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看着沈若汐长大,他都快怀疑, 沈若汐被人掉了包。
午膳期间,沈若汐埋首干饭, 拒绝与尉迟胥眼神对视。
任由尉迟胥如何想她,皆无关紧要。
饭后, 见尉迟胥还赖在未央宫不走, 她索性去睡午觉,免得两看相厌,互生怨怼。
尉迟胥将一切纳入眼底。
年轻帝王素来忍耐, 气急了,就自己闷不吭声的批阅奏折, 绝不去美人面前自找没趣。
***
茶楼雅间,门扇外面围了数名护院,屋内浮香缭绕,一时的安静过后,姜相长叹了一声。
“唉,小女是被人陷害啊。”
一言至此,姜相看向萧文硕。
萧文硕眉心微拧。
他对姜玥十分不同,仅仅是因为姜玥的双重身份:女主,以及姜氏女。
他没想到,姜玥这么快就身陷囹圄。
姜玥是女主,按理说,尉迟胥也应该对姜玥有意。
似乎隐约之中,有什么事情逐渐偏离了轨道。
萧文硕倒是并没有当场推卸责任,他很需要姜相一党的支持。文有姜相,武有冀州兵马,他的大业很快就能成功。
“相爷,自己也应当意识到,皇上容不下你了。不然也不会对姜大小姐,与姜太后如此无礼。”
姜相闻言,看向了九王爷。
这两个男人,一个爱着他的妹妹,另一个爱着他的女儿,既是如此,那倒是付诸行动啊!
姜家的女子,皆可视作棋子。
姜相只想将儿子栽培起来。
唯有儿子才是正统血脉,才能传承他的衣钵。
九王爷看似愁容满面,他其实很想说服燕王。皇位毕竟属于尉迟家,他一个冀州世子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不过,九王爷面上不显,只道:“相爷,萧世子,本王还有事在身,怕是不能陪二位闲聊下去,今日就此别过。”
九王爷起身告辞。
萧文硕眼底掠过一丝阴戾,同样没有流露于表面,遂也站起身,抱拳相送:“王爷慢走,在下不便相送。”
姜相只坐着,明显不给九王爷面子。
九王爷只淡笑而过,这便离开了茶楼。
此刻,萧文硕眸色冷沉:“相爷,看来,九王爷有旁的心思啊。”
姜相冷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舍不得尉迟一族的荣耀。可大殷已有数百年之久,早已走到末路,先帝在位时,民不聊生,外邦屡次叩边,举国四处皆有灾害,尉迟氏也算是走到头了!”
闻言,萧文硕露出野心勃勃的笑意。
是啊,尉迟一族的日子到头来了。接下来,是他萧文硕主宰的天下。他会取代尉迟胥,成为天下霸主,永垂史册。
光是想想那画面,萧文硕就不禁热血沸腾,更是笃定了内心所想。
“相爷,该起事了!我不放心玥儿继续留在宫里。”萧文硕随时摆出深情人设。
姜相也以为他的确喜欢自己的女儿。
他自己虽对所谓的真情不屑一顾,却是见识过先帝的真情,先帝肯为了一个女人去殉情,可见,世间真情还是存在的。
“且容老夫尽快联络旧部,全力辅佐萧世子。”
萧文硕再度起身,躬身抱拳:“多谢相爷!”
***
兰逾白前来未央宫禀报要事,被帝王一个眼神警告。
兰逾白讪了讪,见帝王起身走出殿外,又做了噤声手势,他这才猛然惊觉。
敢情,淑妃娘娘在午睡。
他忽然想到了数年前,彼时在边陲,还是沈家小千金的沈若汐,总喜欢钻皇上的被窝,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小胖墩一旦睡着,便不能轻易闹醒她,否则,定会嚎啕大哭,她会哭到呼吸困难,近乎断气。
淑妃娘娘的起床气,从幼时起,便格外严重。
兰逾白立于宫廷长廊下,颔首垂眸,不敢多看,如实回禀:“一切如皇上所料,姜玥一出事,姜相就开始坐不住了。”
皇上近日来的动作,皆是故意为之。
一步步将本就有异心的姜相,引导到谋逆那条路上去。
姜相必定会暗中联络萧文硕、九王爷,甚至是燕王。
皇上似乎一点不担心他们会联盟。
有时候,兰逾白也十分敬佩帝王的胆略。完全可以豁得出去,不计任何后果。
又或者说,皇上有能力兜住一切后果。
尉迟胥一袭玄衣玉立,下颚线条紧绷,五官立挺葳蕤,望向未央宫大院中的一株百年海棠树,唇角一抹笑意显得十分荡漾:“兰侍卫,你说……他们为何那么愚笨?是没长脑子么?”
兰逾白:“……”
这……很难评断呐。
姜相乃朝中元老,身后羽翼无数,常年把持超纲,他若是没有脑子,又是如何走到今日地位的?
萧文硕身为冀州世子,幼时在京都历练,即便体弱多病,也照样保全自身,怎能说他没脑子?
至于九王爷与燕王殿下,他们也是有脑子的啊。
兰逾白内心一片波涛,面上四平八稳,有其主就有其仆,他自幼跟在皇上身边,也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但内心时刻藏着八百个心眼子。
兰逾白琢磨了须臾,说:“他们自然不是皇上的对手。”
他心有余悸,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可是皇上,咱们此举,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啊。
尉迟胥一个眼神,淡淡斜睨兰逾白:“你怕了?”
兰逾白:“……”
他怕什么?
这江山又不是他的。
姜相与萧文硕等人,要夺皇上的江山,难道害怕的人,不应该是皇上自个儿么?
兰逾白俊脸紧绷,完全不能明白帝王的心思,他总觉得皇上有点不对劲啊。
是不是和淑妃娘娘待在一块太久了?
也变得不太正常了?
兰逾白趁机会表忠心:“微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尉迟胥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漆黑瞳仁中一片冷沉。
兰逾白以为,皇上一定在谋划长远大局。以皇上的谋略,搞不好,已经将所有的套路都捉摸了一遍了。
然而,帝王语出惊人:“兰侍卫,你说……该如何让一个女子心悦上自己?”
兰逾白:“?”
他一个单身汉子,他怎么会知晓?
皇上身为大殷君主,难道还担心没有女子喜欢他?
不是啊……皇上是不是对他自己的魅力有什么误解?!
兰逾白很耿直:“回皇上,微臣并无红颜知己,亦无经验,微臣也不知如何让女子喜欢上自己。”
尉迟胥广袖轻挥,鼻音出气:“哼,要你何用?”
一言至此,尉迟胥转身,重新迈入内殿。
兰逾白许久没能回过神。
他的用处还不够大?
幼时陪伴皇上吃苦,严冬给皇上暖床,少年时陪皇上打架,如今更是给皇上当牛做马,他怎么就没用处了?!
兰逾白紧绷着一张脸,手掌握紧腰间佩剑的剑柄,侧颜十分萧索。
走出宫外,兰逾白对手下吩咐:“去把坊间最盛行的情爱话本子给我找来。”他要细细钻研。
他是皇上的一把利刃。
无论任何方面,都要起到作用啊。
下属:“……是,大人。”
难道大人是铁树要开花了?
***
繁星落城,慢若浮光。
在距离京都数千里的边关,沈家大院内,沈国公一拳头砸在了石杌上。好在,这石杌足够结实,上面的茶盏纹丝未动。
坐在他身侧美妇,瞧上去,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光景,月华之下,美人笑意温柔缱绻:“夫君莫急,喏喏出生时,曾有一行脚僧人路过庄子,专门告知我,喏喏乃福禄寿星的命数,即便皇上要带她离开京都,她也不会有危险。”
美人这一安抚,沈国公立马没了脾气,憨笑了两声:“夫人呐,我是气愤皇上,尉迟胥那小子委实胆大包天,他是大殷天子,如何能做出那么荒唐的决定?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太/祖/皇帝就是个疯子啊!或许是血脉遗传?
沈夫人脸上笑容微滞:“……不至于吧,我瞧着皇上年轻时候,就很精明的样子。”
沈家大公子与二公子对视了一眼,父亲与母亲如此调侃皇上,是不是不太好?
虽说,此地离着京都,是天高皇帝远,可尉迟胥那小子很记仇啊。
沈渡常年钻研奇门遁甲,不喜朝中政事,沈清则最喜欢打战,同样不喜朝廷纷争。
他二人交换了眼神,达成了共识。
沈渡说:“父亲、母亲,皇上将此事告知咱们,足可见,皇上对沈家是信任的。”
沈清附和:“这有何可担忧?咱们沈家五十万铁骑,定可以确保皇上的龙椅安枕无忧。”一言至此,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刻该了说辞,“保护皇上,也是保护妹妹啊。”
沈国公只觉得焦头烂额。
尉迟胥的书信中提及,他要带着沈若汐离开京都,潜入冀州腹地,要亲自拿下冀州。
而且,更是将京都完全放弃,任由萧文硕等人去争夺……
这……
沈国公又叹:“尉迟胥那小子,真叫人头疼!喏喏跟在他身边,我无法放心。”
沈渡素来鬼主意多,笑了笑:“不如这样,父亲再修书一份给皇上,就告诉他,上回的书信内容有假,其实喏喏就是沈贵妃所生,是皇上的亲妹妹。喏喏就有两重身份,一来是咱们沈家的姑娘,二来又是皇上的亲妹妹。如此,皇上务必会保全喏喏。”
闻言,沈国公立刻拍案:“好!就这么办!”
沈清也赞同:“还是大哥有妙计啊。”
他只会舞刀弄枪,除了武艺高强,长得俊美,好似再也没有什么优点。
所以,在重大决策上,沈清会听父兄的话。
沈夫人:“……”
事情似乎朝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这个家里,除了老三沈澈之外,都是脑子不太好使的。
她对此的,十分焦灼。
但眼下,好像也无济于事。
唉,这个家里的人,除了容貌姣好之外,真的……没有一丝丝长处了啊。
让人操碎了心。
***
三日后,一只十分眼熟的海东青飞入了皇宫。
这只海东青的脖颈处,有一块血红毛发,甚是惹眼。
尉迟胥一眼认出,这头雄鹰,是沈国公的圈宠。
尉迟胥亲手摘除下海东青鹰爪下的手笺。
这手笺用了牛皮纸包裹,封了蜡,保管的颇为仔细。
待打开手笺一看,尉迟胥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冰渣子,眼神更是冷沉可怖。
他几乎咬牙切齿:“沈、国、公!”
国公爷是故意的吧。
可这种事,如何能开玩笑?!
但与此同时,尉迟胥也很清楚,沈家除了沈澈与沈夫人之外,其余皆是大脑四通八达,任何事都能干出来的人物。
“一个个都是傻子么?!”尉迟胥又低喝。
一旁的兰逾白一脸冷沉,但眼神早就开始乱瞟。
皇上在骂谁?
谁又成了皇上眼中的傻子了?
第五十九章
沈国公的话不可全信。
但又不能完全不信。
手笺中, 字里行间讲述的十分清楚,提及了当初是如何将沈贵妃的孩子偷出了宫,以及沈夫人又是如何假装有孕, 直到孩子被抱回边关, 众人都不曾见过沈夫人有孕的模样。
沈国公是个粗人, 但在这次的书信中,却是用词恰当,行文流畅,关键之处还用了成语点缀词句,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阐述的一清二楚。
当日,帝王雷霆大怒。
汪直以免众人被殃及池鱼,遂提议皇上去未央宫歇息。
“皇上,淑妃娘娘那边养了几条庞大锦鲤,据说可以带来好运。”汪直委实无计可施。
尉迟胥一开口就是死局:“朕岂会需要什么劳什子好运?汪直, 朕看你是老了!”
汪直:“……”
他是老了啊。
皇上近日来,脾气愈发渐长。
这到底是怎么了?
都说男子在少年期最是叛逆。
可皇上的少年期,已经度过去了呀。
汪直颔首, 默不作声,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他一把年纪了, 经受不住帝王龙怒。
下一刻,帝王沉声吩咐:“来人, 摆驾未央宫!”
汪直:“……”
年轻人真是善变, 一会儿一个决定。
***
沈若汐想将自己杜撰的话本,售卖给坊间的书坊。
要让她的墨宝,传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等她领了盒饭,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了一遭。
正畅想着死后名声大噪, “皇上驾到——”四个字,将她从幻想中拉回神。
沈若汐巴掌大的脸蛋顿时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