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无法入睡。
褪去一袭帝王龙袍的男子,又隐露出几分少年人的影子。
他望着头顶的承尘,幽眸一瞬也不瞬。
沈若汐……
真叫他刮目相看。
她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尉迟胥想到从前, 那个小胖墩整日跟在他身后,缠着他样子。她嘴馋, 又话多,时常说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
翌日一早,尉迟胥先去上了早朝。
朝中的臣子,如今表面上对他甚是臣服,但实则背地里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众人对一个尚未弱冠的年轻帝王,多多少少有些不服。
可尉迟胥是在边陲历练长大,骨子里有一股狠辣,他登基之后更是杀鸡儆猴,让大臣们一时间不敢造次。
但,饶是如此,每次早朝,依旧不少臣子故意唇枪舌战。
今日,又多了几个弹劾沈国公的奏疏。
换做是从前,尉迟胥一定会加以防备。
但眼下,他最信任的朝臣,就是沈国公。
细回想,彼时在边陲,沈家对尉迟胥、尉迟舟兄弟二人,算是一视同仁,没有偏袒过谁。
“朕自会好生斟酌尔等的奏疏,若无他事,今日暂且退朝。”
听这些老臣废话,还不如去窥听沈若汐的心声。
沈若汐所知晓的事,远比这些老家伙透露的多。
群臣只能暂且作罢。
沈澈一直保持缄默。
甚至于,面对老臣子对父亲的弹劾,他也不反驳一句。
见帝王对弹劾敷衍了事,沈澈心中了然了。
皇上是站在沈家这边的。
甚好!
不枉沈家对他一番照拂。
***
沈若汐一夜好觉。
可用过早膳后,只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一日不写话本,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眼下,她已经不敢轻易动笔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很快就会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狗子……
该不会知道她在杜撰话本吧?
可……
她写了太多真实的情节,虽然话本中都用了化名,但只要稍一对比,就不难对号入座。
沈若汐来到未央宫的池塘旁,扭身倚着美人靠,一手托腮,望着池中的肥胖锦鲤发呆。
狗子是反派龙傲天,宫廷中必然都是他眼线啊。
大意了!
太大意!
她此前怎就忽视了这桩事?
沈若汐绞尽脑汁思量对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暗影,而很快,那抹暗影将她完全笼罩。她侧过脸,先是看见帝王精瘦修韧的窄腰,目光缓缓往上,对上了帝王深邃如海的眸。
这人似笑非笑,目光睥睨。
沈若汐心头咯噔了一下。
【观之狗子神色,仿佛一眼看穿了自己啊。】
尉迟胥一愣。
不成想,小狐狸一眼就明白。
他此次过来,是为了打消沈若汐的顾虑,所以,只能演一出戏。
“爱妃在赏鱼?”
沈若汐点头:“嗯呐~”
尉迟胥左边剑眉轻轻一挑,神色不甚明显:“朕昨日命人给你送来的御用纸张,你可满意?朕今日特地过来,教你画画。”
沈若汐的小心脏又是一颤。
【怎么?狗子赐给我纸笺,只是为了让我画画?是我多想了?】
【也是,狗子一心扑在大业和白月光身上,怎么会在意我写的话本子呢。】
【啊——虚惊一场。】
沈若汐轻蹙的眉目终于平缓。
但她心眼子太多,自然不可能完全放松警惕。
她所写的话本内容,和原剧情走向一般无二,只不过,她又另外杜撰了不少内容。尤其添加了反派龙傲天和白月光之间的爱恨纠缠。
绝对不能让狗子看见!
尉迟胥达成目的,好看的薄唇轻轻一扬:“朕的爱妃国色天香,人间罕见,朕给你画一幅丹青,可好?”
沈若汐:“……”
帝王如此油腻,害她差点打了饱嗝,早膳都快要吐出来了。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不让狗子察觉到自己杜撰话本,她老老实实的配合。
很快,宫人布置好笔墨纸砚,一开始沈若汐还算配合,但时间一长,她端坐在锦杌上,四肢麻木,委实煎熬。
偏生,渣帝轻描淡写道:“爱妃别乱动,好好坐着,朕一定会将你画得十分好看。”
沈若汐:“……”我谢谢你啊。
又过了好片刻,沈若汐实在受不住了,她甚至怀疑狗子是故意为之。索性,她伸手扒拉下衣襟,露出圆润雪腻肩头,露出一副妖媚之态,朝着帝王抛了眉眼,歪着身子,勾勒出弧度惊人的腰肢,掐着嗓音,道:“皇上看,臣妾这般姿态,是不是更好看?”
换了个姿势,可算是舒坦了。
尉迟胥:“……!”
年轻帝王只是禁/欲/自律,并非柳下惠。
被这一挑拨,笔下速度飞快,不消片刻就完成了画作,并且没有在未央宫逗留,临走之前俊脸紧绷,细一看,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层薄薄细汗。
“爱妃闲来无事,亦可学作画,朕得闲就来看你。”
丢下一句,尉迟胥健步如飞的离开。
沈若汐摇头轻叹。
就这么……经不住撩?
八成是不想背叛白月光,这才逃之夭夭吧。
狗子虽渣,可人家对白月光是真爱啊。
这厢,沈若汐以为是虚惊一场,又继续写话本,她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创作灵感澎湃,不仅将京都各大权臣的私事写了出来,还肆意杜撰了尉迟胥、姜玥、萧文硕三者之间的感情线。
写到关键之处,沈若汐手中笔墨挥洒,一番洋洋洒洒杜撰,只觉得浑身心俱是疲倦,但她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
晌午时,沈若汐用过午膳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今日写话本时,没有让任何人侍奉在侧,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若汐将写好的手稿都锁进了妆奁里,还将钥匙挂在了脖颈上。
尉迟胥的线人前来搜罗话本手稿时,愣是被淑妃娘娘这一顿操作,惊到目瞪口呆。
这宫婢惶恐至极,寻了机会离开了一趟未央宫,又在御花园绕了半圈,这才去了御书房,十分谨慎小心,生怕会被旁人跟踪。
尉迟胥还在处理公务,汪直亲自端来午膳,是清汤寡水的三菜一汤。
听闻婢女禀报,尉迟胥被硬生生呛住,先是面色冷沉,随后唇角笑意戏谑了起来。
小狐狸锁起了话本?
还将钥匙挂在了脖颈上?
她真会防备!
眼下,尉迟胥自是不能再继续强行盗取话本。
暂时只能罢手。
不然,以小狐狸的心眼子,毁尸灭迹的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呵呵……”
御书房大殿内,帝王发出一阵愉悦的轻笑,眉目之间俱是年轻人的朝气与兴致。
汪直和宫婢不明所以。
皇上到底是气愤?
还是高兴?
其实,尉迟胥是兴奋。
没错。
就是兴奋。
就像是狩猎者,终于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并且还是一头狡猾的猎物,怎能让他不兴奋。
片刻过后,尉迟胥交代:“这几日不得再打探淑妃的话本,直到她放松警惕为止。”
她足够警惕。
他便放手给她自由。
等到对方再度放松警惕时,就是他下手的时候。
宫婢垂首应下:“是,皇上。”她算是明白了,淑妃和皇上都藏了八百个心眼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真不知最后到底谁会赢……
***
次日,沈若汐睡到日晒三杆,先是查看脖颈上的钥匙,发现钥匙还在,且妆奁也毫发无损,她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以狗子的能力,他若想看到话本,一定有的是手段。
但昨夜无事发生,不是么?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人家狗子日理万机,哪里会在意什么话本?
不过,沈若汐不会轻易冒险。因着话本里的内容太过真实,一旦被狗子发现,她会被当做巫女烧死的。
她也没法对狗子解释清楚,她究竟是如何未卜先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藏着。
等到时机成熟,她再将话本放到坊间去售卖。
她来这个世界一趟,虽然是炮灰女配的命数,但也要留下一些足迹啊。
这时,飞燕气吼吼走来,她撩开珠帘的动作过猛,以至于珠帘左右乱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娘娘!他们太过分了!竟是将皇上没有子嗣的缘由,归罪在您头上!”
沈若汐:“……”
皇上没有皇嗣,为何会是她的错?
飞燕又道:“朝中大臣竟弹劾国公爷,还说娘娘您迷惑了皇上,夺了皇上的独宠,这才导致后宫嫔妃不能替皇家开枝散叶。”
沈若汐那叫一个委屈啊。
她即便占着宠妃的头衔,但也不曾得到过皇上的独宠,更没有阻止后宫雨露均沾。
她这是替白月光背锅了啊!
好气!
第三十九章
沈若汐觉得自己委屈。
简直委屈极了。
她若真是狐媚妖妃, 那也就罢了。
可她与狗子之前一直维系着最纯洁的友谊啊。
她不接受任何污蔑!
飞燕气焰不已,又继续絮絮叨叨:“娘娘与皇上本就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娘娘独得圣宠, 这也是正常的事!谁若不服, 让国公府率兵马杀了他们!”
沈若汐一噎, 用敬佩的眼神看着飞燕。
真是胆大包天啊!
原以为飞燕已经足够虎,白鹭走上前附和:“哼!便是皇上独宠咱们娘娘又如何?放眼后宫,哪位嫔妃有咱们娘娘容色出众?皇上有珠玉在前,自是再也瞧不上其他嫔妃。”
“再者, 国公府手握重兵,沈家世代都是靠着征战沙场,才得来了数百年的恩荣,又岂是他们那些门第的臣子可轻视的?!”
飞燕鼓励道:“娘娘不用担心,您打小就喜欢皇上, 皇上也喜欢您,您就该独占皇上!”
白鹭提议:“娘娘尽快怀上龙嗣,让前朝臣子闭嘴!”
沈若汐:“……”
两位小姐妹, 都很狂啊。
沈若汐作为穿越者,都不曾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狂妄。
不过, 她并未谴责飞燕与白鹭。
炮灰命数已定,她才不想费心思去扭转乾坤……
关键是, 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改变命数啊。
又过了一日, 京都起了一阵“妖风”,不知是谁人起头,搞出了妖妃转世的谣言, 宫廷内也有所耳闻。
这一日,沈若汐带着贴身宫婢去御花园采桑葚, 熟透的桑葚有拇指那般大,颗粒饱满,紫到发黑,她忍不住当场开吃,完全不顾及形象。
不多时,原本粉润的唇瓣,已是黑紫一片。
对此,飞燕和白鹭甚是焦灼。
“娘娘快别吃了!唇都发黑了。”
沈若汐岂会在意?
这可是人间美味啊。
独留美貌又能有什么用?
正自我放飞时,女子们的嬉笑声从不远处的甬道传来。
沈若汐闻声望去,是后宫的一群莺莺燕燕,几日未见,她都快忘记谁是谁了。
飞燕和白鹭立刻提醒:“娘娘,咱们还是先整理仪容吧!万不能输了气场!”
沈若汐不以为然:“你们娘娘就算不施粉黛,也是八尺的气场。”
姜玥几人一走近,先是憋住笑意,这才敷衍行礼:“嫔妾给淑妃姐姐请安。”
沈若汐知道他这些“情敌”在看自己笑话。
她反而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对身边宫奴吩咐:“这里的桑葚,本宫都包了,全部摘下来,带回去酿酒。”
姜玥几人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势,沈若汐等了好片刻才摆摆小手:“姐妹们都不必客气,免得让旁人误以为本宫是妖妃转世呢。”
姜玥一行人这才站直了身子,面上虽不敢造次,但谁也不服沈若汐。算着年纪,沈若汐是所有嫔妃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
宁知音是一个例外。
她见沈若汐如此不顾形象,难免有些纳罕。
不过,像这样率真任性的嫔妃,后宫仅此一人。
放眼整个京都,也不多见这样的女子。
宁知音憋住笑意,仿佛能够明白,为何皇上会对沈若汐与众不同了。
凝美人仗着流言蜚语,胆子也大了,故意阴阳怪气:“淑妃娘娘,现在到处都在传,说你是妖妃转世,用妖术蛊惑了皇上,才致皇上独宠你一人,害得后宫子嗣不丰,此事不知当不当真?”
凝美人得意一笑。
沈若汐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即便她是妖妃,也轮不到区区一个美人上前置喙吧。
凝家是要走到头了么?
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没脑子的东西。
沈若汐咧嘴一笑,原本瓷白的牙,也染上了桑葚紫:“凝氏,你近日来可一定要小心哦,与姜婉仪走近的安美人,是被人勒死,又挂在了未央宫外面,此事已经结案,你理应知晓吧。”
言罢,沈若汐噗嗤笑出声来:“不过,你们凝家就喜欢替他人做嫁衣,就如你父亲,兢兢业业辅佐了先帝,最后功劳却是让姜相爷都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