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打算成亲的, 即便是不在你这儿待着,我也不会成亲的。”
“你……你不必如此,即便、即便你这样,我也无法嫁给你。”
窗外的风突然都聚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在他口刮。他收回手, 挤出一个笑:“没关系, 你早说过的,我心里清楚。”
“故而, 你往后不要来了。”
“你是不希望我来吗?还是怕被人发现?”他顿了顿, 补充一句, “你若是从心底不希望我来,我往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跟前。”
“我……”
他看着她:“婉妘,你是讨厌我,不希望我来吗?”
婉妘要被逼疯了,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无法说谎, 更无法给他们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
“只要你说你讨厌我,你厌烦我。”
“你还不明白吗?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心悦我,我也知自己不可能与你在一块儿。可我太想有一个人陪着了,我在利用你的感情达成自己的目的,你即便做得再好,也什么都得不到。”
“没关系啊,婉妘。”他眼睛红了一圈,唇角却弯起,“没关系,我不在意的,即便你仍然选他,也没关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对你动心,是我自愿的,日日来这里也是我自愿的。往后你若是厌烦我了,与我说一声,我走就是。”
婉妘的眼泪再也关不住,连成线往下掉:“不用,我不用你这样。”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苦,日日看见你与你说话,我很开心,要付出些代价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用如此……”她摇头,声音哽咽。
季听雪才发觉她哭了,抬臂快速擦了把泪,伸手抓住她手中毛笔的另一端,扯着嘴角笑着问:“你哭什么呀,莫哭了,都是我自愿的,你就当我是一时兴起。你也不想想,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对感情能有多认真?”
她终于抬眸,眼泪顺着饱满的脸颊滑落。她知晓,他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他们之间从不是利用,她也喜欢小公爷。
“你开心吗?与我相处的时光?”
她缓缓闭上眼,轻轻点了头,被挤落的眼泪顺着鼻梁往下,积在鼻尖上,颤栗不已。
“好。”季听雪破涕为笑,“我向你保证,一是我绝不会让人发现我与你往来,二是我绝不会干涉你的选择,若以后你不需要我了,我定不会纠缠。”
她不敢睁眼,眼泪滚落而下,越发汹涌,连肩都哭得微微颤抖。
季听雪想给她擦眼泪,可手抬了抬,又收了回去:“我花时光陪你了,可你不也花心思陪我了吗?不用想那样多,你平时该如何便如何,不用考虑我。你不是说要帮我算账吗?我还等着呢。”
她又点了几下头,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抬笔继续书写:“那吊坠要记进去吗?”
季听雪将吊坠攥在手心中,双肘撑在窗沿上,盯着她手中的笔尖看:“不必记,记买卖马的就好。”
“好。”
她刚哭过,声音沙哑又绵软,越过那一点儿窗缝,钻进季听雪耳中,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弯了弯身,又柔了柔声音:“记在这个册子上吗?”
“嗯。”她未抬头,也未再哭了,将书页折成两半,专心得很,“左边以后就写支出的银两,右边就写收入的银两。上面横栏上写了日期,每一日记一页,不论写满与否,下一日都要换下一页,免得弄乱了。银两后面可以简单记一下买家或卖家是谁。”
季听雪没看纸张了,双臂枕在窗台上,看着她被眼泪凝小束的眼睫毛。
这目光太过炙热,惹得婉妘眨了眨眼,小声嘀咕:“总看着我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都明白吗?我喜欢你,自然喜欢盯着你看。我在看你的眼睫,弯弯翘翘的,十分好看。”他是一点儿都不肯收着了。
婉妘有些羞恼,瞅了他一眼,嘟囔一句:“你再看,我就不给你记账了。”
他收回眼,忍不住笑,目光又落回笔尖:”好,我不看你了,我看你记账,刚好我也学学。”
婉妘也收回眼了:“嗯,你是该学学,免得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放心吧。”他笑,“我功夫可好了,就算是被人卖了,也能自己逃出来。”
婉妘也笑。她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可听见小公爷的笑声,她的心就忍不住也轻快起来。她没话找话:“你真有那样厉害吗?”
“那当然,你是没瞧见,我那时可是单枪匹马、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数十山贼斩于马下。”
婉妘心头一紧,笔也停了,抬眸看着他。
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犹犹豫豫站直了身子,还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小声回答:“你若是不信,下次见到徐拯问他就是……”
“我不是不信你。”婉妘叹了口气,“是你这样太危险了,任凭你再厉害,寡也难敌众。往后不许如此了,你不知我那几日有多……”
她忽然顿住,季听雪一点儿也没听明白:“那几日什么?”
“没……”她摇头,收回目光,“总之,你以后别这样莽撞了。”
“好,我知晓了。你放心,我不会逞强,我心里有数的。”
她轻轻应了声:“那便好。”
没人在说话了,只有夜风拂过,夹杂着几声微弱的虫鸣。月光明亮,轻柔落在窗上,连她脸颊上的小痣都能瞧见。
季听雪就在一旁等着,等她写完,收起笔,才稍稍站直一些:“过两日是中秋。”
“是有事不能来吗?”
“不是。”季听雪抓了抓头,“中秋那日,外头应当很热闹,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抿住唇角的笑意:“待那日再说吧。”
“真的很好玩,有夜市还有表演,你跟我出去,我准时将你送回来,不会被人发现的。”
他是一句言外之意都听不懂,婉妘没法了,只能直说。她垂着眼,将散乱的纸张折好夹进书里,不紧不慢道:“中秋那日事一定很多,也不知家中要不要聚会。若是宴席散得早,我便同你一起出去。”
“好!”他笑得灿然。
婉妘也弯起唇,将账本合好递给他:“你将账本收好,莫弄丢了。”
他将账本揣好,握了握手心的吊坠,犹豫道:“坠子你还要吗?”
“我看看。”婉妘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要。
“好。”他也听不明白,抬起手松开,晶莹剔透的坠子坠下,在空中抖跳几下,折射出几道亮眼的光。
婉妘轻声道:“挺好看的。”
他收起坠子,摊开掌心:“那你收着吧,不占多少地方。”
“多谢。”婉妘伸出手,拿起那颗坠子,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掌心。
有一道电流从指尖穿过,他们都愣在原地很久。
是季听雪先开口:“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将窗关上,外面风大。”
“好。”婉妘垂着眼。
“那你先关。”
“好。”她摸索着,触碰到窗,缓缓关上。窗缝越来越小,临近关上的那一霎,她突然又拉开。
季听雪看着她。
她没敢回视:“你……路上当心些……”
“好。”
“婉妘。”婉妘关了窗,快速走开,坐在黑漆漆的床上,攥着那颗坠子的手抵着心口,阻止心跳出来。
是占不了房间多大的地方,但占了她心很大的地方。
她哭过,虽然睡时心情极好,但第二天起床时眼还是有些肿了。
春雨左看看右看看,低声问:“娘子昨日与殿下争吵了吗?”
“嗯。”婉妘眼眸冷下来,“昨日来质问我了。不必担心,我一会儿会跟祖母说。”
她昨日思来想去很久,闻翊到底是从哪儿听说她和表兄的。
此事只有祖母怀疑,可祖母怎可能与闻翊说这些,那便是府中还有其他人知晓。若是侍女下人定不敢说这些,恐怕是被有心人听去了。
一到老夫人房间,她浮肿的双眸便被注意到了:“大娘昨夜未休息好吗?怎的将眼弄成这样了。”
“昨日殿下来过,与我说……”
话未说完,老夫人便打断:“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大娘伺候便好。”
屋里候着的两房夫人娘子以及侍女都退了下去,只剩老夫人和婉妘两人。老夫人转过身:“我是听闻昨个儿殿下来过,又急匆匆走了,便没派人来问,是出了何事?”
“殿下昨个儿气冲冲地来,说是听闻我和表兄走得甚近……”
第32章
不必再接着往下说, 老夫人什么都明白了。
“你出去,将我房中的侍女都叫进来。”
“是。”婉妘不徐不疾退出房门,朝候着的侍女吩咐了一声, 侍女们便井然有序安安静静进了屋。
房门关了, 听不见什么声儿,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晓,她只要给这传话的人一个教训,即便她自己也要连累受训。
二娘三娘倒是好奇得紧, 凑了过来,嘀嘀咕咕:“里面发生了何事?怎的突然叫人出去, 又突然叫人进去, 还将我们关在外面?”
她当做没有听见,望着远处的花草,一动不动。
不多时,侍女们哭丧着脸一个接一个退了出来,就连老夫人身旁贴身侍女的脸色也不好, 只维持着体面, 没有发作,到了二娘三娘跟前, 恭敬道:“老夫人请两位娘子进去。”
二娘三娘对视一眼, 又看婉妘一眼, 进了房门。
没过一会儿,房中传来拍桌声和哭声。
果真是她们两个。
“大娘子,老夫人唤您。”
又有人来叫了,她应声, 从容不迫往房中走。
老夫人还是坐在梳妆台前,二娘三娘跪在地上。
她走过去, 跪在离她们不远处:“祖母。”
“我不管你们从前在家是如何闹的,往后在外人跟前都要给我作出和和睦睦的样子,尤其是在殿下跟前。不要以为这样的小动作只会害到某一个人,是会害了整个崔家,还有你们自己!”
“是。”婉妘低声应,她应完,二娘才哭哭啼啼应声。
老夫人瞥二娘一眼,又看向婉妘:“你也是,往后做事要多加思索,而不是凭自己喜恶,否则怎会落人口实?平日里叫你们读书念经,不知读到哪儿去了!吃罢饭都去给我抄经书抄女训,不抄完今日便不许睡!”
“是。”这回应声稍齐整了些。
“好了,都下去吧,叫下人来伺候。”
又是一道齐整的“是”,婉妘退出了房门,与外头的侍女通了话。
等了会儿,待老夫人梳洗完,吃罢饭后,她们姊妹三个便坐在偏厅里,开始抄写经书。
许是挨过骂,二娘三娘也没再找她麻烦,一整日都是安安静静的。
只是要抄的太多,即便是她将手臂抡起火,到傍晚时,还有一堆书没有抄写完。
晚饭吃完,又是埋头苦抄,直到天黑,还有两册。
她叹了口气,看看窗外的月亮,心中有些失落。她想回去,去窗边和小公爷说话。
“可是烛台太暗了?奴婢再点两盏吧。”春雨低声询问。
“也好。”亮一些,抄得快一些,回去早一些,说不定还能见到小公爷。
但剩下两册书实在太厚,待她抄完,已月上中天,春雨都已趴在案角睡着了。
她揉了揉手腕,轻轻推了推春雨:“回去再睡吧。”
“娘子都抄完了?”春雨揉了揉眼。
“嗯,帮我搬出去吧。”她抱起一沓册子往外走。
推开门,教习姑姑就站在门外。
“已全数抄完了,劳烦姑姑检查。”
“好,娘子交给我就是。”
说话声惊扰了正在打盹儿的二娘,二娘抬头看来:“能走了吗?能走了吗?”
姑姑笑答:“并未,大娘子已抄完了,抄完便能走。”
活蹦乱跳的二娘一下就蔫儿了回去。
“已查阅完毕,的确抄完了,娘子回去早些歇下。”
婉妘微微点头,与人告别:“多谢姑姑提醒。”
已至夜半,夜风微亮,脑中的那点儿瞌睡瞬间全没了,她又惦念起窗外的人。
这样晚了,他即便是来过,发觉自己不在,也应当走了吧?
她心中正遗憾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树上的鸟啼声。
“真怪了,这样晚了,哪儿来的鸟叫。”春雨立即清醒不少,往前张望。
“许是鸟儿吵架了。”婉妘忍不住笑,“外面冷,早些回去吧。”
她笑着往前走,走到那棵树下时,一片落叶慢慢悠悠落到了她眼前。她脚步一顿,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往前去。
前面路上是一连排的树,每至一棵树下,便会有一片落叶掉下。
她知晓是为什么,可眼神左瞧右瞧,没瞧出人是从哪儿窜过来跟着她一路向前的。
直至回到房中,她快步进了内室,推开了后窗,人刚好从天而降,落在她眼前。
她惊讶得几乎要叫出声:“你从哪儿蹿出来的?”
季听雪指了指房梁:“我方才来时未见到你,便猜你有可能在旁的地方,寻过去一看,果不其然。”
“嗯,今日祖母罚我们抄书了,这会儿才抄完。”
“怪不得我瞧见你一直在揉手腕,酸不酸,要不……”他没说完,咽了回去,“我明日去药铺看看,给你带些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