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万一呢,历代开国皇帝哪个不是传奇,连大陨石召唤术(误)都有,少年英才也是有可能……吧?杨嫣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在战场上还不够一板斧的小身板,觉得她得再观察观察。
抱着这个想法,杨嫣把人叫起来之后,亲切温和地问候了几句,大概内容包括“什么时候被买进来的啊?”“在杨家觉得怎么样?”“做什么工作啊?”“待遇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呀?”……
得到的答案还算得上满意,杨嫣在心底暗自点头,起码不用担心自己被蓄意报复,之后就得慢慢考察了。
她把被抱得太久,已经开始挣扎的小狗崽交还回去,又随手给了点儿赏钱,心情不错地招呼着冉韬离开了。
冉韬跟着杨嫣离开,转角的时候却回头看了一眼。
赵狗儿正懵懵地站在原地,捏着手里装着赏钱的荷包,还有点晕乎乎的反应不过来:和那些人说的不一样,小娘子分明人特别好。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身上一寒。
他禁不住激灵了一下,茫然环顾、却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倒是手里的小狗崽被他捏得“呜”地叫了一声,一口咬了在他手背、奶牙没能咬破皮、却也留下一圈结结实实的牙印。赵狗儿“嘶”了一声,却也没气,捏捏这个分量不轻的荷包、高高兴兴地搂着狗崽子亲了一口,“小幺,回去给你添饭。”
*
杨嫣虽说从别庄回来了,但她脚没好透、不方便往书肆跑,于是这几日都在往狗舍那边钻。揉小狗崽子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赵”姓的皇帝怀疑人选。
杨嫣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照顾到这么大宅子的方方面面,但老宅的不同的活都有各自的负责人。负责人各司其职,杨嫣这个名义上的“老大”多数时候只当那个甩手掌柜就行,一些鸡毛蒜皮又不得不管的杂事都由底下人头疼去。
秦尉明这会儿就很头疼。
“冉二,你给我站住!”
秦尉明叫
殪崋
住了这个他一手教出来的臭小子,脸色发黑,“你这几日对练怎么回事?下手那么狠,人都找到我这来了!你想干什么?!”
冉韬愣了一下。
秦尉明看他这表情就猜到什么怎么回事儿,忍不住“啧”了一声,问:“力气又大了?”
这小子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都得两个成人合力才能勉强摁住,随着年纪渐长力量越发离谱,有时候涨得太快就控制不住。演武场上那一堆坑坑洼洼,有一大半是他弄出来。
秦尉明想着这个小子闹出的糟心事就头疼摆手,也不听人解释了,直接道:“你先停几天,等适应好了再过来,我手底下拢共就几根苗子,可遭不住你折腾的。”
冉韬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解释什么,只垂着头应是。
只是退出来之后,却没往演武场走,而是脚步一转,选了另一个方向。
……
小狗崽子是一天一个样,再加上因为杨嫣这个主子的关注,狗崽子的伙食标准极速上升,天天吃的肚皮滚圆,体重也噌噌地往上涨。
还是杨嫣觉得不行,主动提醒了一下,才没把这一窝小崽子都喂成球。
几天观察下来,杨嫣觉得这个叫“赵狗儿”的孩子不太可能是未来皇帝,毕竟有冉韬的标准放在那里对比着,杨嫣对天赋这东西还是有很直观的认知,赵狗儿就是那种很常见的、没什么政.治.军.事敏.感性的普通人。
不过这孩子很讨人喜欢,身世很惨但性格却很乐观,为人又踏实,杨嫣不吝于在对方身上用点小小的特权,“你想不想换份活?月钱更多,活也轻松。”
赵狗儿先是因为这块天降馅饼露出了不自抑的喜意来,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竟是摇摇头,“奴谢过小娘子,但是不用……这活挺好的,俺喜欢狗。”
他说着,揉了揉已经大了一圈的小狗崽,一张还很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我走了,狗崽子们可怎么办”的老父亲般的担忧。
杨嫣忍不住“哧”地一下笑出了声:这小孩可真可爱。
赵狗儿被笑得一呆。
……小娘子可真好看啊。
正愣着神,那只头顶着一撮的黑毛,明明是小幺却比哥哥姐姐们大一圈儿的小狗崽突然冲着门口吠了起来。
它才叫了几声,就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猛地缩回去。
倒是别的狗崽子被这动静惊动,纷纷向着门口叫起来,一时之间狗吠声此起彼伏。
杨嫣:?
她转头看,但门口什么都没有啊?
没能找到缘故,两人手忙脚乱地安抚莫名就叫起来的狗崽子。
……
门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冉韬停了下来。
他听着那惹人烦的狗吠渐渐停.下,又听见那被轻风送来的温声细语,“有什么委屈的,你可以来跟我说”。
冉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没有什么不同。他自以为的“不同”,只是小娘子的心善而已……这些、他早就该明白的。
第17章 题字灯
◎好巧啊哈哈(干笑.jpg)◎
再一次排除了一个皇帝怀疑对象,杨嫣已经渐渐死心。
她琢磨着按照这会儿又是叛乱又是义军的局势,那位未来皇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哪路人马中初露头角了,毕竟开国皇帝的军中威望都是在一场场战役中磨砺出来的,手底下的文臣武将班底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聚集,要是出头得晚了、那就只能给人家当小弟了。
这么一反推,事实就很明显了:新帝大概是早些年在长安杨家受的磋磨。
按说原主那会儿只是一个小女孩,能当皇帝的人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能被记在心上的多半是整个杨家,原主应该是被牵连——这就属于超出杨嫣能力之外,救也救不回来的大坑了。
这么一想,杨嫣就摆烂式地放弃了。
既然知道自己未来会很惨,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好好享受啊!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她得怎么也得在惨死前活得个够本。
想通这一点,杨嫣的心境豁然开朗,过起了撸撸小狗崽、日常看看没有出版审查的话本子、闲时动笔写点短篇的快乐日子。
当然,她还是坑品很好地把《问仙》第五册 完结了,主角得道成仙、皆大欢喜。至于本来设定的第六册仙宫副本……啊,你说什么?什么仙?仙什么?什么宫?(猫猫后腿掏耳朵.jpg)
咸鱼摆烂还家财万贯的生活超快乐,除了没有十个八个美少年之外,杨嫣觉得日子堪称完美。这么一来,时间也过得很快,她好像昨天才从别庄回来,转眼间就到了乞巧节。
城中心搭起了高台,街面上早早就支起了各色摊子,还没入夜呢,就已经能感受到外面热闹的氛围,等到晚上更是张灯结彩,人流如梭。原主记忆里长安的乞巧要比这里花样繁出得多,但是杨嫣要是看表演花样的话上辈子早就看够了,她主要是想感受一下这种很有节庆气息的热闹,因此今年依旧是兴致勃勃地出门。
倒是织烟忧心忡忡,“小娘子今年还是只带着冉二吗?”
杨嫣:“放心,冉二会跟紧我的。”
带出去的人多了就容易搞起排场,在这种热热闹闹、阖家欢庆的日子里,她带了一堆跟班在前面开路,那不是煞风景么?
织烟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欲言又止:“小娘子也大了……”
再这样亲近是不是不太合适?
杨嫣连连点头:“是,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了,不会被拐的。”
她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危机意识的,就连最开始那几年,她顶着人设的压力,都没有单独一个人往外跑过。
织烟: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想再说,杨嫣已经带着人走出去了,远远的还传来小娘子的声音,“府上的人想出去玩就出去吧。织烟你安排好看家的人,其他人都随意。”
织烟看着那个怎么看都很雀跃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乞巧一年就一回,小娘子开心要紧,其余的事……还是慢慢来吧。
*
这么些年下来,杨嫣都掌握了出行乞巧节的流程,先一身轻松地看看杂耍歌舞,等到河边的人稍微少些,就去放花灯。那会儿水上早就明灯盏盏,烛火和水影交相辉映,是可以被标记为景点的好看,接下来才是正式逛街市。
梨县并不像长安那样文才荟萃、杨嫣并没有看见原主记忆里的可论风.流的诗会,但凡尘百姓中的市井烟火同样是种带着烟尘气儿的热闹,等乞巧的固定事项打卡完之后,杨嫣就兴致勃勃地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过去了,买一些今天之后大概率都不会再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什么都不买的话总觉得缺点什么。
杨嫣逛摊子的时候也很轻松,买完东西以后就顺手往后一递,连回头看都不用,冉韬总是站在她身后一步合适的位置接过去。等她又买了一盏花灯,侧转着身偏头看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冉韬人都快被她挂成圣诞树了。
她指着旁边的小巷,“咱们去那歇一会儿吧,过会儿去西街。那边小孩子多,正好把东西分一分。”
杨嫣买的这些小东西拿回杨家也是压库房,她一般当天分出去了。分享当然很快乐,更何况还有小孩子拉着她的衣角问:“阿姊是仙女吗?”
杨嫣:!!!
她夸我是仙女唉!
杨嫣当场就带着小姑娘买了一大把糖,其他小孩子立刻有样学样。当天的杨嫣在一声声彩虹屁中迷失了自我,带出去的铜板一个都没剩下。要不是冉韬提醒了一下,她差点把头上的簪子也送出去——倒不是舍不得,这东西价钱不低,让小孩子拿着太危险了。
总之,分东西是很快乐没错,但也很消耗体力。
她得先歇歇。
*
杨嫣带着冉韬往旁边的小巷走,她手里除了那盏没递过去的花灯,还有一张陶瓷质地面具。每逢这种节日,街上卖面具的很多,各种样式的都有,但陶瓷易碎,这质地的面具其实挺少见的,杨嫣今天逛的时候看见了。
面具的样式倒是很常见的彩绘拟兽人面,双目圆瞪、满口獠牙,看起来很能辟邪,但是由于眼珠开口太大了,这面具凶神恶煞之余还显出几分憨憨的气质。
很怪,看一眼、再看一眼。
最后就买下来了。
因为太怪了,杨嫣干脆一直拿在手里观察,这会儿往小巷走的时候,她还说忍不住把这个面具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真的好怪。
杨嫣正翻着呢,却注意到冉二的视线也落过来。
她本来以为冉二也在看这个这个面具,稍微分辨了一下,才注意到他看的是灯。
杨嫣奇怪地“唉?”了声,她把手里的灯又举高了一点,忍不住开口问:“你喜欢这灯?”
这是很常见的那种灯笼,只为了显得节日喜庆,上面糊的红纸。和别家有所不同的是上面题了字,既不是超大的“福”字,也不是应景的“乞巧”,而是一句诗,每个灯笼上的诗句都不一样,不用担心和别人撞灯。
杨嫣买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摊主很有想法,随便挑了一个,倒是没仔细看灯上写了什么。
反正这种日子,摊主就算为了讨个彩头,也不会在上面写什么不好听的话。
这会儿被冉韬的反应提醒,她才仔细去看,提着灯对着上面的字念出来,“戈矛排笔阵,貔虎让文韬。[1]”
她尝试着解读一下,但是以自己那靠话本子积累的浅薄文学素养,实在没法有什么更深入的认知,只是觉得这句诗的口气好狂啊,有点子嚣张在了。说起来她的《问仙》仙宫卷,如果能搞个以笔为阵的副本……打住,没有第六册 !!就算有,也要等她快乐完了这段时间。
杨嫣思绪越飘越远,倒没注意到冉韬的神情变化。
刚才因为角度的问题,诗句被挡住了大半,冉韬只看见了最后一个字——“韬”。
灯火摇曳间,那个字被少女提在手里。
背后染着这样隐秘的心思,冉韬犹豫了一下,才据实以告,“是因为这句诗。幼年时,我家门口曾有位落魄相师经过讨水喝,他见我与常人长相不同,说是不凡,便给我起了一个名,单字为‘韬’。”
他说这话时并不以为意,就如同他即便有了“韬”这个名,也依旧是“冉二”一样。
要不是今日的意外,他甚至想不起来这桩事,也回忆不起这个在当时的他看来更像是画符的字。泥淖中的人,能有什么不凡呢?倘若真有什么天命眷顾,也只有他是那个村子里唯一从山匪屠刀中活下来的人。
这却并不是什么幸运,而是事发的那段日子,他被爹娘丢到了深山之中。冉韬对此早有预感。他吃得太多了……有他在家中,会饿死其他兄弟姐妹,他的父母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在丛林中寻到了归路,出来后就对上了一片血海的村子。
或许很惨烈吧?但冉韬如今回忆起这些,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旁观了一场别人的事一般。唯有的印象是那股深入骨髓的饥饿感,饿疯了的人什么都会吃的。那痛苦太深刻,冉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却发现,原来饥饿感也会模糊,会变成一种甜滋滋的糕点香气……
冉韬忍不住将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很快又克制垂眸。
杨嫣倒是没把冉韬的话往深处想。她手底下的丫环小厮干活的时候还知道说两句吉利话讨赏呢,去主人家讨水喝当然要留个好印象,夸夸“你家孩子真棒”很正常。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接话道:“这相师说不定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呢,不管是前昭还是韩周,不都是有名相师的事迹吗?韩周的太.祖甚至封人当了侯。‘韬’字很不错,藏兵于内,是个……”
杨嫣说着说着渐渐消音,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冉二刚才说什么?“韬”?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那个未来让她惨死的赵姓皇帝就叫这个名。
好巧啊哈哈……笑声渐渐艰涩.jpg
作者有话说:
[1]戈矛排笔阵,貔虎让文韬。
——(唐)元稹《奉和浙西大夫李德裕述梦四十韵,大夫本题言》
第18章 赏赐
◎她只是不见他了而已◎
“咔嚓——”
陶瓷的面具摔在地面,裂成了一瓣瓣的碎片。
冉韬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对上少女脸上又震惊又错愕的神情。
那双秋水般眸子过往总是盛满着盈盈笑意,可是这一次,那眼底的情绪在几度变化后,看过来的眼神变成了十足十的陌生。
冉韬微怔。
……她发现了。
冉韬心底浮现这个想法,但是他却奇异地、并没有生出任何慌张或是惶恐的情绪:小娘子对他这般好,他怎么敢生此僭越之心?可小娘子待他太好了,让他渐渐不知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