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米养百样人,咱憨厚老实的人,哪儿知道他们的心思。”
顾五谷打量了他一番,又说:“他爹,你怎么瞧着还胖了。”
不只是胖了一些,气色也比在家时好了许多,显然他方才说有鱼有肉的话不假。
刘大柱一时失言。
顾五谷这会儿却笑着说:“我就知道丰登那小子不说实话,他哪里是缺人,那是心疼你这头老黄牛,有好事就带上了你。”
刘大柱也是嘿嘿笑:“可不是,哎,住在青山府有吃有喝有银子拿,我都舍不得回来了。”
一看媳妇的冷眼,他立刻又说:“当然,我心里头惦记着媳妇呢,再好也盼着回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
顾五谷笑着说道:“丰登这孩子知道感恩,可咱也不能占他便宜,你可得记着他的好。”
“那当然。”
夫妻俩窃窃私语,很快屋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大早,顾丰登是被村长派来的人叫醒的。
他只来得及洗了把脸,便跟着来人前往长湾村的祠堂。
祠堂里,几位族老肃穆而坐,顾大伯作为苦主也被搀扶过来,顾禾苗兄弟俩站在他身后,却不见二伯母和堂哥堂妹。
顾五谷带着丈夫跟着一道儿过来,但她作为出嫁女,这样的大事儿并没有发言权,只能跟大伯母一起站在后头看。
目光落到鼻青脸肿的顾二伯,顾五谷只觉得痛快。
“人齐了就开始吧。”
村长咳嗽一声:“顾银牛,顾家族规,兄弟,手足也,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不可宽恕。”
“今日你为了几两银钱,就做出殴打亲大哥,导致他险些丧命,罪加一等。”
“事情经过,金牛已经跟我们说得一清二楚,人证物证都在,你休要狡辩。”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顾二伯被堵住嘴,这会儿使劲挣扎起来。
村长差人拔掉他口中布团。
顾二伯跪着喊道:“村长,族老,我知道错了,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自从顾大伯醒来,他倒是不喊着被冤枉了。
只是涕泪横流:“大哥,我真的没想打你,我只是想偷走银子。”
“我欠了赌坊好大一笔钱,他们说今天再不还钱,就要把我家粮仓卖到黑矿里,还要把娟娟卖进窑子。”
“大哥,丰登是你侄儿,粮仓和娟娟也是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顾大伯脸色一沉:“你竟然还去赌!”
“粮仓和娟娟呢,还有你媳妇,他们都不在家。”村长皱眉问道。
顾二伯瑟缩了一下,解释道:“我怕赌坊的人上门催债,让他们娘带着他们回娘家避避。”
“大哥,昨天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刘家,是他们传出来的消息,让我以为丰登真的犯事儿了,怕你们会拿着银钱去救他,那样一来我怎么还上这赌债,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我要知道丰登好好的,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顾丰登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位二伯冷血自私,哪里想到要不是他们刚好遇上,大伯就会死在荒郊野外。
“欠了银子就能残害手足,就能置手足之亲于死地吗?
”顾丰登冷声喝道。
“大伯,村长,各位族老,若是村中人人都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原本顾二伯一番哭求,顾大伯便有些心软,此时却清醒过来。
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躺在地上,看着弟弟远去背影时的绝望和愤怒。
一咬牙,顾大伯喊道:“村长,请严惩。”
村长看了眼几位族老,心底都觉得这次姑息不得。
无论缘由,这顾老二打伤了大哥,带走了银子是真的。
“按照族规,凡盗窃一罪,当杖三十,残害手足,当杖一百,若有再犯逐出本族,削谱罚地,以儆效尤。”
这判罚听起来不算重,但一百三十杖下去,壮年男子也是非死即伤。
显然族老们也觉得此事恶劣,要严加惩戒。
顾二伯脸色惨白,环顾左右,见无人同情,只得哭喊道:“大哥,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快帮我求求情。”
“他们这是想活活打死我啊,我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顾金牛,当初爹死的时候你可是说过会照顾好我们,结果现在呢,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要打死我!”
“娘呢,娘肯定不会答应的,我娘不会答应的。”
族老只觉得他呱噪:“把嘴堵上,行刑!”
“呜呜呜——”
任由顾二伯如何挣扎,直接被人按在板凳上。
村长亲自请了法杖下来,让儿子动手,狠狠落下一棍子。
一下,两下,三下……
一开始,顾二伯还能挣扎,到后头臀部渗透出血色,只能哼哼了。
顾大伯扭过头不忍再看。
“大伯,我们去外面等吧。”顾丰登开头道。
顾大伯却摇了摇头:“是我没教好弟弟,我要在这儿看,希望他受罚之后能记住教训,以后……以后就改了。”
说着说着,顾大伯泣不成声。
大伯母却冷哼道:“公爹死的时候他都成亲了,从来不听你的劝说,你可别往身上揽责任。”
正当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痛哭。
“当家的,当家的你要是死了,让我们母子三人怎么办啊……”
随着这一声嚎哭,一直没露面的顾家二婶,一手托着一个孩子冲了进来。
大伯母撇了撇嘴。
顾二婶一边哭,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我没用,没法子还债,害得家里儿女都要被拖走卖钱,当家的,你是为了自家孩子才铤而走险。”
“大哥,我求求你饶了他这一次吧,他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来生我愿意做牛做马,偿还大哥大嫂的恩情,丰登啊,你就看在我这可怜的女儿面上,原谅你二伯一次吧,你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今天你要是不原谅,左右你二伯是活不了了,倒不如我们母子三个也撞死在祠堂门口,一家四口到了地底下也是整整齐齐——”
第29章 唱作俱佳
◎唱作俱佳◎
顾二婶一边哭, 一边拉着儿女就要往墙上撞。
“金牛家的,快拦着点啊,总不能看着他们寻死。”族人瞧着她这幅可怜架势, 纷纷开口劝道。
哪知除了顾大伯有些动容, 其余的顾家人只面无表情的站着。
顾丰登上辈子是见识过这位二婶的唱作俱佳, 无理都要哭出三分来, 跟他那冷心冷肺的二伯是天作之合。
作为妯娌,大伯母更知道这弟妹的德行。
“弟妹,你要哭就哭,要死就死, 我也不拦着你们。”
大伯母往前一步, 大声喊道:“你们可别觉得她可怜,今日要轻飘飘放过了老二,改天他往村里头杀人放火,还不知道落到谁头上。”
顾丰登推着顾大伯出来, 也说:“村长和族老判的,二伯母要是不满意, 自己进去跟他们说吧。”
眼泪还挂在脸上,顾二婶保持这要撞墙的动作,一时有些滑稽。
下一刻, 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的命好苦啊, 嫁过来就死了公爹, 爹娘那是半点靠不上, 家里头就那么几亩地, 这些年来辛辛苦苦, 饱的时候少, 饿的时候多。”
“粮仓, 娟娟,咱们娘儿三倒不如一块儿死了,死了反倒是干脆。”
“娘……”顾粮仓低着头只是哭。
年纪还小的顾娟娟吓得也直哭,哭得一直打嗝。
顾二婶又推着他们跪下来:“你们给大伯跪下磕头,替你们爹恕罪,让他少受点罪。”
“大伯,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放过我爹吧。”
顾粮仓跪下来就砰砰砰开始磕头。
顾大伯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眼睛发酸,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妻儿。
“呸,我爹可是流了一地的血,差点就没命了,磕几个头就能算了?”顾丰收骂道。
顾二婶竟然一推女儿:“那就让娟娟给大哥抵命,你们要打要骂都随意,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被推出来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叫了一声娘不知所措。
“亏你还是当人娘的,这说的是人话吗?”
大伯母气得叉腰直骂:“不就是知道我当家的心肠软,推着自家女儿出来当挡箭牌,呸,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算完。”
顾二婶哀嚎一声,扯着嗓门痛哭:“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了。”
“我去求娘,娘总不会看着老二被打死。”
“站住,不许去。”大伯母拽住她。
“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老二自己不争气,你想气死她吗?”
“不是我要气死她,大哥明明活得好好的,你们却不依不饶,要打死老二,那我只能请她老人家过来求情了。”顾二婶挣扎着要往顾家走。
两人拉扯成一团。
顾丰登竖着耳朵在听,忽然咳嗽一声:“二婶,你把人接回去吧。”
顾二婶脸色一喜:“丰登,婶子就知道你为人心善,一定不忍心看着二伯死。”
“你误会了。”
顾丰登指了指里头,淡淡道:“一百杖打完了,你们把人带回去吧。”
“打,打完了?”顾二婶脚下一软。
顾丰登没搭理她:“大伯母,既然有人来接他,那我们也该回去了。”
“大姐,走吧。”
说完,带上顾五谷夫妻俩,顾丰登就径直离开了。
大伯母往里头瞧了眼,差点没笑出来,方才他们在外头拉拉扯扯,里头的棍子可一点没耽误。
顾老二平时多奸猾,这会儿被打得奄奄一息,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那儿。
回到家,顾五谷很是痛快:“活该被打成那样,留他一条狗命都是大伯仁善,顾念着兄弟之情。”
“瞧他那副架势,没三五个月都好不起来。”刘大柱也说。
顾丰登只说:“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犯,否则就没这么便宜了。”
顾五谷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他说自己欠了赌债,不知道真的假的,万一是真的,到时候不会赖上咱家吧?”
“就算赖上来,我也绝不会替人还赌债。”顾丰登坚定说道。
顾五谷很是赞同:“亲戚之间相互扶持是对的,可当年咱家困难的时候,二伯推三阻四的,没道理现在欠了赌债,反倒是赖上咱家。”
“别说他了,大姐,姐夫跟你说了没,这次我们挣了不少钱。”顾丰登笑道。
顾五谷一笑:“没说,看他那样就挣了不少,还特意给我卖关子。”
刘大柱嘿嘿笑。
“二哥,这次挣了多少钱?”顾稻米也好奇的问。
昨天回来的匆忙,几个人都没能好好说话。
这会儿,顾丰登才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进屋,车夫已经赶早离开了,东西原本随意堆放着。
“姐,这些你带回去,吃的就送给姐夫爹娘和兄弟,其余的你们自己留着用。”
顾五谷惊讶的睁大眼睛:“这么好的棉布,你还买了这么多,这多花钱啊。”
“这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你姐夫手头也有钱呢,我们自己买。”
顾丰登却坚持交给她:“特意给他们买的,姐夫跟着我出去两个月,大姐你也在娘家住了两个月,多拿一些回去,他们也说不出不是来。”
今早他就仔细看过大姐的脸色,这两个月养的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稻米听从了他的叮嘱,三人在家有好吃好喝,没省着米面。
“至于姐夫挣了多少钱,让他回家自己告诉你吧。”
于是顾五谷夫妻俩从顾家离开的时候,身上大包小包的。
“大柱,你们这次到底挣了多少钱?”路上,顾五谷忍不住问。
刘大柱靠近她耳朵,说了个数字。
“什么?”顾五谷惊叫一声。
她塞了一颗糖给儿子,让他先跑,等只剩下夫妻俩才问:“咋这么多?”
刘大柱这才解释起来:“除了说好的工钱,还有主家给的打赏,丰登一定要分给我们俩,多少是拿了一些。”
顾五谷又是高兴,又叹了口气:“丰登这孩子手太松,多能挣钱也挡不住这么花,不行,我得回去跟他说说。”
“你看你,又着急了。”
刘大柱拉住媳妇:“丰登比你有主意,他明白着呢。”
“明白什么,他这一趟挣了这么多,要是被外人知道了,那更要编排了,尤其是二伯那边,指不定做什么幺蛾子。”
刘大柱笑道:“放心吧,丰登早有准备,他打算用银子造房子,到时候钱都花了,也就没事了。”
顾五谷一听,这才放心一些。
时隔两个月,父子俩又是吃的,又是用的,风风光光的回家,刘家得了钱又有东西,和和乐乐一句不满的话都没有。
刘家却不知,刘大柱这一次也学精了,除了工钱,其余的都交给媳妇存着当私房。
另一头,顾丰登正在给弟弟妹妹派发礼物。
“稻米的头花,各种颜色都有,你拿去换着用。”
顾稻米看着五颜六色的头花,果然很是喜欢,却又说:“哥,折花真好看,不过我要一朵就够了,以后不用花这个冤枉钱。”
“给我妹妹买头花,怎么算是冤枉钱。”顾丰登笑着帮她插上一朵。
点头夸道:“我家妹妹真好看。”
“姐姐好看。”顾兴旺也叫道。
顾稻米被夸得脸都红了。
“这是给兴旺的。”顾丰登打开一袋糖,往弟弟嘴巴里塞了一颗。
顾兴旺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吸溜着口水说不出话来。
“青山府有很多品种的糖,我也不知道哪种好吃,索性每样买了一些。”
从便宜的麦芽糖,到贵一些的焦糖、石蜜,甚至还有水果口味的糖,最贵的是一种奶糖,顾丰登尝过一颗,自己也觉得很好吃。
团了团糖包,顾丰登直接塞进弟弟怀中。
顾四弟吧唧了一下嘴巴,忽然低头从里头拿出两颗糖,给姐姐一颗,给哥哥一颗。
“一起吃。”
顾丰登高高兴兴的塞进口中,味道更甜了。
“稻米,我还买了一些布,你看着每人做两套夏衫,剩下的用来做被褥。”
“吃的都放厨房,这几天做了吃,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先收起来,到时候要用再拿。”
顾稻米便忙忙碌碌的收拾起来。
顾丰登瞧她高高兴兴,自己走过去打开西屋,打算找一些木料开始打造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