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将军他何故寻我——摸鱼籽【完结】
时间:2023-08-04 23:13:54

  “公主,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实在无需担忧这些啊。”
  “是么,我从前可也无有炭火,更是用不了这样好的衣裳。”
  不知何时开始,却倾的言语,再不似从前那般直截了当,情绪丰沛。
  大多时候,她都只是淡漠着,不爱笑,更不多话。
  “好了,我们回去吧。”
  却倾拥紧了外披的长袄,回身向屋中走去。
  一进了屋中,两个侍女便忙活起来,一个拨弄着炭盆,另一个忙着给却倾倒茶。
  却倾微微颦眉,道:
  “不必了,我想歇息会,你们都回去吧。”
  “是。”
  两个侍女纷纷行礼,退离却倾的房间。
  二人都走了个干净,却倾支着左手,将脸依在其上。
  她想起那一日。
  却倾路过时,听闻宫中的两个宫女谈天。
  “公主又不高兴,为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外边那点事,我可提醒你,还是别同她讲这个了。”
  “原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从前不也经常如此么,待到缴齐贡金,诸事很快便会平息了,不是么?”
  “可不是么,我正也这样想呢。眼下国中无有神鸟庇护,会沦落至此也是可能的。”
  她们所说的一切,却倾都听得清明。
  可非是要听得这样清楚了,才会厌烦自己耳朵还是好的,什么都听去做什么。
  缴齐贡金,如若是缴不起呢。
  原来于她们这些宫中人而言,那些平民家的女儿,便是可以随意牺牲或是丢弃去的。
  贡品么?
  她们如今口中称道的“公主”,从前不也是贡品吗?
  看来有些人天生便是贡品的命,轻贱到可以随意拿来抵税金用的。
  却倾不单是心寒,她更为着宫人们的麻木不仁而悲戚。
  这一年的风雪里,阙国边境是燃不尽的战火。
  却倾孤立在阁楼边,望向远方,悄悄许下自己的心愿。
  她只期许着,所有的阙国的女儿,都再不必担负这样的命运,更不会淡漠至此,连国人的苦难都置若罔闻了。
  “老天爷,我娘说,期许一说出来,便不算数了。因此,我方才已然在心中将一切都告给你了,还烦您可以垂怜。”
  她这样祈求道。
  这一年的却倾,尚还不曾经历过太多,她甚至偶尔会将期望寄托予神明。
  此时,她尚还不曾知晓。
  大多时候,她都是自己的神明,更可能成为他人的庇护神。
  却倾最不喜欢的便是冬日,从前冬日一过,便至年下。
  年节,往往意味着她与娘亲的分离。
  一直以来,她总在寻求一份安宁,却从不曾获得,哪怕是片刻的平静。
  也正是因此,当探子传军报进宫时。
  她只稍稍惊骇些许时候,便渐渐平复了焦心的情绪,转而成为更平淡的无奈。
  “桉城?”
  却倾惊异地发问。
  江端鹤总是知晓,如何才能直戳到她的伤口处。
  “是,宫中,方才听御前的小太监说,铎朝下了战书,说是再不能缴纳税金,便要踏平桉城。”
  “真有此事?”
  却倾双眼之中,已经浮起清澈的浪花。
  “公主,奴婢也不敢乱说呀,这都是御前的太监传出来的,奴婢也特特去问过了。”
  那宫女着了急,更要跪下身。
  “这样吗……”
  却倾见了她这幅样子,一颗心便如落尽寒窟似的。
  “你先走吧,多谢你了。”
  “是,公主。”
  却倾复又走到阑干边。
  阙国风景依旧,山水明秀,添染雪色,更是增色不少。
第39章 回到皇城
  千里江山, 青峰浮雪。
  初晨曦光,在雾气氤氲之间透过。
  缤纷耀目的光彩洒落在覆雪的土地之上。
  雪色依旧明丽,一如往昔。
  山峦叠翠间的重重青郁, 却是格外深沉。
  天寒, 地面结起薄薄坚冰,大多生灵已然凋去,唯余下零碎几株冻冰的寒草。
  铎朝边境,哨兵远远眺望而去。
  茫茫雪地间, 一抹腥浓的朱红显得分外显眼。
  “金老二,你瞧, 那是什么?”
  “怎么, 老李家二哥?”
  金老二揉着惺忪的双目, 仓促起身。
  “你瞧。”
  老李家二哥伸出手,向远处那一分殷红指去。
  金老二便对着望远镜, 指向其所在之处, 细细瞧望去。
  “似乎是名女子。”
  “什么来头, 该不是何处来的妖怪吧。”
  老李家二哥扯着金老二的手, 试图抢过望远镜,也想望上一眼。
  “还不快去放烟, 让大家都预备上, 还在这悠哉哉的,做什么?”
  金老二一把推开他,破口便骂道。
  “好,好, 是。”
  李家二哥便是连滚带爬地去了。
  城墙上烽烟燃起, 只上苍穹,弓兵一字排开, 手中紧攥着上膛的弓。
  ——那抹烈火似的朱红,却依然缓缓移动着,不曾受其影响。
  “老大,怎么办,那个女人也不停下。”
  守城的将军高举起手,示意士兵们举起弩箭,他放声喊道: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来意,否则,便只能教姑娘葬身于此了。”
  将军身边的是个唤作“三儿”的,他忙指着那人唤道:
  “将军,您瞧,那人像是脱下斗篷了。”
  正说着,三儿走到望远镜前,对镜相望而去。
  果然看见那女子。
  她不知何时,已登上一块岩石。
  但见其人,伸出一只左手,略略一勾。
  朱红得近乎是鲜烈的斗篷,便在风雪中翩翩拂去。
  若是一团吞舌吐火的烈焰,在寒天雪地之间,显得分外异常而妖冶。
  斗篷飞去过后,终于露出其人一张完整的面容。
  ——她面上几近是惨淡的白,五官虽生得清丽,因着似乎有些病弱,在冰雪中也是黯淡无光。
  她的到来,原便不是什么祥瑞之兆。
  一见如此行事,更是有些唬人。
  三儿但瞧上一眼,便是咽下一口口水,不禁退了半步。
  “滚,我来。”
  将军抬脚将三儿踢向一边,便自己到镜前观望。
  “将军,那个女人我似乎有些面熟,一时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的了。”
  三儿也凑在将军身边,解释道。
  将军看过,也愣了片刻,便扯过站在一边的刘儿。
  “刘儿,你小子最是喜欢在民间乱逛的,见的东西也多,你瞧瞧。”
  刘儿才只望过一眼,便急忙说道:
  “将军,这个女子,她,她是城中一直在通缉的,说是重金悬赏呢。”
  “什么?”
  将军闻言,便是一惊,复又抢过望远镜。
  三儿也附和道:
  “对,我说怎么这样面熟呢。将军,这个女人他们抓得费力,赏金也高得异常。”
  “打开城门,三儿,你带人下去接她。”
  将军下令道。
  “是,将军。”
  三儿带去一支小队,很快便将那名女子领了回来。
  将军只看去一眼,那面容是清丽的,颇有些真与纯,却算不上那等天仙似的,过目不忘。
  他便问身边举着通缉令的小兵,道:
  “你瞧着,像不像?”
  “回禀将军,只瞧这眉眼之间,是有些像,嗳,这嘴唇倒是像得很,将军请看。”
  将军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通缉令,对上眼前女子,一瞧。
  果然,旁的且不说,只见她嘴唇薄而窄小,同鸟喙一样,颇有特色。
  与画中人的唇形,更甚是相合。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将军直勾勾盯着面前人,开口质问道。
  毕竟一个遭受通缉的重犯,大摇大摆出现在边境城墙之外,怎么想,也是不寻常的。
  将军一声令下,一个士兵便发狠踹上她的膝关节。
  “将军说话,还不跪下。”
  那女子明显是吃痛,但膝盖处只弯了弯,并没跪下。
  “尹却倾,这是我的姓名。”
  她语气缓和平淡,仿佛并没什么可使她在乎。
  “说清楚些,哪儿来的,做什么?”
  将军并没继续强逼她跪下,只缓和了半分,复又询问道。
  尹却倾顿了顿,不知在思忖何事,片刻方又抬起头。
  “送我进都城吧,否则,便杀了我。”
  尹却倾抬眼,盯着他的双目,淡淡道。
  她声音有些低微,却十分坚定,即使声量不大,也仿佛掷地有声。
  那将军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是这样回复。
  他又凝神望向面前女子,片刻方对手下人吩咐道:
  “先将她押送去衙门处,其余,过后再议。”
  “走!”
  两个士兵忙走上前,摁压上却倾的后肩。
  却倾便被迫教两名士兵拖行而去。
  *
  自时有商贩叫卖的市集经行而过,便可与护城河对岸相望。
  这岸,是喧嚣与繁荣。
  彼岸,是宁静与奢华。
  ——那是铎朝的皇城。
  再是繁华巷,也有冷僻处。
  阴暗角隅,一人身披黑袍,在狭缝间,眺望皇城。
  她扯下帽檐,露出整张脸。
  眉宇之间,仍旧是独属于臧禁知的凌厉。
  可面上早已晒得黑了许多,多了几分经年历事的沧桑,而那一双眼,也不再似从前那般透亮。
  从前?
  臧禁知先时从来不爱提从前。
  这里她曾来过的,不单是来过,是处为故乡。
  一时乡情,便是一生的萦绕。
  她不禁忆起小时。
  那时她可以整天整天地练功,有时甚至不敢稍稍停歇,只怕一停下,她便没力气再继续了。
  她便就像幼年旁人家孩子才玩的那个玩意儿,一抽,便在地上转个不停。
  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原来禁知从来不曾听闻有人讲过那个是什么,只是远远地,望见过几眼。
  只便是那一眼,她才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活成那样。
  ——一个从来不曾拥有的,哪怕只是触碰的玩意儿,那般。
  她居然轻轻笑了一声,近乎是叹息。
  淡淡的,既不飘去天上,亦不沉入地下,只候着,或有一阵风,就此便带着走了。
  从前她是不爱笑的。
  唉,怎么又提起从前了。
  罢了,好歹是并没忘却。
  念及此,她伸出手,轻轻抚向自己腹间。
  眼下并没发作,只是隐隐作痛。
  这些时日,她从来不曾忘记。
  不是不该忘。
  是不愿忘,不敢忘,不会忘。
  其实她大可以抛却一切,拂袖而去。
  可她还是回到都城。
  一闭眼,仿佛又是寒冬腊月里。
  边疆冷得很,她也没什么吃食。
  官兵们都喝酒,尤其是底下的小兵。
  他们从来便喝那种最次等的酒。
  ——一口下去,晃悠几步,猛扎在地,片刻便也能支撑着起身了。
  臧禁知只能随着他们一同喝。
  那酒一下肚,身上是暖得多了。
  腹部的伤口却骤然烧起来,灼烫得她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露出伤口处,直要在腹上堆了冰雪,才会稍稍好些。
  不过也好,疼是最不容易忘的。
  每次将身子埋在雪中,挣扎抽搐间,她总是忆起尹却倾。
  她还好么,而今怎样?
  现下又在何处呢?
  ——是不是还在江端鹤那个老妖怪身边?
  一想到江端鹤,她浑身的血液便在沸腾中燃烧一般。
  她们从前都是好好的,便是有了江端鹤。
  一切才变了,再也不似从前。
  那时候,却倾非扯着禁知,说要一起包包子,她到底是孩子气些的,最后还是禁知替她包了。
  虽然是她自己包的包子,早也是吃过无数回了。
  可那一日的包子,面皮是格外的香甜软乎,内陷鲜香俱全,色泽也是亮丽得好看,也不知怎么的,竟比从前吃过的那许多,都要有滋味些。
  她也记得,却倾不爱吃包子里的馅,可又不肯浪费,便要先吃了馅,再吃沾了酱的皮。
  这个时候,却倾便要说那馅单吃太咸。
  吃着吃着,她又想出一个法子,先吃一口馅,再吃一口皮。”
  “这样倒不如合着一起吃了。”
  臧禁知就会说上这么一句。
  “就不,我才不。”
  却倾环抱着双臂,别过头去,连皮也不吃了。
  不过她吃软不吃硬。
  禁知知道的。
  也不过劝上几句的事,却倾便会执着整个的包子,一口一口咬起来。
  她还会夸上臧禁知几句,说还是禁知的法子好,禁知的脑子就是好使,之类的。
  却倾从不吝啬对旁人的夸奖。
  臧禁知一直都知道的。
  可也是臧禁知。
  后来的那盘粽子,到底是不属于她。
  臧禁知也是后来听了温禾柒说,才知道,那时候却倾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
  她装得还真是好,竟教臧禁知都一点看不出。
  直至后来,某日见过一个断手的士兵吃饭,才知道她那日为何总用左手。
  ——原是自己心虚,一直低着头,都没能注意到这些。
  所以,她便是用着一只手,包好那一整盘的粽子。
  却倾是可以让江端鹤帮忙的,但就是这一盘,她决计是参与得更多。
  却倾就是那样的性子。
  ——禁知明明比谁都清楚。
  她不过是经受身上的一点疼痛,却倾又该是如何的难过。
  从前连包子也不会包,后来便能单手包上整盘的粽子了。
  那段时日,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臧禁知简直不敢再想。
  她复又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的皇城之上。
  皇城依旧富丽堂皇,而为它所象征的,也在千年中从来不曾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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