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接着道:“若是我早知晓她过得并不开心,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带她走的。”
“可她未必想与你走呀。”
窗外沉默。
婉妘急忙解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或许这样的日子她并不后悔呢?”
“我不知晓她后不后悔,但若能重来一次,我该告诉她的,至少也能让她多留心一些。”
婉妘忽然想到春雨说的那番话,有些好奇:“那您这么多年没有娶妻生子吗?”
“没有。”
“没有小妾通房吗?”
“亦没有。”
婉妘怔住。
“婉……”季听雪脱口而出差点喊了她的名字,又立即停下,“在你心中,婚姻该什么样的呢?”
婉妘转过身去,也靠在窗上,抬头看着房梁:“我不知晓,我心中是不许有这个的,全都是她们说了算的,我能有什么想法呢?”
“那你……”他恨不得直接问出口,问问她,是否心仪闻翊,可转了个弯,“你甘心让旁人安排吗?”
婉妘弯了弯唇,眼中有些泛红:“我甘不甘心有什么重要的呢?他们觉得开心便好了。”
只牺牲她一个,便能让所有人都高兴,不是挺值得的吗?更何况,在他们眼里嫁给闻翊也不算什么牺牲。她已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幸福了,还敢要求什么?
“我已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幸运了,若还是自哀自怜,便是矫情了。”
“可是这大多数人的不幸又不是你造成的,难道他们的痛苦便是痛苦,你的痛苦便不是痛苦了吗?”季听雪猛然转过身,双手撑在窗棂上,想要透过那扇窗触碰到她,“痛苦了还要和旁人比较一番,确定自己足够痛苦才敢痛苦,不是太可笑了吗?”
婉妘泪光闪烁,可还是弯着唇的:“您说得有理,可是很多事并不是我能做主的。”
季听雪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慢慢从窗上滑下去:“你想嫁给他吗?”
婉妘对他知晓此事并不感觉意外,这京城内外只要是有些身份的都知晓此事,更何况是一个天天往她们家里来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想不想并没有那样重要。”
季听雪笑了,他激动得现下便要推开窗,告诉她自己是谁,然后将她带走。
她不敢做的,他来做,她没办法抗的,他来抗。
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怕这样直接露面会让她害怕。
“你想不想很重要,对你来说很重要,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婉妘微微睁大眼,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笑问:“方才不是还在说您吗?为何突然说起我来了?”
“都一样的,你今日先休息,你等着,过几日我有好消息要与你说!”
第19章
“什么……”话还没问出口,人已不见了。
婉妘无奈摇了摇头,推开窗,拿起窗台上那只草蜻蜓,回了内室。
月色无暇,季听雪离开崔府,飞檐走壁到了石府,钻进石纯房间里,将人一把从被窝里薅了出来:“你得早些做准备了,小爷我要离京了!”
石纯打了个哈欠,一脸茫然:“你要离京去哪儿?”
“我要带她去西北,然后再去江南!”
石纯猛然惊醒:“她同意跟你走了?”
季听雪挑了挑眉:“当然了。”
“她不当太子妃,要跟你走?!”石纯大惊,“她亲口说了要跟你走?你确定你没听错?”
季听雪掀开他的被子,往床里一靠,语气自信:“她没亲自跟我说要和我走,但她不想嫁给闻翊,定会跟我走的。”
“她亲口说了她不想嫁给闻翊?”石纯一脸不可置信。
“她……”季听雪顿了顿,猛然起身,随之又大剌剌坐在床边,肯定道,“她没亲口说不想嫁给闻翊,但她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嫁给闻翊并不是她自愿的。”
石纯拍了拍头,有些语塞:“但是大哥,这和她愿意跟你走是两回事吧?”
季听雪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没底了,但仍坚持道:“只要我和她提了,她一定会和我走的。”
石纯躺了回去,闭上了眼:“行行行,您开心就成,我要睡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等有准信儿了再来找我。我这一天天也挺忙的,没空跟你俩玩儿啊。”
季听雪心里更没底了,没再烦他,默默走了。
他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应当先告诉婉妘自己就是那个窗外人,然后再跟她说,自己所有的事都准备好了,只要想走随时能走。
但他还没想好何时曝光自己的身份,晚上,犹犹豫豫半晌,还是未能直接告诉她。
他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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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宴席和从前的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聚在一起玩一玩罢了,都不必太过紧张。”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徐夫人轻声吩咐。
崔家三姐妹齐齐应了是,车中又安静下来。
马车到后,婉妘又是最后一个下车,端庄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府门。
今日来的也是京中显贵的府上,不过婉妘与人并不相熟,只需体体面面走个过场就是了。
席上都是些女眷,无非还是那些寻常的游戏,轮到她了,她便玩一玩,未轮到她,她便自个儿坐着,也不想出什么风头。
她不想出风头,有的是人想出风头,席上有人比才艺已斗开了,一群女眷围着凑热闹,也还是有点儿趣味的。
此处都是些年轻女眷,母亲跟着年长的去不远处听曲儿了,由她照看着,二娘三娘便来寻她:“我们也想去玩。”
她微微点头:“去吧,当心莫与人起了冲突就好。”
二娘三娘得了许肯,才挽着手往席中去了,而她还是坐在边缘处,远远看着。
日头到了正午还是有些热,婉妘看了一会儿,便叫春雨拿着小凳往前面的小亭子坐着。
亭前是一大片湖,湖面平静清澈,其中红鱼清晰可见。
“奴婢瞧见湖对岸有人在喂鱼,娘子可想喂?奴婢可去寻一些来。”
“闲着也是闲着,你去寻吧。”
婉妘倚在围栏上,看着湖底的鱼游动,心中难得平静。
没平静多久,身后突然出现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着停在那儿的陌生娘子。
“崔大娘子。”女子微笑。
婉妘起身,微微行礼:“不知您是?”
女子道:“我姓陈。”
京中姓陈的官员并不少……
“我是陈良娣的姐姐。”
婉妘恍然回神,陈良娣?说的应当就是闻翊身边的那位陈良娣吧?她没什么感觉,脸上的礼貌笑意也没有变过:“不知您寻我是有何事呢?”
陈娘子道:“我听闻崔娘子要嫁入东宫了,特地来见见娘子。”
“还没有定论的事儿,还请娘子莫要如此说。”婉妘知晓这人是什么心思,但她真不想与人勾心斗角,更不想管闻翊宫里的事。
可那人像是没看出来,甚至走到她身旁坐下了,看着是要说个不停:“我妹妹刚及笄便跟了殿下,那时殿下不过十六七岁。”
婉妘并不想答话。
“她吵着闹着要嫁给殿下,殿下亦对她有意,力排众异将她娶回宫中,这一过便是三年。”陈娘子扯了扯嘴角,“我知晓她这样受宠,将来必定会惹得当家主母不快,故而才来与她说情。”
婉妘嘴角慢慢垮下去:“我已说过,圣旨未下,婚约未成,你来寻我算是何道理?你来寻我不如去寻殿下,早早将你妹妹扶成正妃,免得以后受委屈。”
“你!”陈娘子腾得起身,瞪圆了眼。她听旁人说崔家大娘子一向逆来顺受,不知她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
婉妘却不理她:“你不要来我跟前玩这一套,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说罢,她转身就走,也不在意后面人说了什么。
走出小亭子不远,春雨便迎了过来,瞧见那边站着的人,问了一句:“那是何人?”
她道:“陈良娣的姐姐,替她来给我下马威了。”
春雨噢了一声,也没太放在心里,引着她往湖那边去:“那边也能喂鱼,不一定要在这里的。”
她接过鱼食,应了声。
“也不知这陈良娣是如何想的,居然还敢来给娘子下马威,也不想想娘子若真嫁给殿下,往后便是皇后,怎么也要高出她一头。”
婉妘抓起一小把鱼饵,往湖里一扔,淡淡道:“她如何想的,与我无关,别来我跟前烦我便好。”
“但这陈良娣看着就是个不好相处的,往后还得多防备着点儿为好。”
“我真是不懂这样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的日子有何意思。她要和闻翊如何,我又不会拦着她,这样来盯着我有何意思?最好是多吹吹枕边风,让她当了正妃算了,反正我也没多想嫁。”
春雨左右看了一眼,小声提醒:“娘子这话还是不要在外面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婉妘忍了忍,没再往下说,喂完那一小把鱼食便回了厅中。
又玩闹一阵,她们与主人告了别,往门外去。
徐夫人照例在车上问话,她照常回答。
行至半路,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接着,车停了。
徐夫人朝外问:“发生何事了?”
车夫答:“前面马车太多,堵住了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徐夫人点了点头,又坐回去。
外面并无事,今日老夫人也不在,规矩没那么多,二娘偷偷往窗缝外看也没人说什么,甚至推开了一点儿窗也无碍。
顺着那条缝看过去,她正好瞧见坐在马上的少年,而马上的少年恰好回眸。
她一慌,忙避开眼。
三娘也在往窗外看,不知她在慌什么,眼神打量过来。
她垂下眼,没有说话,仍能察觉到窗外的目光。
直到马车缓缓行驶,二娘放下车窗,才挡住了那道视线。
她心中慌得厉害,她方才分明瞧见自己亲手做的发带系在那人头上。
怪不得她也未跟那人相处多久,那人却那样紧追不舍。
这、这若是被人发觉她每夜在和人私会,那便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第20章
春雨觉着奇怪:“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坐回椅上,握紧帕子:“没什么,你早些去传晚膳,我有些饿了。”
春雨又看她两眼,没再多问什么。
她坐立难安,不知是否该当面拒绝,可到了晚上,窗外人却先开口了。
“婉妘。”他喊。
嗓音不是先前那种中年人的低沉,而是独属于少年的清澈。
婉妘隔窗子好远,不敢说话。
“婉妘。”他又喊,还朝窗边走近一步,影子压过来一截,若不是窗子隔着,这会儿说不定已走过来了。
“你……”今日那根发带分明是戴给她看的,婉妘转过身去,眉头紧紧皱着,“你往后莫在来了,我已有婚约了,你这样,若是传出去,我们都会……”
“可你不是不想嫁给他吗?且你们的婚约还并未定下。”
婉妘抿了抿唇:“我是不喜欢他,可并未不愿嫁给他。我家中人都希望我嫁给他,况且他对我也不算坏,嫁给他没什么不好的。”
“你既不喜欢他,为何要嫁给他呢?”
“喜不喜欢有那么要紧吗?”
季听雪有些想哭:“那是你以后的枕边人,你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若是不喜欢,如何能过得下去?”
婉妘也有些想哭:“多少人都是这样过下去的,我没什么不能过的。你快走吧,再这样闹下去,会将她们都吵醒。”
“婉妘,婉妘,他不会对你好的,我没有骗你,你嫁给他往后便会苦一辈子,你跟我走吧。”
“可你我又相识几日呢?他对我不好,难道跟你走便会好吗?你我又相处过几日呢?我对你又有几分认识呢?小公爷,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吧。”
季听雪一怔,他明白了,从一开始,便是他自我感动,固执地想要带婉妘走。可对婉妘来说,他却像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我、我……”他有些哽咽了,“我并非是临时起意,也没有想拐你走。你可以不跟我走,也可以不喜欢我,可千万莫要嫁给闻翊,他未来会不会是个好皇帝我不知晓,但他定不会是个好丈夫。”
“多谢小公爷提点,您早些回吧,往后也莫要再来了。”
他哽咽得厉害,哭腔藏也藏不住:“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我不知小公爷为何会对我这样上心,可你我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些放下,对你我都好。”
“可、可……”可他已等了一辈子了啊,为何还是这么一个结果?“我很早便认识你了,或许你早不记得了,那时是在宫里……婉妘,我没有说假话,也没有欺瞒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
婉妘脱口而出:“可我觉得嫁给闻翊,我会很开心。”
季听雪愣住,眼泪直直往下坠,喃喃道:“即便他以后必定会对你不好,你也愿意嫁给他吗?”
“是。”
窗外没再说话了。
婉妘深吸一口气,故作坦然:“小公爷,早些回吧。”
没人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身,才见窗外的人已不见了。
她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感觉,缓缓垂下眼,慢慢挪进内室,仰头看着架子上的观音像发呆。
到底喜不喜欢呢?她也说不清,只知不能这样私奔,只是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她望着那尊观音,似乎再也没办法只将他当作一个符号,当作心中的一点儿慰藉。
季小公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几乎是整夜未睡,春雨来叫时,她摇摇晃晃起身,吓得春雨立即跑出去派人叫大夫,哪儿还敢喊她去请早安。
不多时,便惊动了整个崔府,全家女眷都挤进了她的屋里,围成了一团。
她躺在床上,心神倦怠,没有一点儿力气再去应付她们。
“哎哟,昨儿个不还是好好的吗?今日怎就病倒了?”老夫人急得团团转。
徐夫人急忙安慰:“母亲莫着急,且看看大夫如何说。”
“哎哎。”老夫人叹息一声,扶着徐夫人坐下。
片刻,大夫道:“只是昨夜未休息好,有些气虚罢了。”
“原是如此,那您瞧瞧该如何医治呢?”徐夫人问。
“不必吃药,食疗最好,待我写些方子,叫下人们煮了给娘子吃便是。”
徐夫人道了谢,招呼侍女引大夫出门,伺候笔墨。
人一走,屋中的气压陡然凝滞,老夫人怒道:“你们一天天的都是如何伺候大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