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书买回来了。”
沈让推开车门, “拿来吧。”
他身上去接,不想樊际直接搬了一个书箱放到马车上, 听声音,里面东西不少。
沈让疑道:“这是什么?”
樊际翻开箱盖, 老实道:“最上面这本是公子指名要的, 下面的这些,都是书铺老板送的。”
沈让略略扫了一眼,总共有十几本之多,他蹙起眉, 暗骂樊际蠢货,他拿起最上面那本, 想叫他直接把剩下的都烧掉,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既如此,那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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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长公主府。
不知是不是有了共同要保守的秘密,这几日姜毓宁和宣丛梦的关系越发亲近,除了睡觉几乎都要凑在一起。
这几日沈让不在,姜毓宁每日和宣丛梦同进同出,也不觉得太孤单。
这一日,姜毓宁正和宣丛梦在花园的凉亭里下期,忽然清河长公主身边的苏姑姑过来叫宣丛梦过去,“郡主,殿下说有客人请您去见。”
宣丛梦看了姜毓宁一眼,说:“那我过去一趟,你先回房吧。”
姜毓宁摇了摇头,说:“难得今天这么凉爽,我在这儿坐一会儿,顺便等你。”
夏日天气闷热,昨日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大半暑气,今日太阳也被遮住,天气的确舒爽。
宣丛梦点头,“也好。”
说完,她起身要走,又有些不放心地折回来,对一旁的竹叶嘱咐道:“看顾好你家姑娘。”
近来她和姜毓宁关系亲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姜毓宁的人,才会愈发地瞧她不顺眼。
可姜毓宁实在天真得不像话,仿佛不知道这世间还存在恶意似的,对于旁人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只有对她好,她就自然而然地也会回报给她,根本不考虑对方的目的。
因此,宣丛梦对她很有些不放心。
竹叶自然知道宣丛梦的意思,姑娘这些年被殿下护佑在身后,几乎没有经历过半点风浪。
自然,有殿下在,她们姑娘可以永远这么天真。
竹叶颔首应下,宣丛梦这才和苏姑姑离开。
姜毓宁坐在亭子里,没一会儿竟然又下起雨来,好在亭子够大,没有雨溅进来,她托腮往外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水雾,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中间。
整个后花园都安静极了,除了雨落滴答,几乎再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这样的氛围之下,好似全世界就只剩自己一人,姜毓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
前些年,哥哥常是秋天离京,次年春月回来,然后整个夏天都陪着她。
因为每年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那几个月,姜毓宁特别珍惜,每天都不离开沈让身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恨不得在他沐浴的时候都搬着绣凳守在廊下。
而大部分的时间,哥哥也是很忙的,一天下来,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姜毓宁也跟着去书房等他,或是坐在他怀里给他捣乱,或是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写字。
有时候窗外下雨,雨滴落在窗沿上,溅起一一朵朵的水花,她央求着哥哥想出门看雨,哥哥就牵着她的手,走到廊下。
他总是亲自给她撑着伞,然后看她一阶一阶地踩过积水。
他对她永远那么纵容。
有些想哥哥了。
原本以为,有郡主在身边,就不会再有孤身一人了,可现在她忽然明白,朋友是朋友,哥哥是哥哥。
这雨下得突然,停得也快,淅淅沥沥了一刻多钟,就忽然由阴转晴了。
只是忽然起了风,竹叶怕姜毓宁着凉,“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姜毓宁却不想回去,“在房里一个人待着实在没意思,不如在花园里转转,还能赏花赏草。”
竹叶只好道:“那姑娘把披风披上。”
姜毓宁顺从地披上披风,和竹叶走出亭子,往花园深处走去。
公主府很大,花园也分好几处,姜毓宁这几日跟着宣丛梦东走西逛,却仍旧觉得陌生。
她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走出一片掩映的竹林,看见一处古朴的角亭。
亭子里有人正坐在那喝茶,看侧脸有些像沈让,姜毓宁先是一怔,而后高兴地走过去,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走近却发现,这人并不是沈让,只是身形和侧脸都有些相似罢了。
亭中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过来,姜毓宁才发现,他不知是侧脸和沈让有些像,就连正面眉目之间,也有三四分的相似。
不过,相较于沈让,眼前这人的眉眼更柔和些,气场也更像是内敛,像是游春的公子,温润如玉。
不过,他的脸色苍白,唇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微风一吹,他便掩唇咳嗽几声,看起来十分羸弱。
姜毓宁本不愿打扰,但听他咳嗽不停,忍不住关切道:“你没事吧?”
那人回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没事。”
他看一眼阴沉的天色,主动道:“今日天气不好,风也有些大,姑娘进来一道喝杯茶吧。”
若是平时,姜毓宁一定会拒绝,她并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可是此时看着他和沈让相似的眉眼,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走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
竹叶阻拦无果,只好紧紧跟在姜毓宁的身边,她微垂着头,作出恭敬状,实际满心警惕。
那人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沈议,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沈议?
姜毓宁微微瞪大了眼睛,听名字,似乎和哥哥是亲戚,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难道和哥哥是兄弟。
难怪长得这么像。
也是,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中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身份,他若是和哥哥真的是兄弟,那应当也是个王爷吧。
姜毓宁一边猜想,一边道:“我姓姜。”
至于名字,她自然不会告诉陌生人。
沈议也并不在意,微笑道:“姜姑娘。”
说完,他亲手给姜毓宁倒了杯茶,说:“今天有些冷,姜姑娘小心着凉。”
姜毓宁却并没有喝,而是将视线落在沈议手边的半开的折扇上。
沈议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笑,“姑娘喜欢这个?”
姜毓宁不好意思地说:“很精致,抱歉,是我失礼了。”
“这有什么?”沈议并不在意,他拿起折扇打开,扇骨是象牙骨雕,触手生津,扇面上是一副美人图,栩栩如生。
在大雍,通常只有女子的团扇上才会画仕女图,男子折扇多是山水花鸟,或是文人字画。
姜毓宁有一个小折扇,扇骨是湘妃竹制,扇面是沈让给他提的字,只有四个字:天下大才。
姜毓宁一直觉得沈让是讽刺她笨,所以不肯将那扇子带出门,此时看到这么好看的仕女画,不由得有些经验。
“沈公子,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沈议笑着点点头,他看出她很喜欢,便合上扇子,推到她的手边,说:“今日能和姑娘相见,也是你我有缘,姑娘若是喜欢,这把扇子就送给姑娘了。”
“多谢公子,我不能要。”
姜毓宁立刻拒绝,她知道不能随便拿旁人的东西。
她将扇子推回给沈议,主动转开话题,问道:“这两天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你为什么还要拿着扇子呢?”
沈议低头看一眼合拢的折扇,咳了两下,笑着道:“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咳出了血,有这扇子可以遮掩一番。”
听了他这话,姜毓宁忽然想到一件事。
幼时有人教她,女儿家要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她就问,若是遇到很好笑的事呢?
夫子说,以袖遮面,或是以扇掩唇。
但因为她小时候很淘气,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还很爱爬树,所以衣袖都是窄袖小衣,根本遮不住什么。
于是她当天晚上便和沈让说,想要一把团扇。沈让问她要扇子干嘛,她说笑不露齿。
沈让却说,宁宁的眼睛这么好看,还有小小酒窝,若是拿了扇子,岂不是要把酒窝遮住了?
从那之后,姜毓宁就再也没有拿过扇子。
想到当时沈让夸赞她的话,即使过了这些年,姜毓宁还是有些开心,甚至当着沈议,都险些笑出声来。
只是她知道这很不礼貌,于是就拼命抿住唇角,尽力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公子莫忧,望你早日病愈。”
沈议见她低眉敛目的表情,心想,这小姑娘果然心软。
他微笑着点头,“多谢姑娘,那在下就借姑娘吉言了。”
外面又刮起了风,姜毓宁见沈议慢慢喝完了一杯茶,便主动起身告辞道:“公子,我还有事,不再打扰了。”
沈议颔首道:“姑娘慢走,请恕在下不便远送了。”
姜毓宁福身告退,很快走出这一片竹林,沈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原本温和的眸渐渐沉下来。
一道身影从后面的树影间走出来,沈议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是她吗?”
“回殿下,就是她。”
沈议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哂道:“倒是没想到,本王那位三弟竟然喜欢这样的姑娘,天真不知事,傻得可怜。”
“也是,三弟钻研多年,早些年主动避到城外,隐忍不发,连本王都被他骗过去了。等反应过来时,他竟然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兵权,连庄河这等软硬不吃的老顽固都被他收复麾下。”
“这些年,实在是本王小瞧他了。”
属下的暗卫安慰道:“殿下如今发现也并不晚,一切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沈议问:“近来东宫可有什么动静?”
“东宫不安分,到如今这个局面还不愿死心,太子近来频频与金吾卫的周将军来往,尤其最近几日,更加频繁,只怕动作在即。”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蠢。”沈议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嘲讽,“这个时候举兵造反还有何用,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沈让,我就不信沈让会错过这个机会。”
“殿下,咱们要不要也……”
沈议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太子谋反,后果显而易见。老三和老五都想分一杯羹,我何必再去凑热闹。”
“只是,殿下难道不怕淮王趁此机会上位,博得陛下的信任?”
沈议冷讽道:“陛下的信任?对于他而言,我们不是儿子,只是稳固龙椅的棋子罢了。太子是第一个,如今不中用了,就舍了换一个新的,总归,他又不止太子那一个儿子。”
“如今老三和老五争的,不过是一个棋子的位置,太子,终究不是皇帝。”沈议说,“那个位置,我不必去争,等老三和老五没了,自然有人求着我去继位,咱们只要等着瞧就是了。”
“是,殿下英明。”
沈议看着手边的扇子,缓缓拨开,左手抚弄着上面的美人图,神色眷恋,半晌,他吩咐道:“去叫人把今天这位姜姑娘的身份递给老五,他会替他们解决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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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主府的十天一转而过,上午上完课后,中午便能各自回府。
这次,有三日的休息时间。
因为上次沈让说会来接她,姜毓宁早上一起来,便十分兴奋,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中午下了课,姜毓宁和公主殿下,宣丛梦分别道别后,便第一个告辞。
一走出公主府,姜毓宁一眼便瞧见了马车前的樊际,她知道,哥哥就坐在里面。
几日的想念喷涌而出,在心底肆意翻涌,姜毓宁拎着裙摆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忽然想起要矜持,刻意放慢了步子。
守在一旁的樊际见她这幅模样,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他亲自替姜毓宁推开车门,“姑娘快上车吧,外面热。”
姜毓宁朝他笑笑,迫不及待钻进车厢。
马车里,沈让果然在。
他原本正依靠在小桌上看书,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眸底的笑意浅浅荡开,温柔问:“热不热。”
分明才几天不见,姜毓宁却觉得很久都没见到他了,以至于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愣了愣神。
沈让轻笑一声,朝她伸手,“过来,到哥哥身边坐。”
姜毓宁连忙低头,压出自己唇边根本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扑到他身边坐下。
沈让说:“这几日在公主府累了,今天回侯府好好休息,明天哥哥带你去郊外骑马,如何?”
听到要回侯府,姜毓宁还有些不高兴,不想又听沈让说带她骑马,她立刻点头,“哥哥不许反悔。”
沈让道:“自然。只是你回去要休息,省得明天没有精神。”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景安侯府隔壁的巷子口停下,沈让说:“我暂时不方便出现在姜家人跟前,让你大哥带你回去。”
姜毓宁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她下了马车,果然看到了景安侯府的马车等在外面,姜贺今就在马车旁边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