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埋下祸根。
陆云书回头一看,少女穿着他送的那件披风,模样好看,只是那双眼睛不复往日光彩。
桃师妹必是被邪物附身了。
见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于是他回头商议道:“恳请诸位手下留情,在下师妹绝非恶人,她心地善良,其中定是有什么……”
他张开双臂,语速飞快,生怕慢了一句,那枚风刃就要斩断少女的脖子。
忽地,寒风一扫,温和的声音戛然而止,转为一声痛吟,紫云宗服霎时鲜血淋漓。
陆云书手臂迟缓垂下,他难以置信,眼珠缓缓向下瞥去,一柄玉剑穿心而过。
刺破胸膛的剑刃,灵光熠熠,那是他崇拜过无数次的引玉剑。
他面对众人,一张张震惊、愤怒的面容近在眼前,他视线偏移,落在那枚将要发出的无影刃上。
气若游丝,他咬着牙重复一遍:“在下桃师妹……绝非恶人,其中、定有隐情……”
他和桃师妹是好友,有同样的兴趣爱好,宛若无血缘的亲姐弟,真正的师妹,是一定不会杀他的。
苍天有泪,魔芽无心。
身后之人,偏偏与他作对一般,手腕一转,长剑猛地抽出,半空中掠起一条血线。
众目睽睽之下,小修士如断翼的飞鸟,重重向后仰去。
雪隐峰。
三面环书的屋内,一片寂静,白衣少年心里猛然一跳,倏然间从噩梦中惊醒。
墨瞳睁开时,他顿时察觉到,山间少了点什么。
他连忙起身向卧室内走去,仓促间腰腹撞到桌角,堆积在上边的卷轴散落一地,完全来不及捡。
行至门口时,他便发现,昨日偷摸着哭了一日的女孩早已下山而去。
同时,带走了他的引玉剑。
顷刻间,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少年心间。
第121章 为敌
见血后, 田桃意识慢慢恢复。
她茫然立在青竹林中,残碎竹叶坠落,恰有几片黏在剑身上, 沾血后,叶片变成墨绿色。
低头望了望剑,目光迟钝向前移去, 倒在血泊中的小修士,双眸闭合,脸色惨白,仿佛断了灵息。
众人脸上浮现愠色,目露惊恐, 瞥了她一眼后, 立即上前为陆师弟止血。
“小妖女, 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了!”
任谁也没料到, 有过几面之缘的小桃妖,竟有如此强的爆发力,并且眼也不眨, 对维护她的紫云宗小修士动手。
她太阳穴猛地刺痛, 记忆回溯。
两息后,逐渐忆起自己如何偷拿引玉剑,如何离开雪隐峰,再杀到这来。
怎么也弄不懂, 自己为何会成这副模样, 但不争的事实是, 她杀了陆师弟。
在最后一刻, 陆师弟不忘维护她,信任她, 可她都做了什么。
刹那间,田桃双眸一烫,痛到她几乎睁不开眼:“陆师弟……”
关键时刻,修士们团结一致,有了共同的敌人,恶狠狠盯着她。
“别过来,你再向前一步,休怪我等不客气。”
田桃步伐一滞,不敢打扰他们救人,闪着泪水的双眸一转,看向蹲在地上的白衣女子。
“卿卿……”
“小桃子。”
祝卿卿努力控制情绪,脸上淌下两行清泪,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张,声音有一丝哽咽。
田桃声线颤抖,她有太多话想说,但最想问的还是一句:“陆师弟他怎么样了?”
祝卿卿:“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被引玉剑所伤,本就比其它灵器要难治愈,加之融进师弟体内的灵力,十分古怪,非他们所能消除。
两个这么乖的孩子,为何会这样,她一点也想不明白。
“小桃子,莫再上前了。”
她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尽量让脸上不出现别的情绪,可田桃知道,她和其余人一样,在恐惧自己。
就连一旁的白飞鹭,妖力消耗太大,遭到反噬,唇色染血,妖冶而又陌生。
他望着她,灵力探查她全身上下,随后惊恐地像在看一个怪物。
小桃妖心脏部分,多了一些不属于她之物,如丝如缕,将她死死束在躯壳中。
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马上公之于众,一旦让外人知晓,她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江冷星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放走涂山尧,义无反顾将她藏在雪隐峰。
一切,都是为了保她。
可这样的事,结局早已注定,又能瞒得了几时。
太糊涂了。
然而,他一声不吭,身后其余修士逐渐看出端倪,心里的震悚在某一瞬间达到高潮。
“小妖女……身上有魔芽!”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出第一句,剩下的人目光飞速追来,灵力一探,悉数倒吸一口凉气。
在场之人,年龄约莫二十多,十多年前魔芽还未被封印之际,见识过魔芽的危害。
那种恐惧深深刻入脑海,只要再一次触及,便会控制不住胆战心惊,如黑雾灌入心里。
在探知小桃妖身体时,这股令人作呕的感觉油然而生。
“快将这东西杀了!”
“快啊,还犹豫什么。”
“大不了一起死在这,也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修士们咬着牙,防御技能拉满,一边恐惧,一边强迫自己镇定,手中的利器对准那道娇小的身影。
只要和魔芽产生联系,那人便成了“东西”。
田桃一脸疑惑,后退一步:“我是日照山来的小桃妖,不是什么魔芽。”
她苍白辩解着,不断回忆原书剧情。
记得魔芽这东西一直在涂山尧身上,直到快结局时,才转移到卿卿体内。
虽剧情早已发生改变,但她暗中观察过,卿卿并没有原书中描绘的那种状态,便以为魔芽并未易主。
她真的不知,魔芽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那名手中凝着风刃的修士,目光如鹰,聚集在她身上,随时准备取其性命。
他看得出来,这桃妖尚不明魔芽一事,脑子不够灵光,并不懂如何将魔芽占为己用。
轻率出手的话,恐会将她激怒,届时情况不可控,只怕这一林子的人都要丧命。
不如趁她有意识,让她自己动手。
于是,他拔高嗓子道:“多说无益,即便你是无辜的,可你却杀了另一个无辜之人,于情于理,你都该以死谢罪!”
旁人知他意,添了把火:“杀人偿命,你用命偿还,我们便不追究了。”
“还在等什么,快动手啊。”
田桃心脏剧烈跳动,脑子里浮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很多年前,有同样一群人,恨不得她死去,骂尽人间最薄情的话。
冰寒的回忆占据四肢百骸,让她每一寸骨头都泛起痛,尤其是心口,仿佛被利器研磨。
不,这不是她的记忆。
是……阿尧的。
她一点一点接受,魔芽在体内,而她成了恶人的事实。
也许死去,是最好的结果。
她提起手中的剑,白色的剑身染上腥红的血,这是江冷星的剑,除掉魔芽是他的使命。
死在他的剑下,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不知,若他得知真相,会如何看待她。
剑身抵在脖子上,其实她是怕疼的,眼睫止不住轻颤,祈祷自己动手能利落点。
少点疼,早点死。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换陆师弟安然无恙。
她眼一闭,暗自祷告这把削铁如泥的灵剑,能一击将她毙命。
然而,剑刚抵在喉咙之际,一道寒芒从天而降,引玉剑忽地从她手中震开,向后飞去,旋即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
转身一看,少年踏着竹叶飞身而至,雪衣迎风翻飞,墨发略微凌乱。
他似乎来得很急,但一双清眸却冷静无比,早已想好对策一般。
众人一见他来,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江冷星,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个妖女杀了!”
少年手腕一甩,引玉剑恢复如初,除了裂纹外,不含一丝杂质。
他穿过人群,径直来到陆云书面前,探得其还有微弱的气息,积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轻了几分。
万幸。
陆师弟心脉受损,能拖到现在,全靠众人不遗余力,用灵力维持。
江冷星:“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他掌心凝出灵力,如洪水泄闸般,悉数输入陆师弟体内,只要灵力足够,便有存活的希望。
“江修士,不必言谢,同为修道之人,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有位修士指了指一旁木讷的少女:“你害我们苦等多日,想必是着了妖女的道,你有所不知,这恶女体内有魔芽,你将她杀了,过往之事我等既往不咎。”
他们无法完全斩杀魔芽,且此事太过危险,不如把这事交给这位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去做。
反正江冷星活这么久,也是为了诛杀邪物,他们也不和他争,机会让给他,必要时添把手就行。
半数灵力转至陆师弟体内,是死是活,还没有定数,伤口被邪气浸入,要恢复正常,还需那个人出手相助。
江冷星拿起引玉剑,从地上起身,走出人群,目光慢慢落在女孩脸上。
她静静站在那,手足无措,纵使乌云散开,几缕曦光洒落她脸上,却增添不了分毫生气。
就像一幅失去色彩的画,褪成黑白二色。
少年不疾不徐,缓缓朝她靠近,一时之间,不知是放任她闯入自己的世界,还是他不管不顾,偏要踏入她的厄境。
田桃站在那等他上前,心里畏惧淡了许多,如果是他动手的话,死前应该不会感受太多痛苦。
然而,修长的身影靠近,少年微微俯身,将她僵硬的手握住。
随后,头顶响起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别怕,我在。”
“嗯?”
她眼珠子缓慢转动,从他胸前的白衣移至其脸上,少年眉目冷淡,如降临一千年的雪,随后对上她的目光,刹那间荡开一丝温柔。
江冷星声线清澈,宛若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我带你走。”
“魔芽在……”
话甫一出口,她就愣住了。
带她走这三个字,在浊灵窟时他就曾讲过
所以魔芽之事,他一直都知晓,因此千方百计把她留在雪隐峰,不让她离开。
可这是为了什么?
不应该早早把她杀了么。
“我们回雪隐峰。”
少年抬手,拭去她眼睫上的泪。
感受他温柔的动作,她紧绷的情绪终得片刻放松,泪一点一点涌出,仿佛那些未尽之言,他全都明白。
方才将要自刎之际,面对众人指责,她心里是有委屈在的,因为对这一切,她一无所知。
不知事情缘由,不知陆师弟是否无虞,伤人非她本心,可不得不步步踏向死亡。
直到江冷星和她说一句话后,她才敢表露一丝情绪。
江冷星的话毫不遮掩,声音不大不小,并无刻意隐瞒之意,二人的对话,其余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想杀她,甚至想带她走。
敢情他早就知道这回事,把众人耍得团团转。
旁人只当他一时被美色迷惑,没转过弯来,压下怒火,再次提醒着 。
“江冷星,你几个意思啊,你可知她身上有什么?”
少年转过身,面向众人:“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不赶紧把她杀了!”
魔芽被视为洪水猛兽,皆不敢掉以轻心,想要带她走,并非易事。
少年紧握寒剑,罕见地敛起一身冷厉:“此事在下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并保证今日之事不再发生,恳请诸位再多给点时间。”
“这么说,你非带她走不可了?”
“是。”
简短的字音响起时,人潮中有人克制不住,飞出几枚利器,然而悉数在半空中化为冰棱,寸寸瓦解。
“好你个江冷星,我们敬你畏你信你,你便是如此嚣张么?”
不动声色摧毁灵器,无意间炫了把修为,同时让人明白,他要做什么,在场无人可拦。
少年牵着女孩的手,欲离开青竹林,可是难听的话语比他们速度快了不止一倍,穷追不舍地传入耳中。
“昔日你将一妖物藏到江家,和你今日将这妖女带走有何区别!”
“你的族人就是被你害死的!”
从来没有人,敢当着江冷星的面下结论,江氏一族是因他而死的。
族人是他一生之痛,像是不治之症,日夜撬开他的心,逼问他、叱责他。
田桃感觉到他浑身一怔,显然被刺中内心,并不好受。
那厢,修士们话语如炮火,连天轰炸在少年背脊之上。
“就是因为你,陵川江氏才惨遭灭门。”
“你身为他们后人,不继承遗志,反而步入歧途,你不配姓江。”
“你害死了他们还不够,还要害我们么!”
“你究竟是何居心?”
刺耳的话,往往比尖锐的利器更能刺痛人心,这群人非常明白,他们敌不过这位天资聪颖的少年,便要拿往事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