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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
葳蕤浮光下,帝王的身影映在汉白玉廊道上。
待兰逾白禀报完,尉迟胥漆黑的瞳仁中,溢出一抹讽刺。
便是兰逾白这样的寡言之人,也不免诧异了一句:“皇上,相爷的女儿可真多啊。”
嫡女仅姜婉仪一人。
可庶女数量过多,以至于,外界并不熟知。
这也是姜相的高明之处,藏起来的娇花,才更方便送出去。
尉迟胥漆黑幽眸微眯,眼底泛着淡淡寒光:“呵……”
一阵极致低沉的轻笑,自帝王唇齿间溢出。
兰逾白又道:“皇上,既已知晓萧文硕行踪,可需立刻命人去抓捕?”
尉迟胥脸上的笑意更是意味深长。
“萧文硕只是无召入京罢了,南蛮使臣的死,并不能证明是他所为。即便朕要抓他,也无任何确凿证据。朕近日来搅动京都,不过就是想让他如过街老鼠,如此……的确很好玩。”
兰逾白:“……”
敢情皇上闹上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萧文硕自乱阵脚?
尉迟胥悠然一笑,眼底波光流转:“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眼下还不是时候,兰侍卫,你说,是吧?”
兰逾白:“……”
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始终跟不上帝王的节奏。
就如同每次与皇上对弈,他顶多只能算到两三步,可皇上却已能谋算全局。
兰逾白抱拳,颔首道:“皇上英明!”
此刻一寻思,他猜测,皇上大抵故意诱了九王爷回京,又故意四处捉拿后脖颈有胎记的年轻男子,无疑是想让几大有反心的重臣,自乱阵脚。
罪名不够大,难以斩草除根。
皇上是在静等那几股势力联盟。
届时,便可一窝端了。
兰逾白暗暗吐了口浊气。
他与皇上一道长大,幼时食着同样的饭菜,入住同一间屋子,最难的时候还穿过同一条裤子,为何脑子就截然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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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廷专门负责调查案件的慎刑司统领,带着人手去一趟长寿宫。
慎刑司又称宫廷诏狱。
但凡进去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慎刑司的人找上门,姜太后虽气焰难耐,但更多的,则是慌乱了心神。
“放肆!哀家的长寿宫也是尔等胆敢轻易踏足之地?!都给哀家滚出去!”姜太后暴怒。
为首之人临危不惧,当场取出帝王御赐的鱼牌:“太后,慎刑司有先斩后奏之权,见此牌,如见皇上。还请太后配合慎刑司调查沈贵妃之死。”
其实,慎刑司也只是寻到了几位人证。
因着事情已经隔了数年,证据早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即便人证皆指向姜太后,可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姜太后还是撼动不得。
帝王示意慎刑司来长寿宫搜罗,无疑,还是敲打、震慑。
试图让姜太后也自乱阵脚。
而尉迟胥则就稳居高处,静观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果然,慎刑司的人装模作样,搬走一些香炉茶具后,姜太后当即命人去传唤九王爷入宫。
九王爷是个情圣,多情又痴情。
他喜欢先帝的所有女人,但也对姜太后情有独钟。
人至中年的九王爷依旧丰神俊朗,身量颀长高大,姜太后扑入他怀中,一番痛哭诉苦。
九王爷自是乐在其中,享受着情人通投怀送抱的同时,他也明里暗里讽刺帝王。
“哼!皇上即便寻回了亲生母亲,也不能对你这位嫡母如此不敬!”
“沈贵妃早已逝去,皇上却还揪着当初的事不放,无疑是为了讨好沈家。”
“沈国公麾下五十万铁骑,当真可以轻易左右皇权,便是皇上也对沈家格外厚待!”
九王爷字字句句,都将矛头指向了沈家。
在他看来,帝王想替当初的沈贵妃讨回公道,就是为了给足沈家恩荣。
姜太后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沈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隔着阴曹地府,她还是能害哀家!”姜太后对沈贵妃恨之入骨。甚至于在沈贵妃时候的数年内,她依旧备受煎熬。
先帝对她的每一次冷眼,也皆因沈贵妃而起。
她是杀了沈贵妃。
可她已经遭受报应了!
她此生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先帝的宠爱,没有亲生孩儿,她这大半辈子都耗在了冷漠无温的深宫之中。
沈氏虽死了,可她死在了先帝最爱她的时候。先帝更是因为她而带发出家,最后还殉情去了。
沈氏凭什么可以得到先帝如此的深情厚待?!
九王爷的手在姜太后身上轻/抚,尽可能的宽慰她。
“太后,本王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本王定会出现。”
姜太后抬起头来:“那这次的事,王爷能否帮哀家摆平?皇帝……他就是一头狼崽子!一旦给哀家定罪,必然不会放过哀家。”
九王爷心中已有数。
他也深知,若等到新帝羽翼彻底丰满,他这个皇叔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九王爷与姜太后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太后放心,便是本王豁出性命,也定保你。”
姜太后得了极大的安抚,她抬首吻向九王爷,比年轻那会还要热忱。
她当真后悔,若是一开始不曾听从家中安排入宫,那该多好!
姜太后与九王爷一番干柴烈火,云姑见状,立刻领着一众宫婢退出了内殿,又亲自守在了殿外。
万不能被皇上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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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帝王惊梦醒。
他方才不过就是小憩了片刻,人还端坐在龙椅上。修长指尖掐了掐眉心,他抬首时,漆黑眸底一片冷沉。
他竟梦见那小狐狸……死了……
尉迟胥从未想过沈若汐会出任何意外。
无论是在沈国公夫妇身边,亦或是他身边,沈若汐都得到了很好的照拂。
此刻梦醒,身周空气冷冰刺骨,胸腔更是如同空缺了一块,有种对未知的畏惧。眼底的心慌之色,毫无遮掩。
“皇上,子夜了,该回寝宫歇着了。”汪直压低了声音提醒。
这个时辰,帝王自是不会踏足后宫。
尉迟胥从龙椅上起身,指尖一直摩挲着玉扳指,眉目之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她今日可乖?”
汪直一愣。
这才明白过来,帝王所指的“她”是指淑妃娘娘。
至于淑妃乖不乖,不是汪直这个阉人可以下定论的,只道:“回皇上,淑妃今日傍晚去陪同魏太后用膳了,娘娘倒是……很喜欢粘着魏太后。”
为哄帝王开心,汪直笑道:“淑妃娘娘这是爱屋及乌呢。”
尉迟胥薄唇一扯。
沈若汐挨近魏太后,只是为了给她自己找一个靠山。
哪里是爱屋及乌!
找……靠山……
她好似很确定用不了多久会遭劫,甚至会丧命。
为何会如此笃定?
尉迟胥思及这些细节,心中空缺更甚,内殿冷松香四溢,但也难以消除心慌情绪。
他从前拥有的东西并不多,谈不上失去什么。
但眼下,好似,不能接受失去小狐狸。
***
次日一日,窗棂外泄入晨曦微光。
沈若汐眯着眼,横在榻上伸了个懒腰,而在她的眼缝逐渐睁开后,入眼便是尉迟胥清隽俊美的脸。
沈若汐立刻没了困意,她睡姿不雅,艳红色绫罗睡裙敞开稍许,露出雪腻圆润的肩,以及玫红色兜衣系带,夺目的红衬得肌肤白腻胜雪。此刻,她忽然看见尉迟胥,似是呆滞了一下,一双水眸雾蒙蒙的,乍一看既是国色生香,也同样懵懂无知。
叫人联想到初初绽放的粉荷,惹人心生旖旎心思。
见此画面,尉迟胥的内心像是起了一阵四月春风,荡起层层涟漪。
那熟悉,且令人血脉偾张的酥酥麻麻之感,又冒了上来。
此刻,帝王眸色微眯,漆黑瞳仁浮现几分危险气息。
宛若即将做出捕猎动作的豺狼。
他无意识的吞咽。
然而,这缱绻旖旎气氛才刚刚开始,就被沈若汐的心声,硬生生打住了。
【狗子干嘛呀?】
【他是不是想吓死我?】
【好歹还有三年好活,我可不喜欢这个死法。】
尉迟胥剑眉倏然轻蹙。
只剩下三年了……
他眼底掠过一抹警惕,以及藏得极好的惶恐之意。
尉迟胥虽不信未卜先知一说,但还是很想窥探出她所谓的“死因”,如此,他才能尽可能避免。
他是帝王,是天子,是掌权者,他不让谁死,谁就不能轻易死了。
尉迟胥俯身,高大身影一落下,几乎将沈若汐整个人都罩住。女子的香榻果真不一样,幽香馥郁,让人很快忘却朝堂正事,竟也想当一次昏庸无度的君王,从此不早朝。
沈若汐刚苏醒,肌肤雪腻无暇,像刚剥了壳的鸡蛋,漆黑晶亮的眸子里,映着尉迟胥缩小的面孔人影。
尉迟胥长臂撑在上方,目光紧锁着她。
沈若汐眨眨眼,掐着嗓子:“皇上……这是作甚呐?臣妾会吓死的。”
呵……
她吓什么?
她在话本里不是“博文多识”么?还有什么是她不懂的?
尉迟胥轻笑:“朕不会让你吓死,就算是死……也得是快活死。”
沈若汐:“……”
她怀疑狗子在开车,可她没有证据。
第四十六章
“朕不会让你吓死, 就算是死……也得是快活死。”
尉迟胥的嗓音低醇磁性,自带一股风流韵味。
其实,他这人生得十分好看。
五官立挺葳蕤, 面容轮廓如上苍精心雕琢而成, 一双深邃迷离眼, 专注着看人时,会让人轻易被其诱惑,天生的多情眼。
倘若沈若汐不知道原剧情,或许会喜欢反派龙傲天这一款的小狼狗。
可问题是, 沈若汐早就了解反派人设。
他心里只有事业……以及女主。
这样的反派人设,通常是十分带感。但危险又迷人。
如此近距离的对着男人清隽的面庞,沈若汐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冷松香的气息。
四目相视,沈若汐逐渐心跳加速,有种陌生的酥酥麻麻之感席卷心头。她反复眨眨眼, 以免瞪出斗鸡眼。
【狗子这盛世美颜,很难让人把持住啊。】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到底要闹哪样?】
少女心声,如阵阵春风拂面而来, 尉迟胥摁着床榻的一只手掌轻拢被褥。
掌心触感极好,是西南进贡的绫罗被。
但尉迟胥知道, 即便是这绫罗,也不及美人的香肌玉骨。
她至少喜欢他外在的皮囊, 不是么?
尉迟胥突然冒出了一丝邪念, 一改往日里的肃重自持,唇角斜斜勾起,风流百出, 像极了京都城的五陵少年。
“爱妃怎么不吱声?不想快活死么?朕观你之气色极好,面若春桃, 可是苏醒之前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梦?也说来给朕听听。”
沈若汐:“……”
就……
大为震惊!
这完全不符合狗子的人设啊。
狗子是屌炸天的反派龙傲天,不该如此会撩啊!
好在沈若汐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不然早就被撩得七荤八素。原剧中,反派龙傲天只会对女主释放荷尔蒙,即便将原主“沈若汐”当做宠妃,但也只是敷衍了事。
狗子突然如此亲力亲为撩拨,沈若汐倍感压力。
【啊这……】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尉迟胥浓郁剑眉轻轻一挑,有种胜利者的小骄傲。
这就遭不住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
尉迟胥此前竟没发现,他也有沾风惹草的潜力。尤其面对沈若汐,他撩得游刃有余、手到擒来。且还觉得甚是愉悦。
遭不住就反扑啊。
尉迟胥静等着。
他排斥后后宫一切庸脂俗粉,但沈若汐始终不同,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娇花,他原以为对她了如指掌,如今对她更是好奇,以及痴迷……
对,就是痴迷。
是一个正常男子对美人该有的本能痴迷。
两人如此这般近距离的挨近,让尉迟胥想到多年前的一个盛暑。他日夜苦练,鸡鸣时起榻习武,晌午会在庭院中支起的麻绳吊床上小憩片刻。
那日午后,风光正好,日光从枝头落下一地斑驳。
风里裹挟着果香,是边陲旱地的果林熟透了,便是空气里也藏着甜蜜果香。
小肉墩爬上摇床,啄了他一脸甜蜜口水。
困倦到极致的尉迟胥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他睁开眼才对上一双水光剔透的葡萄眼,小胖墩趴在他身上,抬起头来,一边嬉笑,一边流了他一脸的口水……
那日,他趁沈家几人不注意,提着小胖墩,将她随意扔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