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婉妘没有问自己的命运,她记得他上回说过一些,即便不说,她也能预料,大概不是个什么好的结局,“你说你去过塞北,去过江南,是上一世……可以这么说吗?是上一世你去的是吗?”
季听雪点点头:“正是,我娘是江南人,为了祭奠她,我曾去过江南,其余都是在塞北。”
“塞北好玩吗?”她问。
“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能淹没膝盖,我和那些士兵就坐在帐子里,围着火堆。到了夏日,天也不会太热,草原上到处都是风,夜里还会冷……”
婉妘注视着他,边听边往前走,偶尔会问上两句,他会笑着答。
她似乎在这狭窄的小道上看见了一只翱翔在蓝天之下的雄鹰,待回过神时,已到前方暂作休息的小亭。
“要歇一会儿吗?”他问。
“嗯。”婉妘慢慢朝小亭挪去,这会儿停下来了,她才觉得腿走得酸疼,脚也被磨得不太舒服。
小公爷坐在离她两步的地方,看她一眼:“腿不舒服?”
她急忙摇摇头:“还好,歇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不……”季听雪又开始挠头了,他想给她捏捏腿,但又觉得太过冒昧。他支支吾吾半晌,转了个弯儿,“你要喝水吗?”
婉妘看向他腰间的水壶。
他立即手忙脚乱解下来,临到要递给她时,却又收了回来:“我去给你找个盛水的,这水袋我用过。”
“不用。”婉妘拿过水袋,“我倒着喝就行。”
她没有这样喝水的经验,扬起脖子,水袋里的水半股进了嘴里,半股进了脖子里。
“诶诶!”季听雪没摸出手帕,手在空中挥舞半晌,什么也没做。
倒是婉妘洒脱,一抬衣袖将脖颈挂着的水全擦完了,还转头冲他笑:“你喝吗?”
他咽了口唾液,接过水袋,盯着水袋口看了又看,抬头倒水时也漏了。
婉妘忍不住大笑:“你从前出门在外不曾这样喝过水吗?”
“是这样喝的……”他尴尬垂头,“现下是个意外。”
一望无际的草原,碧蓝的天空,驰骋的骏马,还有仰头喝水的少年……她不由得心生向往,想要了解更多。
她刚要说话,季听雪神情一凛,揽住她的腰,倏得飞到了树上,悄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前方来了一群人,眼生得很,她一个也不认识,看起来应当也是出来游玩的。
他们并没有看过来,闲聊着从树下走了。
婉妘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松懈下来,腰间的感觉就格外明显,那手心的温热似乎已穿过她的衣裳,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她不敢呼吸了,呆呆盯着树下的积叶小道。
“人都……”季听雪看着人走远,一转头瞧见她脸上的红晕,当即也反应过来,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方才是一时情急,我没、我没……”
耳鬓的碎发被风吹得轻摇,她抿着唇:“我知晓。”
“那……要下去吗?”
她佯装镇定,抬眸向上看,看见一片广袤的蓝天:“我想在这上面坐一会儿。”
季听雪随着她的视线看上去:“好。”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有风吹来,抚散脸上的微热,气氛终于没有那样尴尬了。
婉妘从袖中摸出个帕子:“我给你做了一个手衣。”
季听雪瞳孔微圆,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帕子。
“你将手伸出来。”她揭开帕子,将手衣拿出来,小心翼翼往他手上套,解释一句,“这个手衣做得有些长,要绑在手臂上。”
季听雪整个人都迷糊了,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只剩目光随着她素白的指尖缓缓移动。
“手衣前面是半露出手指的,用的是有弹性的料子,将手掌护住,免得你下次再拿武器时又将手伤了。”
“好。”他嘴角未放下来过,一直是扬着的,连抬眸时也忘记收敛几分,眼中的眷恋快要将婉妘全包裹起来了。
婉妘只觉得开心,心跳得胸腔都有些微微发疼,可还是开心:“你方才说的话我都信,也信你是真的武艺高强,但往后还得多注意些,若能不打架,尽量莫要打架。”
“好,我已谨记在心,往后除非被逼无奈,绝不和人动手。”
“你记得就好。”婉妘又不敢看他了,“我们待在这已许久了,不若早些回去吧,免得被人怀疑。”
季听雪这会儿才稍稍冷静一些:“好,我将你送到下面一点儿,再往下面走也不远了,你走回去就成。”
婉妘以为他说的送就是单纯的送,随即点了头,却不想下一刻,被他打横抱起,往林间蹿去。
“你!”她惊讶,差点儿喊出来,怕人听见,立即又被按回去,直到落了地,她小声埋怨了句,“你怎么不说清楚呀。”
声音听着不像埋怨,更像撒娇,声调又低,季听雪根本没听清:“啊?”
“没什么,我先走了。”她忙不迭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对了,你生辰是何时?”
“三月。”
婉妘一怔,挤出个笑来:“我知晓了,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这里。
三月,今年三月已过,若要过生辰,得等明岁三月,可明岁三月圣旨说不定已下来,她和闻翊也早已完婚……
还有一个闻翊,为何偏偏还有一个闻翊。
她心中有些不甘了,不甘愿再将小公爷当成一个寄托,明明她和小公爷两情相悦,为何她要嫁的却不是小公爷?
心情本就有些不好,刚进府又侍女说殿下又送东西来了,她心中更是烦躁,一甩门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春雨跟上去喊了两声,心觉不对,直接撞了进去,却见她坐在窗边默默垂泪。
“这是出何事了?”春雨反手轻声关门,朝她走过去。
“我不想嫁给闻翊。”她哽咽,没有特地放轻声音。
春雨吓坏了,左右看了一眼,将微微敞开的窗缝关上,走过来,蹲在她边上,小声问:“娘子今日出门,为的是见他,是吗?”
她避开眼,不说话了,只有两行清泪。
“娘子不说奴婢也知晓,若非是今日发生了些什么,娘子怎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春雨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奴婢知晓娘子不喜欢殿下,可娘子难道能确认自个儿就一定是喜欢小公爷吗?”
第34章
娘子只是被关久了, 乍一看个那样离经叛道的心生向往罢了。娘子今日会因他洒脱不羁心悦他,往后也就会因他洒脱不羁厌恶他。
一个不愿守世俗规矩的人,难道在感情上会例外吗?更别说老夫人是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的确是如此, 祖母不会同意, 她要强行和他在一块儿,只能随他私奔。现下倒是痛快了,可往后呢?若小公爷不喜欢她了,她该怎么办?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为何如何选都是火坑呢?
她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
春雨听了也伤心得厉害:“嫁给殿下, 是明媒正娶,待殿下登基, 娘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娘子只需生下嫡子, 养好嫡子,忍耐个几年,待殿下一走,您就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娘子。”
“可我不想和她们斗,我也不想当什么最尊贵的人, 我只希望这辈子能自自由由平平淡淡。人为什么总要争来争去呢?我只是想安静活着啊?这样都不能如愿吗?”她哭得弯下身, 缩成一团。
春雨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可是没法子,不争就活不下去的……”
她没再说话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 第二日起来时, 眼睛肿得很高,把二娘都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神情淡淡的,又像从前那样了:“没什么,多谢二娘挂心。”
就连老夫人问起, 她也是这副模样:“或许是昨日出门吹了风,昨夜头疼得厉害, 没太睡好。”
“去,将大夫请来。”老夫人吩咐完,又看向春雨,“你们整日里都是如何照顾人的?这么多人都看不过来一个主子,要你们有何用?”
春雨也不慌乱,跪地认错,说了些好听的话。
老夫人听着心里舒坦不少,没有严罚,只教训了几句,后来大夫也说没有大碍,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此事揭过,老夫人便问起昨日的事儿来:“昨日出行一切可还好?”
婉妘缓缓应答,但答非所问:“昨个儿天好,出去走了走,出了些汗,浑身松泛不少。”
“人呢?可见到了?”
婉妘没有说话,看向坐在一旁的二娘。
老夫人不再为难她,也看向二娘:“昨日见过人了,感觉如何?”
二娘低着头,撇着嘴,嘟囔一句:“不如何。”
“跟你说话呢!什么态度?!瞧瞧你还有一点儿侯府千金的模样吗!”老夫人气不打一出来。
二娘被吓得一抖,双手攥紧了衣角,都快哭了:“他昨日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打过一次照面,应当是不喜欢我的,还不如早些放弃,免得丢人。”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说说你,学识学识不行,气度气度不成,有什么事是能让我省心的?!”
“可我天生就这样了,我能怎么办?我去死吗?”
婉妘险些笑出声来,老夫人却被气得够呛:“家法!上家法!”
侍女立即拉了戒尺来,老夫人抄起戒尺就要往二娘手心上打。
二娘是嘴硬,手也伸出来了,可眼见戒尺要落下,猛一下缩回来,哇一声哭了。
可这会儿哭也没用了,老夫人气在头上,开始连着黎夫人一块儿骂:“你看看你整日如何教的,将人教成了这样……”
黎夫人也哭,边哭边解释还要边护着二娘。
厅中有些混乱,老夫人大手一挥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婉妘也包括在其中。
她还是有些好奇的,祖母会如何罚二娘呢?
第二日她特地随口问了句:“二娘如何了?”
回话的是老夫人身旁的侍女:“被罚去祠堂了,黎夫人也被罚了……”
她心里有数了,罚祠堂就是得一直跪着,饭菜也不给吃好的,得认错了,才许出来。
似乎并不是什么严厉的惩罚。
没过几日,府里就传开了,侍女们私下里都拿这个当笑柄,还有人曾听见二伯训斥黎夫人。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儿。
那扇被她关上的窗又被她打开了,窗外的少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还在笑着和她说话,说他的马卖得如何了,说他今日又去哪儿了。
天冷了,他总在夜里来,风又大……
“我给你做一件披风吧。”
“啊?不用不用,我总习武,不怕冷的。”他急急忙忙推拒完,突然才发觉这是个多好的事儿啊,他又往回找补,“不过不过,你要是有空闲,我……”
婉妘点点头:“我有空闲的。你……我给你量身吧……”
“噢、噢,好。”他往窗前走了一步。
“你背过去。”
他照做。
婉妘拿来软尺,踮起脚,轻轻在他肩上比划。
他看起来挺瘦的,但一量出来,背还是挺宽的,但腰很窄……
天啊,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婉妘急忙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扔出去,将软尺递给窗外的人:“你将这头踩在脚下,量量身高。”
他退开一步,接下软尺,踩好,拉至头顶:“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婉妘将数字记下来,接过软尺,低声道,“好了,做好了就给你。”
“成,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婉妘点点头,关了窗。
除了这些,她也没什么可以为他做的了。
她平日里常做女工,摆弄些布料也不会有人怀疑。但她做着做着,就将披风做成了加厚的斗篷,斗篷外还打算加一层毛茸茸的动物毛。
正在往斗篷上绣花时,外面来信了,说是殿下来接她了。
她扬起嘴角缓缓垂下,收起斗篷,重新梳妆打扮一番,徐徐朝外去。
闻翊就在马车上等她,她一上车,就被揽了过去。
她有些不太自在,但没有抗拒,垂头坐在他腿上。
“天冷了,多穿些。”她的手也被整个握住了。
那双大手的确温暖,覆盖她手的瞬间,一股热意便从她手背蹿上了手臂,只可惜,这双手是闻翊的。
“嗯。”她仍旧垂着眼。
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瞬间将闻翊的热情浇灭,他有些恼了,双手也跟着收紧,耐着性子问:“在家中不开心吗?还是有什么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