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乖乖听话，我自有办法化解你体内邪物，届时你不必为此所扰。”
“你口中的办法，会伤害到你么？”
“嗯。”
田桃垂下眼睫，两滴泪砸下：“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还是早点投胎比较好。”
和她一早的猜想一致，此窍门必定十分凶险，她不愿此事发生。
少年手指滑到她手腕上：“我所用的法术，会消耗我半数修为，这于我而言损伤很大。”
半数修为？
田桃抬起头，他蹲在面前，身形依然高大，几乎将她笼罩在怀里。
随即他又道：“我是紫云宗大弟子，一言一行皆要为宗内弟子做出表率，所以师尊不允许我这样做。”
“那为何旁人不用此方法帮我？”
“因为这可能要耗费其他人毕生修为。”
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
田桃双手仍在用劲：“半数修为会要你性命么？”
江冷星：“仅是一半而已，很快会恢复的。”
一个又一个谎言，信手拈来。
他捏了捏她的手腕，哄道：“把手拿开，我现在施法。”
田桃还是有点存疑：“可是，你怎么舍得把一半修为浪费在我身上啊。”
少年唇角微翘：“不是特别舍得。”
“啊？”她又自作多情了。
“所以，我另有所图。”
在她疑惑目光中，江冷星托起她的下巴，俯身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像一片雪花，飘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很快就融化了。
田桃包裹在冰寒气息中，脑袋里的问号还没有答案，脸却先发烫。
这招美男计特别好使，她双臂当即发软，不自觉从额头上挪开。
少年两指立即点在她眉心上：“魔芽移除后，你沿着这条路离开，紫云宗的人不会再为难你。”
灵光萦绕二人周身，田桃毫无准备，突然从甜蜜氛围中脱离，接着心口泛起刺痛。
全身血液倒灌，她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差点跌坐在地上，一只大掌旋即撑在她后腰之上。
“陆师弟已安然无恙，你往后可以和他去云游，叫上祝师妹也可以，如果白飞鹭能同往最好，他修为上乘，可护你们周全。”
模模糊糊的声音灌入耳中，田桃头疼欲裂，可还是听到他话中的不对劲。
“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空气中再无声音传来，江冷星没有回应，她逐渐意识到事情不似想象中那么美好，想要阻止他继续，身上却没有多余力气。
蓦地，四周画面诡异多变，演变成一幅画陌生之景。
风起云涌，飞沙走石间，山间的绿意宛如被烈风吹淡了颜色。
欣欣向荣的山野，秒变成衰败颓废之景，草木凋零，枯叶纷飞，花瓣褪去缤纷色彩。
朗朗晴日，瞬间成了阴天。
许久，落在眉间的手指才移开。
魔芽从体内消失后，田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少年方才的沉默令人惴惴不安。
她不想多问，亦不敢多问，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前走。
“走，我们一起离开这。”
江冷星停在原地，将手抽回：“你先走，我随后便来。”
田桃盯着他的脸：“为何现在不走？”
“我还有事。”
“你额头上的是什么？”
少年白皙的眉间，赫然多出一道暗红色印记，图案十分怪异，明明灭灭，浮动着灵光。
江冷星避开她伸来的手，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走吧。”
逆魂术一旦启动，只剩一刻时间。
“我们不一起走么？”
空气逐渐浑浊，田桃想离他近一点，然而刚靠近一寸，却被推远。
她彻底醒悟过来，质问道：“你方才是在骗我对不对？”
忽地双眸发烫，她指着自己的脸颊：“所以，这也是骗我的么？”
江冷星：“没有。”
她不明白他回答的是哪一句，又听他道：“很抱歉，一直没有给你一个交待。”
“日子久了，我亦分不明心中所想。”
“可当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不得不承认……”
话未出口，情念先动。
倏地，山间小道上炸开一声声清脆的响动，劈山裂石的引玉剑，在这一刻脆弱无比，沿着纹路慢慢碎裂。
裂缝中迸发出夺目的白芒，炽盛热烈，象征着少年深埋许久的心事。
当一腔心意再也压不住时，寒剑宛若被浇上发烫的盛情，在某一瞬裂成一片片棱角锋利的碎片。
每一片，都曾在暗夜里，剜过他封闭的心。
直到这一刻，剑碎了。
少年却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眸光灿然，语调十分愉悦。
“如你所见，我心悦你。”
第133章 归处
田桃大脑蓦地锈住。
咋回事, 毁天灭地的引玉剑碎成渣了？
心悦不悦什么的暂且不谈，她此时没空思考，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悄悄话我们回头说, 现在先逃走吧。”
残留的邪灵旧部不知受到什么感应，从各个犄角旮旯浮现，空气中如混进泥沙的河水, 十分浑浊。
不规则的寒冰玉片散乱在地，剑气灵光正在散去，她俯下身，伸手去捡引玉剑碎片，希望能拼凑出大致剑身。
好好的一把剑, 突然断了怪可惜的。
刃片棱角从指腹处割过, 她手里拿着碎玉无从下手, 肩膀倏地被一把提起。
江冷星瞥向她被冻得泛红的手指, 声音无波无澜：“起来吧。”
剑已碎，便不会再愈合。
田桃置若罔闻，趁碎片化为虚无时, 悉数揽到怀中, 他不稀罕自己的灵剑，她可心疼得紧。
相处久了，就算是对一柄爱发疯的剑，多多少少有点感情的。
可是她动作越快, 引玉剑仿佛是手里握紧的沙砾, 消失速度加倍。
“别捡了, 没有用的。”
江冷星捉住她两只手臂, 强硬地让她站好。
引玉剑消失得了无痕迹，连同空气中残留的寒气随之淡去。
田桃头一抬, 盯着他额间赤色愈发浓烈的印记：“剑没了，你以后用什么。”
“……”
少年沉吟几许，望向她因焦急而涨红的脸，好似曙光来临时天边的两团朝霞。
他拂去她手指上的碎屑，随后在她掌心化出一根桃枝，眼眸微弯：“无妨，借你抛砖一用。”
江冷星握着桃枝，两指并拢从上方拂过，嗤嗤声响起，白芒缠绕着树枝化成长剑模样。
虚光笼罩在四周，依然可以看清内里就是一根毫无特色的桃木枝。
田桃握住木枝尾部：“我不借。”
江冷星：“……”
他是从紫云宗私逃下山的。
师尊让他面壁思过，每日施以刑罚，又令十多名弟子守在门外，便是为了阻止他出现在这。
幽闭七日，他的灵力积攒得七七八八，同时宗内弟子元气亦在恢复，不除掉魔芽，此事一日不宁。
魔芽之祸，必须得到处理。
如今他寻到两全之法，明了昔日小妖怪的行为，放过了涂山尧，也宽恕了自己，死而无憾。
不过，并非毫无遗憾。
和以往相比，他求死的心淡了许多，曾考虑过来年春月去人间赏花。
但天不遂人愿。
逆魂术是唯一可以使魔芽再次易主的禁术，此术一旦启动，在半个时辰内，魔芽会彻底在世间消散。
与此同时，一并消失的，还有施术者的性命。
江冷星手指在她腕骨上点了一下，她突然骨头一酸，不得不松开手。
田桃：“你只会恃强凌弱。”
他提着银白的树枝，和当初执着引玉剑时动作一样，眼底含着一丝笑意：“日后记得勤勉修炼。”
“若想快速提升灵力，需修身养性。”
“切忌、纵欲。”
“否则……”
否则他在黄泉路上必会嫉妒发狂，不得安息？
她一向胆肥，贪图美色，日后左拥右抱也并非没这个可能。
可后来的事，和他一点也不沾边了。
江冷星改口道：“你想如何便如何，开心就好。”
旋即划出一道灵光，形成一扇透明的门，隔在二人之间。
田桃再听不到一丝声音，她冲了过去，却撞在门上，被弹了回来。
两人距离很近，但触不到彼此的体温。
这人就知道说屁话。
“可我想你活啊。”
她拍打着门，无济于事。
江冷星读懂了她的口型，不再回应，转过身，云起小筑方向已成一堆废墟，灰烬如巨浪，猛烈翻腾。
他提着手里的桃枝一跃，毫不迟疑融进浊雾之中。
田桃眼睁睁望着少年的白衣被吞噬，整个世界仿佛掐灭的灯火，变得无比黯淡。
她徒留原地，不知该去往何处。
灰黑色的天空下，邪灵嘶吼咆哮，唯有身后绿油油的山间小道，包裹在结界之内。
恶灵从天而降，想要撞破结界闯入其中，却在触碰到边界刹那，被冰霜冻结，逐一碎裂。
离开的山道，是一条平坦开阔的下坡路，田桃站在高处，沿着笔直的路径慢慢望去。
一路枝繁叶茂，繁花似锦。
原来，江冷星早就铺垫好了一切。
她往前走了几步，果真一路畅通无阻，无论外界多么混乱，这条山道安静到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眼前的景象倏地模糊了。
这并不是她想走的路。
江冷星太自私了。
他凭什么自作主张认为，这就是她想要的一切。
若无牵无挂，她自可人间逍遥自在。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她胆小惜命，灵力低微，所以这混蛋就天真认为，他可以处理好一切，让她若无其事离开么。
他太瞧不起人了。
·
涂山尧站在一处断崖上，等候许久，见到江冷星出现那一刻，并不意外。
他并未催化魔芽，体内只有残存的邪力，可驱使恶灵。
位于至高处，方才二人一举一动他皆看得一清二楚。
阿桃若离开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起初暗自得意，用阿桃牵制江冷星，是绝妙的一招，可越到后面，事情愈发偏离他的想法。
绕来绕去，举步维艰，反而把自己套牢，这便是所谓的自食恶果，
魔芽之痛，他再清楚不过，又怎舍得让阿桃承受这一切。
也曾想过就此算了吧，不如借助魔芽之效，把她留在身边，只简简单单做涂山尧。
可惜，此物终有败露一日，那时必是她的死期，无奈之下，只能顺势而为，让江冷星救她。
江冷星做到了。
剩下的，就剩他们的旧账了。
“江家小少主，你要来杀我了吗？”
树枝颤动，风撩起涂山尧的青色袍角，他眼尾上扬，一脸漫不经心。
一副对死毫不在乎的样子。
江冷星落在他身前，目光盯着男子身上，不气不恼，只淡声道：“好久不见。”
涂山尧嗤笑一声，一字一顿：“江少主是来和我叙旧的啊。”
江冷星不置可否。
昔日的小妖怪，此时个子已高他些许，脸上总是带着春风和煦的笑意，如若不是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很难找到从前半分影子。
烈风刮过宗服，他俯视山间枯色：“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涂山尧踢了颗石子进山崖中，语气随意：“你错了，我想要的，从来都是——”
他歪了歪头，盯着那张玉白的脸：“你痛不欲生而已。”
第134章 想听
无论从他口中听到多么荒唐言论, 江冷星都不意外，情绪平淡如沉在湖底的石子。
山风灌进宗服中，猎猎风声响起, 他手中桃枝散发出霜白的灵光，早已按捺不住般。
“不愧是你呐，”
寂静半晌, 涂山尧目光下瞥，忽地低笑一声，明晃晃嘲讽，“果真连剑都不要了。”
他想过江冷星糊涂，却未想过这人在如此紧要关头, 还顾忌儿女情长。
失去剑的江冷星, 什么也不是。
笑完后, 不忘厌弃地补上一句：“俗气。”
刺耳的话语还未进入心里, 宛若消散于风中，和上一次相比，江冷星有耐心多了。
他的语气, 像在教训一个晚辈：“把恶灵收回去, 我便饶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