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带着哭腔说:“爹,我是真找不到啊。”
段圆圆长得像朵娇花,脸色红润,眼珠子也清亮,这么苦哈哈的说话。
宁老爷坐在椅子上听得直乐,清清喉咙想说那我自己钻进去找找得了,我儿子藏的东西你不知道当爹的还能不知道?
他咕叽咕噜跟荣富对了会儿暗号,荣富凑到门上还没起调。
宁宣陈姨妈都过来了。
陈姨妈上去就一个巴掌打在宁文博脸上,打得他浑身发颤,她说:“老东西,你还要闹多久?还嫌家里不够乱?”
宁文博怔怔地看着陈姨妈,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当真不说话了。
宁宣一脚踹在荣富身上,踹得人当场吐了口血。
院子里段圆圆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还跟以前差不多,就是长高了点儿。
宁宣走过去轻轻地叫她:“表哥回来了,没事了啊。”
段圆圆在院子里看着宁宣,张嘴声音都是抖的,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哭哭啼啼的有点儿丢脸,说了一个字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宁宣挤挤喉咙,发现自己也涩得厉害。
他叹着气把带着表妹回屋,握着她的手,挤了半刻钟才沙着喉咙说:“委屈你了。”
段圆圆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为难过,她跟自己说游戏都是这样,哪有人一点儿血不掉的?
这么想还是难受,是不是做人媳妇都这么难受呢?
不过幸好对她不好的不是陈姨妈,宁老爷对她坏她不会伤心。
段圆圆红着眼睛想,勉强笑着说:“表哥知道我委屈我就不委屈。”要是宁宣不向着她,那她就是真掉地狱里了。
宁宣搂着人不住地摸她的肩膀,眼睛也红了,圆圆刚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撒娇叫疼,现在都会跟他说自己不委屈了。
是自己这个丈夫做得不够好,圆圆才会成长得这么快。
宁宣有点伤心,但他不愿意让圆圆看见自己的伤心,只是轻轻伸手去捂她的眼睛说:“你放心,表哥不会让你白白委屈。”
段家嫁女儿,段老爷武太太都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说自己姑娘受不得委屈,要是太委屈了段家别的本事没有养她一辈子的钱还是有。
宁宣想着自己从来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到了表妹和爹身上也不例外。
第二天早上,宁宣亲自挑了一支格外大的人参送到宁文博屋子里,看着得有百八十年的样子,长得跟小萝卜似的,瞧着就喜人。
宁文博也没看这个儿子一眼,等人走了才喘着气爬起来亲自切了一片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等着药劲儿上来就跳下床在院子里溜达。
这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没听别人说人参这么有用,但不管是什么吃了有用就成。
宁文博就这么躺在家里一口一口地吃人参,陈姨妈打了他一巴掌,他也不念着要去找陈姨妈了。
整天借参浇愁似的在屋子里缩着。
宁宣还让人劝他少吃点儿,吃多了这东西对身子骨反而不好。
宁文博爬起来呸了人一口道:“他这是要害死我!你还听他鬼话!”
这么吃了一两根人参下肚,花了上千两银子宁文博身上还是不痛快,渐渐连床都不下了,有个什么都让人到他屋子里回话。
陈姨妈跟他冷战,说什么自己都不过去,但还是让小五小七三不五时地去照顾照顾他,顺便博个好名声。
婆子媳妇都是人精子,冷眼看着大老爷要不成了谁还花大功夫去照顾他,一个二个都想着怎么跳到陈姨妈和段圆圆屋子里去。
宁文博每天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婆子们想不出法子,等他睡了就坐在屋檐下头抹牌消愁。
她们养过小五小七,也不怕两个姑娘告状,还拉着人吩咐:“你们在屋子里瞧着,要是老爷醒了要个什么就来找我知道吗?”
小五小七以前也常帮忙跑腿,没多在意就应下来了,宁文博有时候醒了要喝水她们也不去叫婆子丫头,自己就能端着茶碗让宁文博顺气。
宁文博在床上躺得浑身骨头痒,特别想吃人参,只是宁宣吩咐过家里一天只许他吃一片,人参也让婆子收在高柜子上头,反正宁文博没力气爬不起来也拿不到。
小五小七比人精子好糊弄,宁文博躺在床上对着两个人掉眼泪,指着人参包哼哼唧唧的嚎叫。
小五不让给他喂,宁文博就对着小七使劲,小七年纪小,没挨过他在床上痛苦流涕,背着姐姐偷摸用刀切了一片塞到宁文博嘴里。
她看着宁文博咀嚼的样子想,他真的好像一只鸟啊。
鸟妈妈给小鸟喂虫子,小鸟就是这么张着嘴的。
小七看着好玩,又切了一点儿下来丢进去,满不在乎地想,多吃点好起来也是她们大功一件,到时候爹也不会再想着把她们卖了吧?
宁文博身上暖暖的,恨小七吝啬切得太少,张嘴又要要,这回小七不给了。
宁文博很时时务迅速转换了目标又盯着小五,他这会儿有劲说话,小声地跟小五说不给他就把她们姐妹都送人,小五没办法,只能也偷摸给他切了一大片。
小五喂了一片,小七喂了两片,早上起床婆子给他喂了一片,宁文博今天自己整整吃了三片人参。
他快活地想,要是都吃了岂不是自己都能下地跑了?
晚上吃饭小五小七被嬷嬷带了回去。
婆子散了牌,进门闻到一股药味,狐疑地问:“老爷吃人参了?要是吃了,今天就不能吃了。”
宁文博痛恨自己不能动的样子,流着泪摇头嗯嗯啊啊地表示——自己今天还没吃!
婆子忘了早上的事,她伸手把人参包打开嘀咕宁老爷晦气,那么多人就她输了一大笔,都是这老东西克的,婆子想着钱心疼得要命,心里还在想怎么翻本,手上也没注意,这一刀下去就有点厚。
宁文博含在嘴里拼命地嚼,跟发狂的耗子似的,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婆子看得汗毛倒竖,放了棉帘子火盆忙不迭跑到外头小榻上用被子蒙着头睡。
恶鬼投胎也没他吓人!
宁文博狼吞虎咽地把人参吃了,不一会儿就浑身劲,等人一走,他就转着眼珠子溜过去用萝卜把人参换下来,自己时不时啃一口。
婆子心不在焉地照顾他,她也没瞧过几根人参,看着里头的东西像萝卜还跑出去跟姐妹们笑。
姐妹们都说萝卜不就是小人参?长得像很正常,说着说着就说到冬吃萝卜夏吃姜上头嘴巴都馋得流口水,偷摸着凑钱买了一大锅萝卜羊汤回来边喝边找耍子。
这一吃初时还好,两三天下来宁文博全身跟火在烧似的,半夜他醒过来找水喝,杯子水壶都是空的,一下火上心头,哇哇吐了两口什么东西出来。
守夜的婆子点着蜡烛进门一照,吓得魂飞魄散,宁文博弯着地上身上都是血。
他嘴上吐血下头尿血,婆子怕出事先用帕子给他止血,止了半天看宁文博直接晕死过去,她才大步跑出去喊人。
宁宣对家里的事没有不清楚的,披着衣服出去出去问了两句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没让表妹起来,只是笑着跟她说:“以后没人欺负咱们了。”
段圆圆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外头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也慢慢听不到了。
不管怎么说,宁宣都是为了保护她和姨妈。段圆圆捂着耳朵钻到表哥怀里睡了。
宁宣盯着帐子叹了一夜的气,轻轻地说,自己以后就是没有爹的人了。
这一折腾再耽搁人,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就说人是真不成了。
宁文博每天缩在屋子里咒骂儿子儿媳,拉着丫头婆子洋洋得意地抖宁宣想跟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争宠,结果被自己打回去的事。
他说话不清楚,丫头婆子都听不懂他再说什么,只有常年待在他身边的仆人能看懂。
荣富跟荣华都是跟宁文博一起长大的兄弟,荣华不见了以后荣富水涨船高,渐渐成了宁文博身边第一红人。
他家里爹娘都死了,也没儿子媳妇什么的,只把一个宁文博当成亲弟弟疼爱。
如今看老爷瞧少爷不顺眼,荣富又挨了窝心脚,自然同仇敌忾,成天在外头溜达着要找宁宣的茬。
这天宁文博在屋子里吃汤面,他忽然惊喜地跑进来小声地说:“我抓着大少爷一个小辫子,只要嚷嚷出去,他就是一个死字!”
宁文博也来劲了,咕哝着问他:“是什么啊?”
荣富说:“大少爷想要药死老爷呢!”
是药三分毒谁不知道啊?怎么老爷忽然就对人参着迷了?他偷摸把头两次的人参须子拿出去找人看了,人家说里头放了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吃下去有劲儿,可慢慢的人也废了,还离不开那东西。
荣富把须子拿出来笑开了花。
再说那两个丫头片子,怎么会一路畅通无阻地蹿到老爷床上去?还不是有人帮着她们?
这些都是荣富猜的,他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但他仔细推敲过了,没有五成也有八成把握,只要一告官,让官府过来要什么证据都能给他定死了!
以后还怕宁宣不听话?荣富笑得眼睛都红了。
宁文博听得心怦怦跳。
宁家怎么可能有杀父亲的儿子?宁家也不可能有杀儿子的父亲。
他跳起来把人参须丢在地上踩得稀烂,骂:“快闭上你的狗嘴,中午吃几个菜啊,疯成这样!”骂着骂着,他又说不许荣富再往外乱说,不然就要拔了他的舌头去填渡人河。
荣富不敢说话了,他想到渡人河脸色白得厉害。
渡人河是一条很宽的大河,旁边还有个渡人庙,这个地方是衙门从前找高人算过专门用来祈求雨水的宝地。
只不过祷雨人都是妓,女为阴,阴招水,良家妇女不会出来抛头露面,这事儿当然就得她们来干了。
要是妓不够,反正自愿当妓的多得是,凑凑总能凑全。
这些妓哭得眼睛跟桃儿似的,一路呜呜咽咽被带到渡人庙外头分成好几组,有时多有时少,具体得看当年旱到什么程度。
她们不能吃喝睡觉,在庙子里头唱歌奏乐,从白天唱到晚上,再从白天唱到晚上,每个人饿得直哆嗦也没人说要吃饭。
因为要是苍天没有怜悯这些姑娘,姑娘们一停下跳舞的脚,饭菜就过来了,鸡鸭鱼肉美衣华服样样都有,吃饱喝足,完了就被投进渡人河活祭水龙王。
现在天家看不上妓啊姑子的,大发慈悲不让她们干祭祀的活了,渡人庙慢慢荒废下来,路过的人经常都能听到女人呜呜咽咽地在里头哭,还时不时传出来歌声。
后头里头经常有缺胳膊断腿的男人尸骨什么的,大家都说是龙王妾恨他们太无情,接着又把渡人庙翻修了一遍,修成了龙女庙。
姑娘家没事都爱跑过去跪着求龙女把负心汉天打雷劈。
渡人河倒是没怎么改,每年春天仍旧时不时地被附近村子丢个把人下去,这回男女都不拘了,男风盛行,万一龙王爷也好这口呢?
一锄头下去能翻出十只大拇指的地方,比乱葬岗还恐怖!
荣富死人一样白着脸跑到屋子里烤火,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老爷不把这件事捅出来啊?
大少爷就是个坏水种子!明少爷多好啊,又听话嘴又甜。
宁文博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这么睁眼躺了三天,他气若游丝把刘怀义叫过来吩咐:“你偷偷把荣富弄断手脚丢到渡人河里头去给宁家祈福,回来再把宁宣给我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宁文博下线倒计时。
渡人河以后我要是写无限流想再展开写一次,民俗写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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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父与子(一)
荣富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小时候老太太给宁文博找奶娘,他娘明明是最先钻到宁文博屋子里里去的,大家都说他娘要发了家里以后搞不好还能读书认字在外头当大管事。
他娘也是这么想的, 日他祖老仙人的,谁知道老太太这么不会讨好婆婆, 活生生让婆婆把自己儿子抱走了不说连带着把他娘也撵回去了。
他娘抱着他被撵回来那天, 一个院子里人挤着人住都瞧得清清楚楚的。
竟然一件东西都没带,是不是犯了错啊?
犯的什么错, 偷东西还是偷人?
院子里嘻嘻哈哈地笑着, 荣富娘第二天就投井没了, 打水的丫头过去瞧着一张白白的人脸浮在水面上张着嘴,跟鱼跃水面似的俏皮。
丫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跌跟打抖地摸索回屋发对着菩萨磕头。
荣富那会儿才五岁多,只知道抱着井嚎娘啊娘啊你怎么不上来呢。他爹想得更多点,以为他们家这辈子就算完了,得罪了主子还有什么活头,他越想越怕, 不到一年活活得心病死了。
荣富迅速成了孤儿,他年纪小干不动活,主家愿意养着他也得有人照顾他啊,婆子丫头都你推我我推你不想养, 谁知道当年叽咕他娘的话他听了多少进去,别养出个仇人就好笑了。
接着她们就说孩子压根跟她们没关系凭什么她们养!都是那老婆子太狠毒刻薄, 是她把人家两口子逼死的!凭什么她们接受养着啊?
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听得她直笑, 婆婆不愿意做贤惠人, 她愿意。
饿着肚皮以为自己要死了的荣富就这么又被领到了宁文博跟前。
可宁文博这时候自己有了荣华跟另外两个姐姐, 不怎么记得跟自己一起在奶奶院子里睡觉打架的荣富了。
荣富想着没关系他总有机会往上爬, 但荣华一家子都跟在宁文博身边,一点儿手不让他插,端茶倒水都轮不上,两个姐姐也把宁文博照顾得无微不至,荣富始终没找到机会凑到跟前,只能透明人似的在屋子里呆着。
人前人叫他一声荣大爷,有荣华在的时候他就是荣二娃,去你仙人的荣二娃!
荣富做梦都想把荣华和那两个姑娘踩下去。
他荣富才是先来的!凭什么样样让她们掐尖儿?
后来老太太偷摸跟丫头商量要让两个姐姐做宁文博的女人。荣富在窗户狗头躲闲恰好听在耳朵里,他恶心得直吐,人家弟弟姐姐叫了十来年,跟亲姐弟也不差什么,怎么能成夫妻?没人伦的东西还大家小姐出身!他看还不如个丫头!
荣富爬进来溜到屋子里想给宁文博通风报信,结果进门还没请安先被两个姐姐拉着骂:“小兔崽子死哪去了啊?大白天就没人影子,到点了还得让人叫你去吃饭?你是大爷还是他是大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