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她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也不会替他们开脱，想什么他们不过也是被蒙骗了的可怜人。
博爱百姓是江泊能做出来的事。
她不行，她小气得很，她的信条一直都是，人若犯她，斩草除根。
心中这么想着，一抬头，便看见前头的穆茵穿着大红的喜袍，由喜婆搀扶着款款从轿子上下来。
吴娘子的手艺，果真精湛。
嫁衣上金丝绣的牡丹花层层绽开，凤翱九天，栩栩如生，随着步调一步步荡开，如金光逐浪。
她的妹妹，真的是太美了……
太阳西沉，吉时快要到了。
苏景文上前，接过穆茵手上的红绸。
他的眼睛自打穆茵出现那一刻，便没有离开过，接过红绸的那一刻，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我总算娶到你了。”
他在穆茵的耳边小声道。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这边喜婆一声高唱。
苏景文与穆茵一人牵着红绸的一端。
拜天地、叩父母……
穆清朝就坐在一旁，她是太后，参加婚宴不代表女方，也不代表男方，而是彰显的天家恩德。
苏家的盛事，有太后莅临，整个宴会都上了一个层面。
她自然是要坐高位的。
等穆茵拜完了天地、父母，轮到夫妻对拜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住了。
她扯了扯苏景文的袖子。
“你等我一等。”
婚礼上的每一个仪式都是有既定的步奏的，穆茵忽然别了苏景文，转过身，双膝朝着穆清朝跪了下去。
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将喜婆也吓了一跳。
“这……这算怎么回事？”
却听穆茵道：“阿姐……小茵今日出嫁了，可是小茵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给您磕个头。”
穆清朝也被这忽然一跪，弄得个措手不及。
周围宾客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扶。
“你干什么呀？我又不当爹，又不当娘，你跪我干什么？”
“虽如此，但在小茵心头，你比爹娘还亲。”穆茵却是执意不起。
“阿姐，打小，有旁人欺负我，不都是你挡在我的前头吗？
我闹着要从军，也是你，不管不顾站在我这一头，为我奔走张挪。
今日出嫁，嫁妆也是你为我置办。
是啊，你不当爹，不当娘，但是我爹自打我六岁的时候便没了，到现在，连他什么样子我也快记不起了。
我只记得你，记得你对我的好，因为有你，所以我从不羡慕那些有爹的孩子，在我心头，你比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要做得好。”
穆茵忽然弄的这么一出，弄得穆清朝猝不及防地热了眼眶。
“你说你，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
却听穆茵道：“阿姐的恩德，小茵无以回报，唯有今日，请阿姐在上，受小茵一拜。”
说罢，她便要低头叩下去。
苏景文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有些发懵。
他去扯了扯站在他旁边的江泊的衣袖。
“江兄，你说我是不是也该跟着跪？”
江泊：……
“去吧！”
江泊推了他一把，他还没反映过来，整个人已经“噗通”一声着了地，已经是四只脚着了地。
苏景文疼得热泪长流。
这个江泊……你至少事先打了招呼吧……
他尚在腹诽，一旁的穆茵已经开始磕了第一个头。
他有些手忙脚乱，依葫芦画瓢地跟着磕了一个。
两个，三个……
总算磕完的时候，苏景文刚刚想要起身，却听穆清朝喊他的名字。
“苏景文……”
“嗯？”苏景文愣了愣抬起头看她。
见她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分明是一个小姑娘的媚眼，可就这么对上去，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他听穆清朝道：“哀家将妹妹嫁你，只求你好好待她，她若是懒了、馋了、娇了、刁了，你来与哀家说，万不可动她一根手指头。
否则，哀家不管你苏家如何显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句句话，说得苏景文胆战心惊，意思是，他这是……娶了个祖宗。
但是嘴上还是道了一声：“知……知道了……”
“还有……”
她还未说完。
“哀家的妹妹，绝不会和其他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哀家不管你从前如何风流，也不管别的男人是否三妻四妾，成亲后，你最好连你的人和你的心一并管住，否则，哀家剁了你！”
第137章 朕是特地来接太后回宫的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三从四德，去约束其他女人就好，她的妹妹，绝不能委屈自己去得一个什么“大度”的美名。
她要嫁人，就是去享福的，去无忧无虑地当当家主母的。
若是要和后院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女人打擂台，那她宁可她和离。
从来没有人会在别人的婚礼上说这样的话。
苏景文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哀家剁了你”，让他在仪式结束后都还心有余悸。
晚宴敬酒的时候，他见到了江泊，忍不住与他抱怨两句。
“江兄，小太后好凶啊。”他道。
“还剁了我，你说，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有什么本事剁了我？”
江泊听到这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听到这个话，苏景文心里还是受用的，其实相处久了都知道，江泊是个外冷心热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嫌弃他，其实心里还是将他当兄弟的。
“江兄……”他感动道。
“我就知道你还是站在我这一头的。”
“到时候我会帮她动手的。”江泊紧跟着补了一句。
苏景文：……
江泊已经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的时候，苏景文反映许久，才骂出一句：“呸，重女人轻兄弟的东西。”
正好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高喝的声音。
“皇上驾到！”
“皇上？”正在宴席上的宾客们都吓了一跳。
“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前来？”
“皇上竟亲在来参加苏家的宴席？”
皇上亲临大臣家里赴宴，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啊，往后金陵城中比较哪家喜宴办得隆重，都会说上一句“苏家那次，可是皇上与太后同时出席过的呀。”
众人一个错愕之间，沈暮迟便已经到了。
苏家人着急忙慌地迎了出来。
方才还觥筹交错、谈笑宴宴的宾客们也都搁了手中的酒杯，纷纷跪在了地上。
“臣/草民/民女/民妇……参加陛下。”
沈暮迟着玄色常服，身后跟着大堆的太监、宫女，双手负在身后地站在那里，微微抬了抬下巴：“都平身吧。”
“朕不告而来，叨扰苏爱卿了。”
苏太傅实在惶恐：“陛下这么说是折煞老臣了，陛下能来是我苏家的三生之幸。”
沈暮迟说着话，眼睛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儿，总算是看到了人堆中的穆清朝。
她的身形有些不稳，眼睛也有些微红，应该是醉了酒的缘故吧。
穆清朝今晚是真的有些喝多了。
她看到穆茵穿着嫁衣出嫁，心中的欢喜是别人不能体会的。
穿着嫁衣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她这辈子大概是不能了，但是穆茵做到了，便当是她自己做到了一般。
她在喜宴上多喝两杯喜酒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她是太后，周围敬酒的人自然不绝，她也干脆，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
现下钟家已经没有了、镇国公主也倒了台，朝中徐敬林之流都算是她自己的人。
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给她造成威胁了，所以行事总比从前放纵些。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今日人多且杂，无论如何也得保留三分清醒。
沈暮迟来的时候刚好，她也喝得差不多了。
她搁了酒杯，跟在众人后头，行礼、磕头。
起身的时候有些摇摇晃晃。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她。
穆清朝一回头，竟看到沈暮迟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他道：“太后，小心……”
“啊？哦，多谢陛下。”
穆清朝有一瞬间的心惊，片刻后，站稳了身形，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可是沈暮迟力道却大，如何也抽不开。
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只好随了他。
“太后今日高兴么？”沈暮迟问。
“谢陛下关心，妹妹得了良婿，自然是高兴的。”
“陛下赏赐了穆茵府邸？”穆清朝忽而问道。
“是啊，如此，你妹妹便可和苏家公子分府另住，也不必看婆家脸色，你以为如何？”
她以为如何？
除了谢恩，难道她还以为有第二个选项吗？
她笑了笑：“民女代小茵谢陛下恩典。”
“朕说过，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沈暮迟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太后，酒也该喝得尽兴了吧？随着朕一块儿回宫吧。
朕今日特地前来，便是来接太后回宫的。”
穆清朝觉得匪夷所思。
他以为沈暮迟大晚上跑一趟，是为了表示对苏家的重视，对苏太傅的尊重，他说她是为了来接她回宫？
她又不是没有马车，周围那么多仆人、侍从，从一个苏家到皇宫还能丢了不成？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是全世界都围着他转，为他一个人服务的人，他竟然单单跑一趟来接她？
这怎么能不让她觉得震惊？
沈暮迟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她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应承地说了一句：“好，谢陛下。”
沈暮迟温柔地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她头皮发麻。
就这么被他拉扯着，亦步亦趋的离开了。
却不见，身后，江泊正看着这一幕。
他下意识想要追上来，可是匍一动身，却又顿住了。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拦着他们呢？
他们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一个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他可以不顾生死，可是她呢？
还有她最放不下的家人。
**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此刻宾客们也都尽兴了，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穆茵蒙着盖头等在新房里，面前的龙凤喜烛垂下滴滴蜡泪。
她的身子都快坐僵了的时候，门才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苏景文一身喜袍，步履阑珊地进了屋。
“娘子……”他喝醉了，嘴里发出“咯咯咯”傻笑，上前一把掀开了她头上的盖头。
穆茵看着苏景文这般，心中涌上一股气闷。
嘴上说着如何待她好，新婚第一日便弄这么一出。
“你……”
“我的小娘子肯定饿了吧？”却听苏景文道。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鸡腿：“快趁热吃。”
穆茵怔了怔：“你这是哪儿来的？”
苏景文赶紧将手指压在唇上：“嘘……小声些，我趁别人不注意偷的，你悄悄吃，别让人知道了说你这个新妇不懂规矩。”
第138章 苏家
登时间，穆茵刚刚升起的怒气烟消云散，又觉得熨帖。
“谢，谢谢啊……”她道。
“谢什么？”苏景文却不在意，嘴上还道：“好可怜的娘子，一整天了，连个热乎的都没吃上，也不知是个什么规矩，成亲当日定要把新妇折磨个够呛才算完。”
他说罢，倒是理所当然地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你先吃着，我给你揉揉。”
他倒是轻车熟路，穆茵却下意识想躲。
偏偏看着他像模像样地揉腿，又觉着不好，毕竟都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再扭扭捏捏，便显得矫情了。
为了化解尴尬，她转移了个话题。
“你与我成亲，你爹娘还有太傅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苏景文摇头：“没有。”
“他们从不嫌我身份卑微，嫌我是庶出？”穆茵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世道，庶女和嫡女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
别的不说，就说她姨娘和大娘，分明是患难中互相扶持的两个人，但是姨娘却依然处处小心谨慎，与下人一样自处。
从小到大，姨娘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嫡庶有别，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夫人虽然说过，不禁这些规矩，但是咱们不可以不遵守，夫人已经待我们够好了，若是再得寸进尺，那就是我们太不识抬举了。”
像苏景文这样的身份，便是父亲不死，便是阿姐这样的嫡女，也得垫高了脚尖才能够得着的。
她却是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苏家却能接受她这样一个庶女？
却听苏景文道：“其实我当初也以为爹娘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想当初，他回去跟爹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情那叫一个忐忑。
挑来挑去，挑在了晚上给他接风洗尘的时候才准备想事情挑明，想着有祖父祖母在，总不至于被打死。
祖父祖母自来疼他，说不定他多求两句情，洒两滴泪，他们就同意了呢？
算盘打好了，他犹犹豫豫开口：“爹，娘，儿……儿子想和你们商量件事。”
“那……那个，我打算成亲了。”
原本以为该是一场疾风骤雨，一回头，却见爹娘喜上眉梢。
“真的假的？”
“不会是你又没银子花了，想的什么新手段吧？”
“哪家的姑娘啊？”
“长得漂亮么？”
“哦，想来，漂亮的也看不上你。”
苏景文：……
还是祖母最好，祖母坐在一旁，拍着胸脯满脸欣慰道：“谢天谢地，我的宝贝儿金孙终于要成亲了。”
苏景文听到这话，总算是感到一丝欣慰。
紧接着，又听祖母接上一句：“我还以为你这样恍恍惚惚，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没想到，还有姑娘愿意嫁你，真是个祖母长了脸了。”
…………
是娘清了清嗓子，总算是将脸上的笑容憋了回去：“咳咳……那个景文啊，你与娘好生说说，这是哪家的姑娘，模样性情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