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轻松，往墙上一靠，没太靠稳，险些要往后摔，张牙舞爪几下，朝巷子里站了站，再一次往墙上靠。
婉妘垂着头悄悄看他，差点笑出声来。
“你别看我整天无所事事的，我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但我知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没理由因为我喜欢你便包容我，我只是想尽力让你开心一些……”
他声音越说越小，婉妘甚至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哀伤。
“和你说话挺开心的。”婉妘说。
少年转过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是吗？”
她快速收回眼神，轻轻应了一声。
至少她长这么大，还没在哪个人跟前这样轻松过，即便是与和她一起长大的春雨相处，她有时也会倍感压力。
“那挺好哇，我以后还可以去你那儿和你说话。你放心，我就站在窗外，不会进门的。”
婉妘鬼使神差点了头。
季听雪又笑起来了：“你想出去吗？我们还可以一起出去玩，京城里好玩的地方我都去过，还有我摘花的郊外，我将那块地买下来，建成了庄子，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婉妘停顿一瞬，解释，“就是，你说你有一个故人……”
第23章
季听雪愣住：“若是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嫁给了闻翊。结果他登上帝位不久，你便郁郁而终，后不出一年，他便另立新后了，你会信吗？”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婉妘没什么不信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伤心，反而觉得这才是闻翊。
季听雪默默垂下眼：“嗯，上一……在梦里我便自愿退出了，这一回，我不想再退让了。我知晓自己出身不如他，文才武略也不如他，你若是不喜欢我，我也可以找人帮你寻一门亲事，或者不想成亲也好，总之不要嫁给他了。”
婉妘心头微动，她实在不知自己是从哪儿修来的福分，能让人做到这一步。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从小便是默认许给他的，更何况，若是圣旨下来，没人可以拒绝。”
“你是还不信我吗？”季听雪急急看向她。
她静静回眸对视：“我信你，也感谢你一番好意，更愿意和你做朋友。可唯独婚姻之事，我做不了主。”
季听雪有一瞬的颓丧，仅是一瞬后，他又扬起笑颜：“我知晓，你家里管得严，你想走很难，我会为你想办法的。若是有一日，我能想出一个完善的计策，不会牵扯到任何人，让你全身而退，你愿意和我走吗？”
婉妘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罢了罢了，现下说这些都是空想，我会让你看到的。”
婉妘却是笑了笑，她早知晓，季小公爷和传言中的不一样，她相信他能做到，可她自己做不到。
“天不早了，劳小公爷送我回去。”
“好。”他让开路，站到一旁时，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问，“我明日能来寻你吗？”
婉妘不知该如何回答，既想要他来，又不想要他来。想彻底拒绝，可又舍不得，想干脆答应，却又不能。
“你……”她顿了顿，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莫被人发现了。”
声音轻得很，差点儿被巷口的风卷走，可季听雪还是听见了，他忍不住傻笑，又忍不住原地比划了几下：“我身手很好的，不是我吹，若动起真格来，即便是内廷侍卫也未必追得上我。”
婉妘觉得他有点儿傻，还有点儿好笑，嘴角扬起后就未放下过：“我信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停顿一下，挠了挠头，“就是，还需要你抱着我……”
“噢噢……”婉妘走过来，伸出手，圈住他的腰身。
他面色骤红，手足无措：“等等等出了这个巷子再……”
婉妘一怔，从脸红到了脖子，急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在墙下的阴影里。
“我、我……”他支支吾吾好久，有些泄气，“走吧……”
“嗯。”婉妘微微点头，上前一步，等他先走。
他不放心，往前走一步，朝后看一步。
他一停，婉妘也跟着停，两人磨磨蹭蹭半晌，才走回来时的位置。
“现下……”他不小心咬了舌头，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忍着疼继续道，“现下可以可以……”
婉妘明了，靠近一些，抱住他。
他悄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揽住她的腰，轻松跃起，踩上墙头。
两侧的风还是不小，婉妘却没有来时那样害怕了，睁大眼，悄悄往外张望。
皎洁月光下，周围的坊市格外清晰，几乎能见院子里的的一草一木。偶有几个院子还没有熄灯，窗子上映出人影，不知在做什么。
世界都在她脚下，一切都开阔了起来，直到回到自己院里，砰砰直跳的心还久久不能平息。
她回到了房间中，站在窗里，隔着厚厚的窗棂，轻声道谢：“多谢小公爷，现下心情好了许多了”
“我心情也很好。”少年的语气都是轻快的，调子都是上扬的。
婉妘抿住上扬的嘴角：“天色不早了，小公爷早些回去吧。”
“好，我明日再来寻你。”说完，人影并没有动，显然在等她的回答。
她沉默许久，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早些休息！免得明日起不来！”人影跳着走远了。
婉妘无奈摇头，唇却是扬着的。回到床上躺下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方才的画面。
但她睡着了，失眠了许多日，她终于睡了一个整觉。
梦里她又出去飞了一趟，醒来后整个人精神抖擞。
春雨不知她怎么了，但见她这样开心，也忍不住开心：“娘子看着终于好些了。”
“嗯。”她望着那尊观音像笑，什么也没说。
“前两日见娘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奴婢都要担心死了。”春雨笑着给她梳头，“不论如何，养好身子才是第一位的，其余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嗯。”她依旧扬着唇，脸色红润不少。
春雨只当是她想通了：“既然身子好了，娘子要不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连提到老夫人都没能让她脸上的笑意消减半分：“好，是去该去请安了。”
又和往常一样，她先去了母亲那儿。
母亲正在梳妆，听侍女通传她来，淡淡瞥了她一眼：“无论如何他都是太子，我不管你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得给我笑脸对他。若连这点儿心思都藏不住，以后如何当一国之母？”
“是，儿谨记母亲教诲。”早在出门时她就收起了笑，这会儿又是那个端庄温婉的崔家大娘子了。
徐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给她递去木梳，语气柔和下来：“待会儿向你祖母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是。”她恭顺接着木梳，站在母亲身后服侍。
收拾完，母亲又叮嘱她一遍，和她一同去祖母那儿。
祖母也瞥她一眼，但没有任何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她垂着眼，接过侍女手中木梳，刚要上前，却听祖母道：“春乐来梳。”
“是。”春乐恭敬走至她跟前。
她将梳子递了出去，站至一旁。
徐夫人立即上前陪笑：“大娘前些日子身子确实不适，托老夫人的福，这两日已好许多，特来给老夫人请安。”
话罢，婉妘被推了一下。
她顺势上前几步，低眉顺眼：“前些日子是婉妘病糊涂了，才会顶撞祖母，请祖母惩戒。”
“我哪儿敢惩戒你，你现在大了，不得了了，也不必听我一个老婆子的话了。”
婉妘立即跪下：“孙不敢，前些日子是有些心神不宁，唯恐惊扰了殿下，才婉言相拒，这两日已好了很多了。祖母所言所行全都是在为府中上下考量，崔家如今全都靠祖母，婉妘心中明了。”
老夫人垂眸看她一眼，脸色好了许多：“你知晓就好，怕就是你不明白，以为我要害你。你也不想想他是太子，你只是一官家之女，若是惹恼了他，往后能有好日子过？”
“祖母说的是。”
“起来吧。”老夫人收回眼神，看向铜镜，“这全家上下还是你梳头梳得最好，还是你来梳，我才顺心。”
婉妘又接下木梳，上前伺候：“祖母谬赞了。”
这样便算是哄好了，母亲朝她递来赞许的目光，她收下，没说话，继续在祖母跟前服侍。
只要当成任务，一项项完成，一上午过的还是很快的。吃罢午饭，她就往回走，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一些。
二娘三娘在身后跟了一段，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她也没理会，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对着那尊观音像，偷偷摆弄了会儿鲁班锁。
下午，阳光正好，她坐在院子里刺绣，春雨在一旁伺候阵线，不知怎的，突然提了句：“这几日倒是未见那个送花的人来了。”
第24章
她笑了笑：“或许是天冷了，花不开了，又或许是那个人不再来了。”
“还是不再来了好，一个陌生人日日往这里跑，还怪吓人的。”
她手顿了下，忽然觉得有理，确实不该再这样光明正大地送花来了，若是被人发觉那便完了。
也就是二娘三娘脑子缺根筋，若换了旁人，上一回便查出不对来了：这深闺大院，哪儿来的野花？
夜里，她提起了这事儿。
“你往后不要再送花来了。”
窗外一愣：“不是说好还能做朋友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忙解释。
“那是何意？”
“只是花束太显眼，若被有心人看去，恐会生事。”
窗外松了口气，笑着道：“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
“没……”婉妘正要开口，才发觉方才自己解释得是那样心急，一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季听雪倒是一点儿没感觉到，兴致颇高：“我打算卖马！”
“卖马？”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卖马最好，旁的我都不懂，兵器又不能卖，因而只能卖马了。”
“可是卖马是不是要四处奔波？”那是不是得离开京城？
季听雪听不懂言外之意，只道：“我先自己走两趟，然后派人去，就不用我亲自盯着了。”
“噢……”婉妘没再说话，她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有些空落落的，可又打心眼里觉得，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她喃喃重复了好几遍，季听雪才听出点儿不对来：“不过还要一段时日，就在京城不远处，也去不了几天，路上要是遇到什么好玩儿的，我给你带回来。”
“好。”她又笑。
季听雪也笑：“你想要小马吗？到时我给你挑一匹。”
“我不能出门，养了也是浪费。”
“不浪费不浪费，多养一匹也不花什么精力，况且往后或许有机会能用上呢？”
婉妘扬着唇，没再拒绝：“那也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今日刚跟徐拯商量了个议程，这两日去找路子，若是顺利，下旬便能出发。你放心，我若要出门了，会跟你说一声，不会让你在这儿干等着的。”
婉妘心跳漏了一瞬：“好……”
“噢，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册小人书，看着挺有意思的。”他从怀里摸出小书，放在桌上，“今日在街上逛的时候看见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
“我的确很喜欢，多谢你。”
“你都还没看呢。”他抓了抓头发，“时辰不早了，我不打搅你了，就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婉妘应了一声，见窗外的人影走了，她推开窗，拿起了那册小人书。
书上画的连环小人画，文字并不多，讲的是一个侠客游历江湖的故事，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完，她拿着翻来看去好几遍，书页都有些松散了。
天气正好，她正躺在罗汉床上看书，门外忽然来报：“娘子，殿下身边的张嬷嬷来了。”
她一慌，立即将书册收起来，起身迎接。
“听闻娘子近日身子一直不舒服，又查不出什么来，殿下派人去挖了野山参，昨夜一拿到，今日便送来了。”
张嬷嬷笑着走来，她身后的几个侍女捧着盒子一一上前，盒子里装的都是珍贵药材。
婉妘不知这闹得又是哪一出，她不是很想收下的，但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多谢殿下惦念，也劳嬷嬷走一趟，不如去偏厅小坐一会儿，吃完茶再走。”
张嬷嬷应下，跟她进了偏厅：“殿下近来公务繁忙，一直说要来看娘子，一直未找到空闲。等过一段时日，殿下闲下来了就会来看望娘子的。”
“公务为重，还请嬷嬷转达，叫殿下不必担心这里，安心处理公务就是。”最好再也不要来了。
张嬷嬷只当她是客套，又客客气气往下接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全是要向祖母禀告的，那边恨不得连她中间笑了几次，喝了几次水也要了解清楚。
她不厌其烦答复完，日已落了，天要黑了，她等的人要来了。
“你今日去哪儿玩了？”她忍不住先开口问。
“和徐拯去见了几个马匹贩子，商议了贩马的事儿，有了新眉目，待过几日我要跟他们走一趟，去看看马。”
她心缓缓提起，忍不住问：“去哪儿？”
“鄯州。”
“那是哪儿？远吗？”
“就在京城西北方，不远，快马来回只要五六日。那边有草原，好养马，又与庭州接壤，还有许多异族运过来的马。”
婉妘微微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多多注意。”
得了这句话，季听雪开心得快要飘起来了：“好，那边有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我回来时给你带。等我多走几趟，等路熟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一望无际的草原，与草原接连的天，悠悠的云，和煦的风，光是想着呼吸就顺畅了许多。
第25章
她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但不想扫兴：“好。”
“你会骑马吗？”
“会骑一些，但不太熟练。”
“没事儿，那么大的草原，随便你骑，又不怕撞到人。”
婉妘忍不住笑。
“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在草原上骑马，骑累了就坐在草地上休息，休息完，我们买一头羊，自己烤了吃。”他说到激动处，恨不得从窗子外穿过来，“不瞒你说，我可会烤肉了，想当初在兵……他们都说我烤得好，有机会也要带你尝尝。”
他一边说，婉妘就一边望着房梁想，似乎已经到了草原，坐在了马上：“好，希望能有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