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菱给他示范,“詹明说,月下作诗最容易吸引富有才气的小姐。”
“你吸引她们作何?”
“不知道,詹明让我吸引的。”
贺醉叹口气:“别听他的了,听我的。”
少年迷迷糊糊的掀开一只眼,“听你?”
“嗯,听我。”许是怕云菱醉得不知道自己是谁,青年叹口气,低声道,“我是子骞。”
是以,云菱重重点了两下头,“听子骞的。”
自那日起,贺醉算是彻底接手了云菱这个不通人事的小麻烦精。
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大幅度进展,相处之中,云菱经常会无意识地望向贺醉,她的眼中有孺慕有信服有崇拜,俨然是将贺醉当成了先生一样的人物。
马迁瞧了他俩之间的相处模式,乐得差点翻仰过去,指着贺醉道:“他那哪儿是将你当先生,他那眼神分明是在看自己的爹。”
贺醉手中折扇一停,眉梢微挑,“爹?”
马迁僵住,眼珠子骨碌碌地望向一旁打瞌睡的云菱,讪讪笑道:“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先生唤我,我这就先走了……”说完,腿脚如抹油一般一溜烟就溜走了。
他溜得快,生怕贺醉找他麻烦,索性贺醉也没这意思,只是在云菱醒来后用书拍了拍她的脑袋,板着脸道:“不许这样看我。”
云菱:“?”
“那我该怎么样看你?”她揉揉眼睛,仿佛才清醒过来,口中带着点哑意问道。
揉完眼睛后,少年双手托腮,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贺醉,“这样可以吗?”
“……”他叹了口气,终是妥协道,“照常就好。”
贺醉想着当爹就当爹吧,眼前这少年似乎真把他当成了这样的人,他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从某一层面来说,确实要比马迁他们听话许多。
他本以为云菱之后也会用这种孺慕的眼神看他,却没想到,有一些东西仿佛都在那晚,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醉香居,灵海镇最大的雅苑。
里边大多是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弹琴作画,对他们来说皆不在话下。
书院里的学子们偶尔会来这里小聚,他们会点一桌美味佳肴,叫几个姑娘进来弹琴,然后一边作诗一边画画。
云菱对这幅场面显然是不习惯的,可跟前的同伴们却对这幅场面习以为常,她攥紧了手指,委婉拒绝了一个靠过来想要伺候她用茶的姑娘,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再出声,默默观察。
她抬起头。
贺醉坐在她的对面,身侧坐了一位红衣女子,言笑晏晏的朝他靠过去。青年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避开,他就像是别的同伴一样,对这种事既不抗拒也不回避,十分坦然。
不知为何,云菱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些烦躁。
她说不清楚那股烦躁之感究竟是什么,像是心口突然堵住了一团棉花,闷得她快要窒息,又像是有一块重重的沉石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于是借口身体不舒服先行离开,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起身之时,贺醉追随着她身影的视线。
云菱方一从醉香居出来,慢慢悠悠在长街上走着,长街两旁灯火通明,人生喧嚣,倒显得她一个人的身影十分落寞。
她叹了一口气,一转头便走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巷子里要安静许久,不似外头那般吵闹,这让她那躁动的心稍作平静,得到了一点缓冲。
“哎呀,这不是阿菱吗?”
这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十分轻佻的男声。那道男声不似她在书院里听到过的任何一个少年的声音,对她来说却是十分熟悉,熟悉到云菱还没回头就已经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
“雪行兄长!”
云菱转头,定定一瞧,果然是他。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斜靠在巷子口的砖墙上,身上宽大的玄黑衣袍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长如流水的发丝散在身后,他眯着一双狐狸眼望过来,眼中带着点促狭看向云菱,“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素来不通情/爱是何物的小鸟儿也会受情所困,为情烦恼。”
“……”
云菱觉得她与这位狐狸兄长似乎天生犯冲。
过去还未化形的时间段里,她便是跟着焉雪行一同修炼的,后来他先她一步化形,化形后遂丢下她独自跑了,说是人间有意思,他要到人间去玩,这一去就消失了好几年。
几年内杳无音信。
云菱对此十分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抓紧时间修炼化形。
虽说两人还从未以人形态见面过,但对彼此气味都十分熟悉的妖怪来说,认出云菱并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一闻到云菱身上的味道,焉雪行就跑过来瞧瞧,看看那只小鸟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没想到……兴高采烈的模样没看到,却看到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焉雪行啧了一声,眉梢轻挑,笑眯眯道:“说说吧,小鸟为谁动心了?”
云菱不解反问:“动心是何意?”
“嗯?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她自打来到人间一直在学习‘做人’的本领,学知识学习古籍上的字,对于人情这一方面却并没有怎么了解。
观她神情确实迷茫,神色也不见女儿家的羞赧,想必还未了解这些。
焉雪行不禁叹口气,上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得到少女一声轻呼,“好痛,你干什么呀。”
他道:“让你长长记性,什么也不了解就敢往人世跑,倘若叫人骗了也不知道,许还会帮着数钱。”
云菱顶嘴道:“我哪有那么蠢。”
这话一出男人再没开口说话,云菱边揉头边抬起眸子来看他,见男人拧起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尽管没有开口,脸上显现的神色无一不在表露着——‘你还知道你蠢啊’的意思,当即一恼,作势要走。
焉雪行忙服软笑道:“哥哥错了,哥哥给你道歉,你不是想要知道什么是情/爱吗?跟我来,我带你去瞧瞧,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于是,云菱半疑半信的跟着焉雪行走了。
她跟着他飞跃了千里,到了一处人类村庄,她看到他向来没个正型的兄长跑到一家人户里,在窗柩旁放下了什么东西,旋即轻轻敲了两下窗。
窗户很快被人打开,云菱从那半掩的缝中看到了露出来的半张脸。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女,梳着漂亮的发髻,神情娇俏,五官十分灵动,她先是拿起兄长在窗户旁边放下的东西,粗略扫了一眼,然后蹙起眉头,扭头望向周围,恶狠狠道:“焉雪行,滚出来!”
她的兄长当然没滚出去,反而坦坦荡荡的走出来,长身玉立,冲着少女弯弯眼笑道:“清儿,你找我?”
紫衣少女将她手中的东西一把丢在他的身上,气呼呼道:“混蛋,你又作弄我!”
焉雪行耸了耸肩,坦坦荡荡道:“我何时作弄你了?”他不顾少女眉眼掠过的那份羞赧与不自然,站在她的窗户前,隔着光线,挡住照进去的月光,低声道,“香囊里说得是真的,那是我的心意,我那日……也并非是哄你,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我心悦你,非你不娶。”
后边男人明显再说了什么,可那时云菱已经听不到了。她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忽地拉起一声长叹,心中感触良多。
原来……
站在阴影处将自己身形隐匿极好的少女,望着以身给她示范什么是爱的兄长,忽而明白他的用意了。
原来,这就是爱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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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三周目(八)
◎我愿意与她殉情◎
“咔哒”
云菱小心翼翼从外边踏进来, 轻手轻脚地阖上门。
却不料,这声轻响对屋内耳力警觉的人来说还是太重了,贺醉几乎是立即放下书,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过去,盯着那道人影,道:“你去哪儿了?”
青年大刀阔斧的坐在书桌前,堵住了云菱想要回床铺的路, 原本不想在今晚面对贺醉的云菱也只好叹口气, 抬头望向他。
“没去哪儿, 四周转了转透透气。”
她随意扯了个借口想要将此事忽悠过去,打着哈哈道:“对了, 你怎么还没睡?”
这回轮到贺醉不说话了。
他将书卷拿起来随手翻了翻,略微沉吟, 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
索性云菱也没有纠结这个,见他又翻起书便自觉地不去打扰他,收拾东西先去洗漱,洗漱回来后发觉青年依旧慢吞吞地翻着书看,遂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背对着他思考起人生道理。
贺醉手指一停, 轻轻侧过头, 望着云菱的背影抿了抿唇瓣。
他的眸中跃动着几分浅色的光芒,黑色的瞳仁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随后,他扭过头, 将视线放到书页上,安静地瞧着上面那些往日来对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不知为何, 今日他总是读不进去。
这本书自拿起来的那一刻该是几页现在还是几页, 他翻过去又翻回来,半晌,遂叹了口气。
——他心不静。
*
日头如流水般飞逝穿梭,转眼间云菱已来到书院大半年了。这半年时间里,她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会了‘做人’的道理,知晓了一大堆知识,结交了三五好友。
她每日不是在拿着书籍求问知识的路上,便是抱着蹴鞠和学堂的好友趁着下课去踢球。这是他们近日最常玩的一种游戏,据说月亮谷那头的学子们也在玩,一众人分成两队,哪队先将蹴鞠踢进球门哪队就算赢。
别看云菱个子小身子又瘦弱,但是真比起体力来,这里没几个人能赢得了她,乃至最后,大家都抢着跟她一队,这个蹴鞠游戏也终于被他们玩成了不比球,比人的一个游戏。
云菱每日便持续上课学习下课踢球的生活,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日子接近过年那天。
“快到岁首了,这几日学院里会进行课业考核,过关者便可回家过节。”马迁见云菱好奇大家过年该怎么过,遂给她简单讲述了下学院的规则。
云菱心下好奇:“那没有过关的呢?”
詹明苦着脸道:“在学堂留下补课,和夫子们一起过节。”
本来不能回家对他们来说便已经是一件伤心事了,谁知这伤心事上还要再加一个跟夫子一起过节,那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痛苦加倍。
不过马詹明担心的事对云菱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不能回家过年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关系,妖不兴这套……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她本来是打算陪夫子们一起过节的。
可谁知那日,一向不喜热闹的贺醉竟主动邀请他们去月亮谷游玩。
这让书院里的人差点乐翻天,纷纷加倍努力,约好一起去月亮谷玩。
云菱自然也不例外。
“抱歉啦夫子,我下次再陪你们一起过节。”她在心里悄悄祈祷,祈祷着自己能过关,能与贺醉一起去他家玩。
于是画面一转,便到了学堂人收拾东西的那一日,大部分人都已过关,留下詹明和子修两个要在学堂陪夫子过节。
“保重。”一人憋不住脸上浮现出来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等我们回来。”另一人接着道。
马詹明和王子修苦着脸,眉眼是怎么也拂不去的愁容,可怜兮兮地站在书院门口送别诸人。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前往月亮谷,抵达之后又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得到了月亮谷谷主的热情款待。
这些人皆是书生,就算让他们敞开了玩也是伴着诗歌美酒一同作陪,这不,刚到谷内一日便约好晚上举办诗会,大家纷纷题诗赞美美景佳肴,个个文采斐然。
云菱没有参加他们的诗会,事实上比起写诗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早在进入谷内之前,她就发现月亮谷有一个很大很澄净的湖泊,看到月亮湖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就闪闪放光,恨不得立即跳进去玩个水。
云菱是水性动物,喜水,看到澄净的湖自然打起了玩水的念头,于是,等到大家纷纷前往诗会时,她寻了借口跑来月亮湖跟前,化为原形,“咕咚”一声钻入湖里。
与此同时,在湖那头朗庭末端的房屋前,侍从悄声放下茶盏,轻声询问:
“公子,今晚是否要像以前那样,将月亮湖周围都清空?”
说完后,高山抬眸打量着贺醉的神色。
他家公子有个从小养大的习惯,每隔几日就会在月亮湖游泳,从这头游到湖中间去,若是有力气便会再往那头游,倘若没了力气则中途而止,游回来,休息一会儿再下去游。
这个习惯持续了好多年,即使冬天也不例外,据他家公子说游泳可强健体魄,冬泳更能锻炼人的心智。
一开始高山还担心他家公子体力不支,会不会伤寒杂病,可后来他陪着公子在冬日严寒中一同游了半个时辰,一回去他就生了大病,公子却还精气神足的很。
自那以后,高山再也没担心过贺醉的身体。
听了高山的话,贺醉略一思付,遂道:“也好。”
他确实有些日子没游泳了,今日若是有机会,他也想下去放松放松。
于是夜间,贺醉照常一样来到月亮湖跟前,衣裳一脱刚一下水,一个人从湖底冒了出来,水花溅他一脸。
刚出水的云菱和脱得精光的贺醉两眼相视,“子……子骞?”
“云菱?”
那晚的月亮其实并不怎么亮,泛白的月光躲藏在云层身后,遮掩住大半瑕光,徒留下灰蒙蒙的夜晚叫大地陷入沉睡。
贺醉面色茫然地望向对面的少年……不,应该用少女来说更合适。
少女?
即便眼睛告诉他事实,可他的大脑却还是迟钝的停留在对云菱过去的认知上。
直到此刻……
周围的空气仿佛陷入了寂静。
听不见鸟声、听不见蝉鸣、唯有少女四周的水声潺潺作响。
两人隔着水浪遥遥相望,几秒之后,一个默默地钻回水底,一个仓皇爬到岸上穿衣。
身份暴露了。
云菱心想。
*
“喂。”
云菱拧着眉头,踌躇片刻,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聊这件事啊!
上了岸之后,贺醉和云菱坐到岸边,气氛十分尴尬,但很显然,他们目前都没有率先离去的意思。
贺醉绷着唇,脑袋里全是方才在水中看到的那个画面,他想要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可任凭他用了种种办法仍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