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斐讽刺地翘了翘唇角,“并非如此,只是……爱茶之人却受不得苦,才转了茶汤做糕。”
要不是教他的杜老爷子说破,谁能猜到整天捧着茶盏的肃亲王,居然是个怕苦的人。
这话自相矛盾,简清有些奇怪,但没有问出来。
毕竟,茶糕是不是和配茶吃的茶点有关这个蠢问题,完全是她临时想出来充数的。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实话实说,问她眼里糕点基本功扎实并且有巧思的“糕点师傅”愿不愿意来酒楼干活,或者去查记指点一二吧?
问答时间很快结束,在华阳王有些遗憾的眼神里,简清轻声告退出门,“既然如此,我疑惑已解,便不打扰你午憩了。”
简清走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不等楚斐回想片刻方才的相处,后面进来的奔霄就挤眉弄眼地打破了安静,“主子,怎么样?”
楚斐瞥他一眼,淡淡道,“把这盘糕点送去吧。”
奔霄心里打着鼓,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成了的话也不见简掌柜留下,没成的话主子心情却也不会这么好。
但再问就显得有些逾矩,奔霄只能低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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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带着简澈被越影带路引到宗家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门前时,宗午靠着船舱木板一副看戏表情望过来,低声问道,“小娘子有何收获?”
简清想过这段短暂的旅途会有些突发事件,但是议论别人八卦隐私绝不在其中。因此,她只是点了点头,“略有所得。”
说了等于没说,宗午还要再问,就被少女一记眼风扫过,“没记错的话,宗先生说的礼盒样式和湘楚、陇右两地商路规划明细还不曾仔细说与我听,不知道规划,后面酱料出货进度可没办法提前计划。”
宗午摸了摸鼻子,道,“船开了,不如我们进去说。”
随着他声音落下,大船颤动一下,恰好缓缓驶入江面,阳光和波光浮动一片,晃得人有些眼晕。越影的冷冷目光在宗午身上停下,简清一边让开房门,一边回头去看船舱外景象,完全没发现一侧目光的刀光剑影。
宗午轻咳一声,“你先进去放包袱,让阿澈也歇歇,等会我们出来说。”
简清望他一眼,回身向越影施礼,“多谢引路。”
越影不明显地侧身让过行礼,抱拳离去。
简家姐弟的房门半敞,宗午却只能靠在门前等待,看着奔霄拿着托盘走近,摸了摸没吃多少的肚子,不怕死地再次开口问道,“清娘子,分我一块行吗?”
“这……”这怎么行!
奔霄脸色突变,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简清先一步拒绝了,“殿下的赏赐不好转赠,你要是饿了,到下午我看看船上厨房有什么,一起做顿饭吃。”
得了许诺,宗午暗暗命人将还没来得及吃的干粮夹辣椒酱放了回去,得到消息的楚斐思考片刻,让奔霄和越影人手一个渔网去捞鱼。
船行江上,河鲜是最不缺的。
只是等简清将东西收拾妥当,与简澈小睡一觉起来,准备从甲板绕过船舱里华阳王房间去船尾厨房时,看见包括宗午在内几人都拿着渔网在捞鱼。奇怪的是,网上来的鱼都是看了一眼就被扔回水里,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身后显然是用来盛鱼的木桶都还是空的。
宗午先一步看见她,“清娘子先不着急去厨房。”
简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甲板两侧捞鱼的几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行船娱乐?”
和奔霄、越影两人比了半个下午谁捞的鱼大的宗午,笑容慢慢僵硬,顺着简清的话点了点头,道,“没错,途中找点乐子。”
后加入进来比试的金谷施施然起身,拎着渔网走近,一直在渔网里扑腾个不停到处溅出水星的江团长长的胡须露出网面,他还没说话,简清眼前一亮,“居然有这么大的江团!”
奔霄落后一步上前,网兜里的花鲢比江团小了两圈,但在它的体型中也算是极大一尾,他急急开口,“简掌柜,这鱼可以拿来做晚食吗?”
一个两个都这么殷勤,简清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捞鱼是为了做什么,似笑非笑瞥了睁眼说瞎话的宗午一眼,她伸手出来,“借腰刀一用。”
奔霄茫然地解了腰刀,就看见简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哐哐两声刀鞘敲下,两条鱼都晕在了网兜里,还回来的刀鞘上已经沾上了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都是为了吃饭。奔霄欲哭无泪。
好在傍晚的晚餐没有令他失望,在第九次假装路过厨房门外之后,里面终于传来简清让他们拉出来桌子、准备吃饭的声音。
船上最高身份的楚斐不在意,其他人都算是熟人,同桌吃饭并没有什么所谓,只是环境限制,根本没有那么大桌子,只能几张小桌拼在一起放上甲板。
宗午已经拎了酒出来,厨房里飘出来的剁椒酱香味和浓郁鱼香在开门的一刹那达到巅峰,简清将第一盘菜交给奔霄,“剁椒鱼头。”
“清蒸江团。”
“回锅鱼片。”
“鱼汤泡饭。”
三菜一饭,除了后面一个拿来凑数的泡饭之外,前三道菜不论是摆盘还是色香两项都足够夺人眼球。
但没有什么比占了一整个木盆的清蒸江团更令人咽口水的了,一尾摆在木盆里的切成花边的江团头尾还固定着,仿佛仍在水中徜徉,身下剖开的肚腹中压着菌子和火腿,吸饱了汤汁的菌子和火腿反哺出它们自身精华的香气,与鲜嫩的鱼肉糅合。
一尾鱼的鱼背上是熬至醇厚的鱼汤鲜香,中间的细白鱼肉是被姜汁处理过后留下的纯粹的鱼肉鲜美,最下层浸在汤汁之中的部分,失了鱼的鲜味,却有火腿的咸鲜和菌子的清润补足,味道却是最为美妙。
划开的鱼腹分散在两边,深深浸透了汤汁,肥厚若脂的腹部嫩肉进口就能滑入喉咙,只剩下厨子精心料理过层层叠进的鲜味留在口中。
人说“不食江团,不知鱼味”,楚斐却要说是江团不经简清之手,难以显出其本身之美。
第一个动筷的楚斐吃了两块,还要再吃。简清微微蹙眉,开口阻拦道,“殿下,江团过于养人,容易肠胃不适,还是适量吃些吧。”
华阳王这个一看就不规律饮食的人,吃她的菜吃出毛病了可不行。
宗午应和道,“是啊,是啊,殿下,简掌柜一片好心,您尝尝别的吧。”
楚斐缓缓转头,简清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鱼汤泡饭递到他手边,“殿下,尝尝这个。”
桌上另外几人趁着楚斐停了筷子,往江团鱼身上落的筷子速度越来越快,生怕他反悔继续吃似的。连早早被阿姐夹满了小碗的简澈都当简清看不见似的,忍不住站起来抢了两筷子鱼肉。
楚斐迎着简清的眼神,放下筷子,拿勺子舀了一口鱼汤,镇定道,“鲜甜可口。不必为我盛饭,掌柜……阿清自便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清蒸江团,四川乐山名菜,国内吃江团的历史蛮久的,粉红石首鱼也是说它,现在吃吃养殖的就行。
我查了一下现在江团是重点保护经济水生动植物之一,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收录,虽然不是国家濒危保护动物,但野生的还是不要捕捞来吃!!
这里是因为设定在古代,没有濒危,养殖概念少,只能靠水吃水,不要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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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快乐吃饭中,媳妇给的软饭(划掉,是泡饭)真好吃。
奔霄:我太难了。
阿清:?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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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剁椒鱼头
简清为王爷盛饭的动作落进了一桌人眼里,但谁也没有出声阻止,让动手后有些不自在的简清松了口气。
盛鱼汤时她本想是给够不到的简澈盛一碗,只是宗午的应和声令她改了主意,将碗递给了华阳王。毕竟桌上地位最高的人还没有吃到,她动手给自家孩子盛饭算什么事。
嗯,一定是这样。
第二碗泡饭递给了坐在左手边的简澈,小朋友正埋头吃着自己小碗里的战利品,好像生怕吃晚了会被人从碗里抢走。
熬至极浓反而透出清亮的鱼汁挂在简澈唇边,给听见碗声抬头望过来的他脸上增添了一分稚气,简清忍俊不禁,取帕子按了按简澈唇角,轻声道,“慢些吃,吃口饭垫垫肚子。”
简澈摇摇头,把小碗推向她,“阿姐累了,阿姐快吃。”
楚斐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夹起的一筷子回锅鱼片从简清碗前折回自己碗前,简洁道,“吃饭。”
简清没看见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听到二人说话,左右看看,一时失笑,“怎么,我一个厨子,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宗午抢的快,将剁椒鱼头最为肥嫩的鱼脸部分收入碗中,泼了热油的鱼皮上还滋滋作响。他嘴一撇就要嘲笑,看见坐在简清右边主位的华阳王,硬生生又憋了回去,悻悻道,“再不吃真没了,晚上可没人给你开火。”
鱼脸肉入口,红艳艳的外表之下椒麻鲜辣之气直冲脑门,但却与他想象的不同,看着极辣,等最开始的辣味散去,吃起来倒是鱼肉的鲜味占了主角。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有些不过瘾,宗午遗憾地咂咂嘴,“嗐,就是不够辣。”
“鲜嫩麻辣,互不相冲,是适中之道。”这是华阳王。
“我放多了辣酱,你们船上之后吃什么?”这是简清。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简清听见身侧华阳王为菜色辩驳,微微一怔。她的神色落入宗午眼底,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另起一条,“我家用了的你的酱料,之后列单子给你,数目都记了帐,不会让你吃亏。”
剁椒鱼头的酱用的是简清第一批供应的酱料,宗家商行向来都没有亏待自己人的习惯,第一批下饭酱料除了去铺开市场的部分,都是紧着自家在用,此时只是一个明确解释。
在厨房准备做菜时,简清就心知后一批酱料只指望自己一个人做,之后又要外销,给他们宗家的商船上补货供应会慢些,今天做的两道菜都减少了用量,让吃不得辣的楚斐维持了端雅面孔,也让嗜辣的宗午不乐意起来。
听宗午说完,简清回神含笑应道,“销路托你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
宗午用话将方才话题揭过,瞥一眼楚斐。华阳王居于主位神色淡淡,但只要他抬头,目光就不曾从简清身上离开。
可真是稀罕。
他走南闯北,什么时候见过上位者不用权势金银,而是一颗真心去打动美人的?
不过,简小娘子虽然不是极为美丽,但此事出现在她身上,倒不令人觉得有多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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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江面,傍晚时在甲板上拼成大桌的桌案已经分拆回各个船舱,沉闷的脚步声巡视船头船尾,入夜之后,只有哗哗的水声响成一片,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睡去,养精蓄锐,只等明天到达州。
鸟翅的扑棱声惊起巡查的船工四处寻觅,但广阔江面之上只见他们一艘大船沐在月色之中,连半根鸟羽都不曾见,便有人疑心是听错,咕哝着往回走去。
玉版纸糊上的窗棱掩住了信鸽的小巧身影,奔霄解下它脚爪上的信筒,呈给楚斐,“主子。”
楚斐展开纸条,垂眼片刻不语。
奔霄喂完鸽子,回来继续方才的对话,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主子,追求小娘子送花送衣裳的法子一通百通,您看,今天换成简小娘子喜欢的东西,不就没拒绝?多磨几次,我看就能回京上玉碟了。”
“达州灵越水营可通知下去了?”楚斐双唇抿成一线,神色冷厉。
奔霄还没拐过弯,仍笑道,“小娘子来不就是为了灵越龙舟……主子!”他神色突变,端正了站姿,老老实实答道,“开船前已经送出去了消息,水营统领从北地退下来,应当不会有事。”
楚斐这几年巡查各地不只是因为兄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更多的还是为了梳理军情,以备不时之需。他将纸条放在案上,敲了敲桌面,皱眉道,“剑南舆图取来。”
奔霄望一眼天色,迟疑一瞬,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了纸条之上。
“灵越江上曾见张哲平。”
张哲平正是达州知州,而这纸条,却是先一步到达州的雍淮传来的。乍一看好似没有问题,达州知州在龙舟赛决赛在即之时巡视江面,并无什么特别,但被雍淮专门传信点出,是人都能感觉到里面有问题。
奔霄把劝主子安歇的话吞了回去,取来舆图在案几上展开。
达州深在剑南府腹地,若是有人步行前去,还得经过两座州城,但走水路就快得多。剑南多山多瀑,只有一条灵越江从群山之间激流而下,横渡两侧,一直奔涌到凤溪城,也让两座城池沟通更为紧密。
灵越江水面最宽广之处就在达州城外,楚斐指尖点在龙舟赛传统开赛地点上,慢慢画了个圈,脸色沉了下去。奔霄挠挠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出声问道,“主子,张知州首鼠两端不是一两天了,但是与灵越江又有什么关系?”
楚斐瞥他一眼,“战场上学的全叫你忘光了。”
奔霄嘿嘿笑了两声,楚斐点了点舆图边缘小字,“自己看,这是哪里。”
顺着楚斐指尖望去,剑南府舆图边缘以深深墨色画着山峦起伏,代表着江水的浅色线条奔流直下。单独一座城池或者州府的舆图画得总是这样,中间精细四周敷衍,突出了州府之内,也简略了接壤的细枝末节……等等!
奔霄眼睛猝然睁大,在山峦和江水交界的边角处,看见了三个小字,“关中府”。电光火石之间,盘踞关中府的肃亲王和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张知州的影子浮现在他眼前。
“这不可能!”奔霄惊呼道,“蜀道哪那么容易走,又不是没有更好走的路!更何况,他、他没必要啊。”
楚斐淡声道,“自凤溪入蜀会被我知晓,而漕帮换血,他自折一臂,杜景然既然敢去达州,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为了再护一次他的面子,或是还想要更多,如何做,取决于皇叔的一念之间。”
汩汩滚动的热血声音鼓噪得奔霄有些头晕,男儿建功立业,只在主上交锋之间。
烛光摇曳,阴影里的楚斐神色冷淡,继续道,“龙舟赛,赛龙罢了,你护好阿清就是。”
见奔霄垮下肩膀,楚斐斜过来一眼,“不满?”
奔霄神色一正,“誓死保护王妃!但是主子,既然有风险,为何不劝简小娘子打消主意?”
楚斐叹了口气,有隐隐笑影浮现,“若让她晓得是我牵连,还不知要恼多久。不如瞒下去,左右也有余力。”
情爱一事,着实令人难懂。奔霄不再发问,默默磨起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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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简清没机会再在厨房大展身手,被昨天做菜俘获的厨房小工和船上厨娘纷纷拦住了她,央着她指点厨艺。这个切菜,那个熬汤,又一个还炖着鸡,简清一个一个看过来,在厨房待了两个时辰,明明没做什么,但费的精神一点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