  今日阮柔那番话,此时如洪钟大吕,猛然间撞进沈之砚耳中,震得他两耳嗡鸣。
  “若是哪天他忽然回来了,没死……阿娘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那么,到底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还是……翟天修真的没死?
  沈之砚负手立在庭院正中,月光如洗,映得他失血过多的脸庞愈显苍白,漆眸阴郁,深幽潭底却沸盈如潮。
  昨夜的梦境浮现脑海,宛如身临其境,他依稀辨得出,那是沈家在京郊的一处庄子。
  那是记忆深处,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一个地方,在沈之琛死后,父亲重病卧床期间,他被母亲送到那里,窄小破旧的屋子四面漏风,是他过过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是母亲对他的惩罚,叫他刻骨铭心。
  若他想要惩罚阮柔,叫她痛定思痛、悔过重来,大抵,也会将她送到那里去。
  那么,梦中的她分明是中毒而死,是他做的么?
  沈之砚像被火苗烫了一下,迅速将这个念头抛开,不敢深思。
  因为他知道,没错,他会的,他做得出来。
  好似有一只魔爪拖拽住他,蛊惑着不断向下沉沦——若翟天修没死,她心心念念要跟他双宿双飞……
  沈之砚想,他真的会杀了她。
  “主子?”白松见他久久不语,轻声提醒道:“您让属下查的这人来历……”
  “说!”沈之砚声冷如冰。
  “属下下午去大理寺,找严少卿借调了西北军册。”
  今日听夫人说起那人回延绥入伍,有了这个方向,白松很快便从军户籍册中找到。
  “此人的父亲翟弼,是延德千户所的千户,隆泰二年那会儿,烨王刚封到庆阳,翟弼驾前失仪,被当众责了二十军杖,此人心有不服,之后王府宣召,他入府咆哮上官、藐视宗亲,大闹一场,随后当场畏罪自尽。”
  “那之后翟天修进京,他母族与夫人的二舅母家沾亲带故,因此投靠在阮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之砚冷冷望向正房,窗上烛台的影子宁静孤立,如相思之人夜立风霄,孤清冷寂。
  即便没死,也可以让他再死一次。
  作者有话说:
  原生家庭造就的自责型人格,习惯揽错上身,这一世砚狗自行脑补而导致黑化,所以说女鹅就、挺无辜。
第14章 因爱生妒
  ◎她在沈之砚心里,没那么重要。◎
  翌日,阮柔醒来已是卯时过半,盯着头顶绣了花卉草虫的蝉翼纱帐出神,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紧接着一骨碌翻身坐起。
  扭头四下看看,并没有一个受伤养病的沈之砚在旁,而她这本该照顾病患的人,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她对刚进来的吕嬷嬷抱怨,“怎么不早点叫我?”
  沈老夫人的规矩是辰正请安,这会儿若不抓紧,必是要迟的。
  “老爷吩咐让您多睡会儿,说待夫人醒了,陪您一道去寿安堂。”
  后面跟进来的云珠笑嘻嘻说道:“老爷对夫人真好,自己都还病着,一早起来便去书房看书了,叫咱们别扰着夫人休息。夫人,您昨儿夜里一定照顾老爷很辛苦吧?”
  说得阮柔惭愧,洗漱过后,待云珠端着水盆出去,这才问吕嬷嬷,“老爷什么时辰起的?”
  “瞧着像一宿没睡的样子。”吕嬷嬷不动声色挥退小丫鬟,扶她在妆台前坐下,这才道:“人老了觉浅,我听着,夜里似乎白侍卫来过,老爷和他在院里说了一阵话,便去书房了,大抵是有什么要紧公务吧。”
  伤没好,烧也未退,吕嬷嬷早起熬好药端去书房,见着沈之砚端坐书案前,看似专注,那书页到她退出去时,也未翻动一下。
  “夫人,你昨晚问过他了?”吕嬷嬷料想,会不会因着裴家的事,他们夫妻起了龃龉。
  “略问了句,他没说。”阮柔低着头,有点难为情,“后来我一沾枕就睡过去了。”
  “……”吕嬷嬷苦笑摇头,“姑娘哟,你可真是心大。”
  阮柔在镜子里抬眸,这一次,翟天修未死的消息,她还一个字都没跟嬷嬷说,可不是心大,这事若被沈之砚提前知晓,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世那会儿,直到翟天修风光回朝的接风宴上,沈之砚才知道他还活着。
  那段时间阮柔心情雀跃,忽略了沈之砚的反应,此刻细细想来,那之后,他俩聚少离多,见面也是冷战的状态。
  是他快要娶裴四姑娘,因此刻意疏远她,还是因爱生妒,阮柔一直认为是前者,她在沈之砚心里,没那么重要。
  正因如此,被他囚禁实是大出阮柔所料。
  “若是有公务,他今日是不是要去上值?”阮柔嘀咕了句,心下一喜,“要是这样,咱们就能回趟家了。”
  一时沈之砚进来,夫妻二人简单用过早膳,阮柔服侍他更衣。
  一身绯色绣孔雀纹绫罗官袍,腰间玉犀带,身姿挺拔,大红袍服衬得他失了血色的脸越发白皙如玉,唇色较平日浅淡。
  阮柔在他胸前低头系带扣,他便静静垂眸凝视着她。
  “您昨夜什么时辰起的?”阮柔语含歉意,“妾身睡得太死,竟一点没察觉。”
  “烧退了,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处理。”沈之砚一如既往温和,“昨日你也累了,见你睡得香,便没吵醒你。”
  “您的伤好些了么?”阮柔踮起脚,探手在他额上摸了摸,“这么急着上值,不如再歇两日。”
  她仰头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清冽透彻,乌溜溜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
  沈之砚不由心想,我在你眼中,是否也在你心上?
  他遗憾地摇头笑笑,“今日还要去趟大理寺,晚上应该会早点回来。走吧,咱们去寿安堂。”
  两人在路上默默走着,阮柔稍稍落后一步,悄然窥他冷峭的侧脸,“夫君。”
  “怎么?”沈之砚闻声回过头,唇边已带上惯常的微笑,慢下步子等她。
  “我今日想回一趟阮家。”阮柔赶上他的步伐,柔声道,“听说小圆儿出疹子,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怪想的,想说让姐姐带她过去一趟,我看看就回来,不过夜。”
  “你去便是了。”沈之砚知她一向疼爱小外甥女,“晚上我来接你。”
  阮柔心里松了口气,弯着眉眼,冲他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沈之砚不觉驻足,伸手替她挽了挽耳畔碎发,曲起的指节在她脸颊轻轻蹭了蹭,目光温柔。
  阮柔垂眸赧赧,手从袖底探出,主动勾在他掌缘,“咱们快些走吧,老夫人那边要迟了。”
  进了院门,正房里传出欢声笑语,姚氏和沈幼舒也在,府里刚接到丰淖园的赏花帖,小姑将要及笄,姚氏这些日子正张罗相看,这样的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沈之砚进来,那二人避去内间,阮柔向上恭顺问安,厅内先前的欢快一扫而空,老夫人端坐不语,冷冷的目光盯在阮柔身上,停了好半晌,才道了声:“坐吧。”
  基本上隔三岔五,沈老夫人就得给她个下马威,好在每次都有沈之砚陪着,老太太倒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摆个冷脸,叫阮柔自个儿揣磨。
  坐下后侍女奉茶上来,阮柔喝了口,定一定神,抬头望着老夫人,婉声道:“媳妇今日想回一趟娘家,姐姐家的外甥女儿病了,我去瞧瞧。”
  “去吧,去吧。”沈老夫人茶盅重重一磕,“旁人家的孩子你都当成宝,不如自己生一个。”
  厉声一出,内间姚氏姑嫂的小声说笑顿时止住。
  寻常沈老夫人不会当着阮柔的面提这个,沈之砚淡淡抬眸一瞥,知母亲这是为着裴家联姻的事,提前找好由头。
  他咳了一声,错开这个话题,转头对阮柔道:“快要吏考了,岳父大人这次过了考满,职位大概又要向上进一进了。”
  阮柔原本低垂着头,在袖里揪手指,听着吏考二字,蓦地心头一惊,想起前世这时候,父亲正是在吏考里出了点岔子,考功司把卷子递上去后,得了圣上好大一番申饬。
  她怀疑,说不定自那时起,父亲便彻底失了帝心,才有之后的通敌大罪降到头上。
  这会儿也顾不上沈老夫人的喝斥了,她侧身往沈之砚那边靠了靠,“父亲前次说,大抵是进文选司,刚好,妾身还有点吏考上的事儿,想问一问夫君。”
  沈之砚点点头,“待会儿咱们一道走。”
  他先站起来,这就准备向老夫人告辞,姚氏从内间出来,满面含笑递上一张宴帖,“这是今早丰淖园送来的,就在三日后,二爷看看,可有功夫去一趟。”
  帖子是下给沈侍郎的,注明携家眷前往,姚氏知道,一般这种宴会,沈之砚参加与否,私下里取决于阮氏的意原。
  丰淖园是皇家园林,位于西郊风光秀丽的曲商湖畔,盛邀高官显贵、甚至皇室宗亲也有可能去。
  沈之庵这一支本是上一代便分家,回了山东老家守着祖宅过活,若非沈之砚功成名就,如沈幼舒这般,顶多是在县城嫁个七品游官,否则便要与当地富绅、平头百姓联姻了。
  如今重回京师,姚氏的心便也跟着高涨起来,别说如阮氏娘家那种四五品的官宦,沈幼舒顶着刑部侍郎同族堂妹的名头,便是公侯府邸也能进,若这次来个皇子龙孙,万一成了王妃呢。
  听到丰淖园设宴,沈之砚心头一动,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宴主这方,落的是端宁长公主的凤印。
  这就有些蹊跷,跟昨日的事脱不了干系,沈之砚暗自冷笑,抬眸对上堂嫂期盼的眼神,温雅端方的面上瞧不出一丝异样。
  “嫂嫂想去,之砚定当从命。”
  便是上座的老夫人,也未料到他如此好说话,琢磨着是不是他也有意裴家那桩事,面上的不虞淡了不少,冷冷瞥一眼阮氏,不再与她计较。
  阮柔心里想着父亲的事,倒没多在意丰淖园赏花宴这些,跟着沈之砚出了寿安堂,先给等在外面的吕嬷嬷打了个眼色。
  吕嬷嬷听她吩咐,先前已派人给阮家送了信,还有付家那边也递了消息。
  她们姐妹不常聚首,每次阮柔回娘家,都会事先跟阮桑知会一声,付家那边若得空,便也会带着儿女回来。
  马车上,阮柔倚窗而坐,目光透过竹帘望着街上,心里想着前世父亲吏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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