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思考太多, 心一横, 铆足劲朝前奔跑，旋即一头扎进浊气里。
周围异常混沌，漂浮在空气中的飞沙迷了眼, 田桃眼睛被熏得发红, 眼眶湿漉漉的。
环顾四面八方，看不到那抹白影。
“江冷星……”
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句，立即被骤风的声音盖过，回应她的只有山里的啸鸣。
沿着路一直奔跑, 枯叶擦过脸颊, 发丝落满灰尘, 也许地上会突然出现陷阱或是绝境。
她都不在乎了。
这一刻, 没有比江冷星从这个世界消失更可怕的事。
她仿佛游走于黑暗之间，漫无目的乱撞, 心像是被一只魔爪狠狠揪住，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浓浊处，忽地闪现一个光点。
以这个点为圆心，雪白灵光辐射四周，一点一点净化了空气，山景逐渐明朗。
悬崖之上，透过灼目的灵光，白衣少年身形浮现，墨发被风扬起，宗服翻飞。
是江冷星。
他全身卸力，非常静地停在那，宛若一朵蒲公英被风吹起，缓慢从高空降落。
灵力从他体内释放，纯白絮光散落四周，零零碎碎的光点，像蒲公英种子，轻轻被风托着，飘到不知名角落。
时间倏地慢下，耳畔听不到外界响动，却仿佛能听到他的生命流逝声音。
他正在下降，像黑夜中坠入谷底的流星。
灵光力量缓缓变淡。
山野间如洒下甘霖，恢复苍绿，遍地花开，整片森林涂上缤纷色彩，唯有他在枯萎。
他好像真的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田桃站在峭壁之上，身上蕴满灵力，突地一跃而下。
身子一轻，她只能勉强控制坠落的身躯，随后灵光受到感应般，牵引着她飞到少年身边。
隔着一段距离时，她两手便已伸出，牢牢抓住他的衣袖不松开，二人徐徐落下。
“……江冷星。”
看不见他伤口在哪，可血污以肉眼可见速度，在胸前的白色衣襟上扩散，一身干净的宗服染成灿烈的晚霞。
少年头微微偏向一旁，额发遮住了半边脸，双颊沾着几许血迹，脸色惨白如纸。
一双唇被血涂成鲜艳的红色。
即使和他距离极近，手贴在他脸上，做着亲昵的动作，他的反应比以往迟钝许多。
江冷星双眼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闯入一道桃红身影，非常惹眼夺目。
他眼睫掀起，看了过来。
“咳咳……不是让你走么？”
声音低哑，轻不可察，但还是能听出一丝不悦，像是被她不听话的行为气得不得不开口一样。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要走。”
田桃握紧拳头，想揍他，可指骨碰到洇湿的衣料时，不自觉松开，改为在他身上轻抚。
伤在哪？
为何一直血流不止。
五指在身上乱碰，少年的触感已十分虚弱，可过往的记忆映在脑海里，他唇角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
“告诉我，我能救你么。”田桃声音止不住颤抖。
江冷星静静看着她，没有应答。
“不要装高冷了好不好。”
她指尖只能凝出轻微的灵光，注入少年体内，像把一个石子抛入海中，杯水车薪之效。
“你说话啊，不要总做一个哑巴。”
手指被握住了，田桃发现，她竟连他身上的寒意都要感受不到。
有关他的一切，正在变成透明。
“江冷星。”
“你太自私了懂不懂。”
“太自私了……”
他欠的一百万灵石，到如今一毛钱都没还，要赖账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一想到自己逝去的金库，她眼泪哗啦啦地掉。
她真的很爱闹腾，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可惜他不能陪她闹了。
江冷星摸着她后脑勺，下巴抵在其肩膀，另一只手贴在她消瘦的背脊上。
终于，可以无所顾忌触碰她。
这份感情，像树上青涩的果子，等不到夏日成熟时，一口咬下去，全是苦涩味。
他等不到来年春日了。
只有拥着她的时候，靠着传递来的体温，能让他体会到被春暖眷顾之感。
暖意和果香味围绕时，渐渐让他生出倦意。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像回到了陵川，阿爹阿娘还在的那段时光，生辰宴时，族亲欢欢乐乐团聚一起，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时真好。
山间清风徐徐，松柏四季常青。
如今有她，也不错。
可惜，春光有限。
“那个秘密……”江冷星薄唇轻触着她的耳尖，“是什么？”
尾音落下时，灵光骤然消散，两人身体极速下坠。
田桃一怔：“江冷星？”
落在身上的手臂无力垂下，少年呼吸停止，只剩血滴从唇角滑落。
重力压在身上时，她丝毫承受不起，山间树梢摇晃，蝶舞翩翩，一片静好，但没有人察觉到坠下山崖的二人。
“江冷星……”
余光处风景急速变幻，风声呼啸，她仅依靠浅薄的法力，支撑不起两人重量。
下坠。
一直下坠。
崖底丛林茂密，起到一定缓冲作用，从树枝上滚落时，田桃拽住他的衣袖，不让自己和他分开。
随后两人一起滚进一个小坡上，翻滚了几圈之后，终于停下。
脑袋昏昏沉沉，视线里出现重影，缓了好一阵，少年面容才从模糊到清晰。
“醒醒，江冷星……”
田桃跪坐在一旁，牵起他的手。
体内有多少灵力，悉数注入他体内。
他躺在地上，眼睫垂下，表情十分平静，眉间的印记也黯淡了，和睡着了一般，可怎么也唤不醒。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急救方法，匆匆忙忙就往他身上试，但是一点反馈都没有。
关于秘密，她一个字还未讲，他怎么就停止了心跳。
仿徨无助席卷大脑，纵使剧情发生巨大改变，但还是来到了原书结局，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去扭转这一切。
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他死去。
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山谷里唯有她的声音在回荡，他们好像被人遗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天空中聚起紫云，朦胧不清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群白衣修士，他们朝二人方向飞来，略过她，围在少年身边。
田桃被人群挤了出去。
她像是把握到最后的希望，目光一瞬不瞬瞥过去，试图通过缝隙，去看他的脸。
他们握着江冷星的手，不停给他输送灵力，拿出灵器，搜寻散落在山谷里的魂魄，灵丹、仙草全都注入他体内。
所有的人，都要他活。
紫云仙尊也在其中，他很在意这位大弟子，无论江冷星多么叛逆，在这一刻，皆是虚无。
几日不见，他容颜似乎苍老了一点，眉间多了几条皱纹。
“快，继续注入灵力。”
“维持住他的灵息。”
“别让他魂魄散尽，快啊。”
田桃在坐一簇野草前，内心焦急万分，但安安静静的，她像一个局外人，帮不上一点忙。
全部的人都在努力，但江冷星像铁了心一样，不愿意再回到这个世界，不再睁开眼。
“师尊，寻不到任何魂魄，江师兄他……”
有位紫云宗弟子，一手拿着搜魂石，一手握着寻灵瓶，对着空气不断施法，额间流下大粒汗珠。
“怎么会寻不到，继续找，翻遍整座山，也得找出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紫云仙尊拔高音量，像是在掩饰不安，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年身上，灵力如流水般泄出。
江冷星的魂和魄，随着魔芽一并散了。
一群人苦苦搜寻，探不到一丝痕迹。
修士们一个接一个摇头，止不住惋惜，对这一切表示无能为力。
田桃燃起的希望，慢慢沉下去。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地一道声音响起：“找到了，找到一缕魂魄了。”
说话的人是白飞鹭，田桃这才注意到，他也在其中。
他一双妖瞳看过来了，脸上满是震惊，接着所有人目光都注意到她。
她回望过去，后知后觉，这些人正在看她，准确来说，看的是她的眉间。
额头冰冰凉凉，似乎有东西正在浮现，抬手一摸，一缕刺骨的寒意侵袭着她的指尖。
紫云仙尊缓缓起身，来到面前，隔空拂过她的眉心：“怎么会在你这？”
田桃：“……”
他说：“冷星的魂魄，为何有一缕在你体内？”
“他的魂魄？”田桃怔愣一瞬，“我不知道，他从未告诉过我。”
不知想到什么，眼泪簌簌落下：“他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和我讲……”
江冷星背着她藏了很多的秘密。
却一个都不肯告诉她。
而她唯有一个秘密，但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白飞鹭擅长探寻妖修的灵识，根据指示，江冷星的灵魂碎片的确融进了她的身体中。
而且，有些时候了。
白飞鹭欲言又止：“小桃子。”
“我能救他对不对？”
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田桃又惊又喜。
白飞鹭：“嗯。”
这是目前唯一能够救江冷星的方法，否则他将会消亡于这世间，再无转世。
只是……
江冷星竟不惜自毁修为，舍得献出自己魂魄，必定是十分在意她，才会如此护住她性命。
如果再用这种方式救活他，只怕人醒了，也不一定活得快乐。
紫云仙尊：“冷星他很在意你，你若失了这缕魂魄……”
“失了便失了，”田桃语无伦次，“只要他能活。”
江冷星擅作主张做的事太多了，不能等人几乎没了，还顾及他那些想要十全十美的傻想法。
她理不清到底何时身体多了这一缕魂，但大概能想象到自己没有它，后果会如何。
不就是一切回到原样。
从一颗桃核做起，只是这次不知会散落在世界何处，化为人形后是否有从前的记忆。
可能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也可能不能够再遇到这群人。
又或者，没有转世。
但是，这一切一切，都不及江冷星性命重要。
紫云仙尊：“你想好了？”
人群中响起啜泣声，瞥了一眼过去，是祝卿卿，她手里正捧着一堆仙丹，眼泪汪汪。
田桃：“是。”
江冷星经不起太多时间等待，否则□□将会消亡，几乎连他最后一面也没仔细看看，独属于他的魂魄猛地从身体里抽离。
灵魂剥离□□，十分疼痛，她不知当初江冷星是如何一声不吭，承受这一切的。
纯白的光絮从眉间飞出，田桃轻轻望了一眼，倏地了无意识。
桃红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桃核不知散落到哪个角落，但没有太多人在意。
他们匆匆忙忙将残魂送入少年体内。
一切宛若回到早春之际。
那时，春日的桃花还未开。
也不存在一个叫田桃的小桃妖。
第136章 新芽
雪隐峰的山雪, 停了。
早春日光和煦温柔，穿过淡薄云层，金芒第一次洒落这间木屋, 晒干岁月尘封的霉味。
屋内光线稍暗，似蒙上一层浅灰色轻纱，各处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缠在纸窗上的覆雪慢慢消融。
滴答滴答，水滴砸在地面上。
忽地，光束透进窗格，分隔成六七道，闯入卧房, 驱散了晦暗。
细小的尘埃, 在一缕光中漫无规律跳跃飞舞, 从窗边游佚䅿至书架, 再朝床榻蹦去。
最终落在一片雪白的布料上。
少年躺在床沿，长发披散，一条腿落地, 单薄的衣衫敞开, 衣角垂在地上，沾上浅灰的尘土。
日光过滤掉灼目的刺芒，漏在眉目间时，只剩一层淡弱的光, 仿佛刻意不敢打扰他一样。
墨瞳迎着光, 眸光璀璨, 长睫影子落在上面, 清晰可见。
下一瞬，他手一抬, 长臂横挡在双目之上，让视野重归黑暗，只露出一双微抿的唇。
太吵了。
雪彻夜嘶吼，光昼日咆哮，山里的一切似在无休无止的喧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