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娶我,为了报复?!——岁既晏兮【完结】
时间:2023-07-21 14:42:15

  他这时候甚至能够冷静地想出好几套说辞,每一种都足以打消小娘子现在的怀疑。
  可是他最终只是沉默地、一言不发地屈膝跪下。
  手中的滚灯落在一旁,这种球形的滚灯很是精巧,无论外面如何转动,内里的烛芯始终朝上,光影变换间,映着外面绘的飞鸟振翅、游鱼若跃。可那只被少女失手坠在地面上的花灯就没有这机巧的结构了,歪倒的烛火烧着了纸面,火舌吞没了那行诗句。
  冉韬注视着那行带着他名字的墨字被焦黑的边缘吞没,化作了随风而散的一抹飞灰,他有些出神地想:小娘子会罚他吗?会怎么罚他?
  罚得重一些才好。
  不然他会一直念下去的。
  ……
  杨嫣这会儿脑子里很乱。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那个皇帝不是姓“赵”吗?怎么会变成冉二?或者只是重名?但是刚想到这里,就想起她好几次在心底“这孩子未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感慨。
  同在杨家、经历相似、人还重名、还有天赋的概率有多大?
  这有出息得过头了吧?!!
  杨嫣看起来很冷静,实际上一点也不冷静地看过去。
  燃起的火光映在少年的半边面孔上,也照亮了那只更浅些的琥珀色眸子。
  杨嫣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天生异相。
  剧情里确实浅浅提了一句,但是她本来以为是骈齿重瞳或者手腕过膝之类的口耳相传的帝王象征,谁能想到、居然是虹膜异色症啊?!
  这种种混乱的思绪之下,还是有一个关乎个人安危的念头顽强地冒了出来。
  如果冉二是那位“赵”皇帝的话,她是不是就安全了?她对冉二应该还算不错……吧?
  这偏向乐观的想法在看到冉二姿态之后戛然而止,少年直挺挺地跪在她身前,双膝之下、潺潺的血液浸透了地面的石缝。
  旁边面具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
  很明显,他正跪在碎瓷片上。
  杨嫣脑子“嗡”的一声,脸色都变了,“你起来!!”
  这一声厉喝之后,她差点给自己一巴掌: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这可是未来皇帝!
  说出的话没法收回来,冉韬倒是依言站起来了,抬起的双膝血肉模糊、甚至还有瓷片扎在上面。
  杨嫣看得脸色一白,两腿一软,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的膝盖也隐隐作痛。
  她几乎是抖着手把人摁到旁边坐下,牙根发酸地开口,“你、你别动啊!……不许动!听见了没有?!”
  说完,转身就要往医馆跑。
  她却没能走得成,才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死死攥住。
  杨嫣被拽得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冉韬的目光,不由一僵。
  这么些年下来,她和冉韬相处的时间或许比织烟的还多,按说该很熟悉了才对,但是对方脸上的神情却陌生极了。她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小的孩子跪在她跟前,眼神却森凉森凉的,叫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移开目光。
  这一次她同样移开了。
  但挪开的视线紧接着就对上了那双血肉模糊的膝盖,碎瓷片深深地扎在膝中,随着冉韬往前倾身的动作,有几片被从血肉中挤了出来。沾着血的瓷片砸在了地上,没了堵塞的伤口更是鲜血横流。
  杨嫣:!!!
  她崩溃:“你干什么啊?!!!”
  情绪一上头,杨嫣就觉得眼眶一热,憋不住的眼泪砸下来,她习以为常地哽了一声,拔高声调,“你给我放开!!”
  泪珠砸在手上,冉韬怔住了。
  攥着细腕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散了力道,没来得及松开,就被另一只素白的手一根根掰开了手指。手腕一得了解脱,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冉韬愣愣地注视着那道身形消失在巷口。
  小巷中,那盏题了诗的花灯早已燃尽,仿佛这极为短暂的灿烈火光已经是它能拥有的所有。
  烧完了的灯什么也不剩了,连那点余烬都被风卷到了空中不见踪影。
  一墙之隔,外面是锣鼓喧天的热闹乞巧,可小巷里却一片死寂。
  冉韬迟钝地转着眼珠,追随着这暗巷中唯一一点光亮。
  那只精巧的滚灯还在原地,灯芯尚且燃着,却也不知道能燃多久。
  ……小娘子不要他了吗?
  *
  好好一个乞巧,高高兴兴出来,兵荒马乱地回去。
  冉韬膝上的伤势得到了处理,却也不好走路,最后是被杨嫣雇来的医馆的人抬回去的。幸而只伤了皮肉、养养就好,不然真搞出什么永久性的创伤来,杨嫣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以死谢罪了。
  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之后,杨嫣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冉二 = 未来赵皇帝”这件事了。
  果然还是很难接受啊!!
  但凡换一个人,她都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这可是“冉二”!“冉二”啊!!某天突然告诉你,和你关系最好、干什么都一块儿的小伙伴是未来最高国家领导人?你信?!
  既然事实都放在这里了,再难也得接受。
  杨嫣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整理情绪,接受现实,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终于开始考虑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如果冉二真的是未来皇帝,那么她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惨死”了?
  她对冉二、也没有特别差吧?
  想着人血肉模糊的膝盖,杨嫣突然不确定起来,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被原主同化了多少。这些变化与其说是原主记忆和系统纠正的影响,不如说周围环境造就的。毕竟梨县这个地方,她是真的可以横着走的!
  打个夸张点的比方,如果她要当街杀人,前有碧楼递刀、后有织烟擦血、冉二帮忙挖坑埋尸,那位杨氏门生的汤县令能把事彻底抹平,说不定过两天还能送个“为民除害”的牌匾过来。杨嫣穿过来之后,曾经无数次感慨原主的性格形成不足为奇,但是现在到了她自己……
  杨嫣:完了,我不会真的变成恶毒炮灰了吧?!
  那种出场超过三秒就被恨得牙痒痒,死后被挖坟鞭尸观众还觉得不解气的恶毒炮灰。嘤。
  *
  冉韬受了伤,杨嫣当然让人送饭送药、要好好照顾,时不时的问问对方的恢复情况。
  但是她却没敢过去露面了。
  杨嫣这几天认真反思了一个完美老板该是怎样的。
  那必然是“只发钱、不露面,不给下属指派任何工作之外私人性质的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帮老板跑腿、拿快递、买饭、带孩子)”。
  这里面,杨嫣承认自己做的全没问题的只有第一点,她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
  至于后面的、特别是涉及“私事”方面,杨嫣越想越觉得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冷汗都要下来。
  冉韬是护卫啊!!
  其他护卫的工作,巡逻、值守、保护主家。
  但冉韬……
  杨嫣已经数不清自己让人跑了多少趟腿。她年年乞巧给别人放假,却把冉韬拽着逛夜市;更别说前几个月别庄上,她晚上睡不着,就大半夜地叫着冉韬出去一块溜达。
  杨嫣脑补一下,自己晚上熬夜玩手机玩得正开心,住在附近的领导走过来,“哎呀,小杨你也没睡啊,咱们出去走走吧”。
  ——血压上来了有没有?!!
  噫噫呜,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给人补加班费还不行吗?!
  *
  护卫所。
  看着主家又一次送来的赏赐,秦尉明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
  等送赏的人走后,他也跟着进了屋,看着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的冉韬,不由跟着感慨,“好小子,你这次可是在小娘子面前露了脸!”
  没人知道乞巧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冉韬受了伤回来,小娘子又这么大手笔地赏赐,事情的经过不就变得很明显吗?大抵是夜市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冉韬因为要护着小娘子受了伤,这才被这么厚赏。
  冉韬知道这些人的误会,却也没解释。也没法解释:要怎么说?说自己心怀不轨的事被小娘子知道了?那小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只是想让小娘子知道他的心意而已,从来没想过毁了小娘子。
  同僚们追问了几回,见冉韬锯嘴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说,心里也有些明悟,事情多半跟女儿家的声誉有关,怪不得小娘子这么厚赏。
  明白归明白,但不妨碍他们对着这么多的赏赐眼红,这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但是没多久,连眼红都不好意思眼红了。
  实在是小娘子手笔大,冉二也真大方!
  大方到秦尉明都恨不得敲开人脑壳看看这小子脑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就如现在,秦尉明瞧着怎么拿来就怎么放在这儿、堆在墙角连动都没被动一下的布帛,进门时的笑一僵,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连带着眼皮一块儿跳起来。
  东西放在这儿,一人来一趟顺带点回去,不到晚上,原地连根布条都不剩。
  按说主家赐赏,分点钱给同僚散散喜气是应当的。
  但是冉二散的是喜气吗?!他连家底儿都散出去了!!
  秦尉明一边憋气,一边捏着鼻子给人把布帛收起来,口中还忍不住呵斥道:“你给我醒醒脑子,日子有你这么过的?!”
  他真怀疑冉二这小子伤的不是膝盖而是脑子。
  冉韬麻木地应了一声,垂眼看着已经快痊愈的双膝。
  ——那要怎么过呢?
  小娘子没有罚他、也没有斥责他。
  她只是、不见他了……而已。
第19章 请命
  ◎小娘子请回吧◎
  杨嫣知道了冉韬的身份后,当然不敢再叫人当跟班,这可是未来的大人物啊!
  这里面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门。
  快秋收的时候下了接连几日的暴雨,雨水不止、以至于闹出了水灾。广饶郡因为地势的缘故勉强可以支撑,但是听闻相邻几郡今年是颗粒无收。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郡中世族反应很快地退居坞堡之中。
  “绝收”意味着“流民”。
  若是早些年的时候,流民就流民吧,城门一关,不让人进到城内就行。但是就近几年这天下大乱、各地义军四起的光景,谁知道流民里面会不会出个人物?等人振臂一呼,“流民”变成了“流民军”,那时再退可就来不及了。
  杨嫣对这是个将迎来改朝换代的乱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事情发展仍旧快到猝不及防。乞巧热闹的街市仿若昨日,只堪堪数月的光景,眼前已经变成人人自危的将乱之局,这其中相差的、只有一场绵延数日的暴雨。
  戏剧里有埋线、有引子,有让人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就已有预兆”的暗示,但一切落到现实,快到只让人觉得荒谬。
  *
  杨氏的坞堡完全是一个缩小城池版的战时堡垒,深壕厚墙、墙壁之上还开有外小内大的射孔,四方角楼彼此之间以通道勾连,居中的瞭塔高高.耸立、可遥望敌情。
  杨嫣一步一步地踩着阶梯从最高处下来,心情复杂、脸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内心不知道多少次对自己重复,她就是来走剧情的,遵循原主的人设,照着剧情嫁人生子、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后院里,这才是她该做的事。别的问题不归她管啊!她也管不了!!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杨嫣在心里高声默念三遍,脚底下很诚实地步子一转,转去找秦护卫了。
  ……那么多人的人命就在眼前,她总不能一点事都不做。
  更何况坞堡内还有些存粮。
  杨嫣把自己的想法跟秦护卫一说,果不其然的看见对方眉头一皱,几乎是立刻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秦尉明张口就想要说什么,但是对上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再加上这又是主家……
  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换了更委婉的说法,“小娘子心善,是好事。如果小娘子愿意,我就找人去招揽些人手回来,也不拘他们能做多少事,能多活一人是一人……但如今这光景,施粥赈济却是不行的。”
  他怕人不明白,又解释:“非是我等漠然,只是这事实在太危险了。小娘子当听说过十三年前河东那场大洪,当地一素有仁善之名的大户不忍见遍地饿殍之景,散尽家财、施粥济民。然余粮耗尽、无奈停.下施粥后,却被流民冲入家中……全家上下百余口,无一人幸免。”
  杨嫣没打算用这事博什么恩情,但是这发展还是听得她浑身发冷。
  “升米恩斗米仇”?但对着一群快饿死的人讲“恩情”、说“道义”,那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嫣觉得自己就是良心上过不去而已,可一点也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她承认听见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算了吧”“管那么多干什么”。现代人的冷漠深入骨髓,人总是本能的捍卫自己的利益。
  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开口,“那‘以工代赈’怎么样?县里的水渠不是早就要通了吗?只是碍于一直没有人手。再者这么多人、就算开荒也能开些地吧?”
  以工代赈,而不是单纯的施粥赈济。
  付出劳动换粮食,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多劳多得”上面,麻烦就会减少很多。
  杨嫣并不是原主那种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小姑娘,这么要紧的事,她来之前当然做过初步规划。
  “河东的惨案是因为余粮不足,但是我算着、咱们坞堡的粮食能够上。”
  她说着,拿出自己来之前专门誊的数据(主要是改一改数字格式),“这几日流民的人数,坞堡里都有人在估算,我这些天在瞭塔上看着,他们估算的差不多……我去问了坞堡内的存粮,扣去咱们这些人要花费嚼用的,还剩这个数……”
  杨嫣一项一项的说着,秦尉明终于正色看向这位他本来以为是在玩闹的小娘子。
  他这次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说过去。
  “……这会儿还没入冬,可以组织人手去山林里找些能吃的东西……”
  朝廷当然有禁山的禁令,但是别说灾年本就会开山,就现在朝廷的局势,也管不了这些细枝末节。
  秦尉明静静地等着杨嫣说完,他倒是没有提什么数字上的异议,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小娘子要让人做工、那得让他们吃饱,让他们开荒打猎,他们手里会有农具和武器……小娘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嫣不是原主,她瞬间明白这话里隐含的意思,一下子就僵住了。
  秦尉明见状,低低地叹了口气,“属下的职责是护卫坞堡,保护小娘子安危,至于其余事,实在力有不逮……小娘子请回吧。”
  这么多吃饱喝足、手里拿着武器和农具的流民,如果一个管不好,让他们反过来冲击坞堡,那甚至要比单纯的流民更可怕。朝廷赈灾时几乎不会让灾民吃饱,是不能吗?或许。但也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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