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亦未发现,第二日还主动与她说起了小公爷的事。
“吴国公家没有女眷,此事倒是有些麻烦了。”
她正在斟茶的手一顿,心中清楚说的是何事,但一句话都未说。
老夫人也不避讳:“不过你表兄倒是和小公爷熟识,也不知能不能请三郎在其中牵牵线。”
“这般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也知这样不太妥当,可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老夫人还有些恼了,“行了行了,容我再思索几日,你先下去吧。”
婉妘应声,退出房门,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侍女,问了句:“二娘呢?”
“二娘子还未抄完经书,还是禅房待着呢。”
她微微点头,朝禅房走去。
禅房木窗并未关紧,从窗缝看去,二娘正趴在桌上睡觉。
其实二娘并没有多坏,也实在还没到令人憎恶的地步,况且二娘长得并不差。
她有些害怕了,小公爷会喜欢上二娘吗?若是真成亲了,便再不会来她这儿了吧?可是这宅子好大好孤寂,她想要小公爷永远陪着她。
这是不对的,她知晓,也从一开始便明了,这世上没什么是永恒的。小公爷喜欢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这样的陪伴或许也只是短暂的,可她还是无法避免地陷了进去。
她喜欢小公爷,喜欢他在马背上朗笑的模样,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和他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又有什么用呢?
又过几日,祖母又将她叫了过去,这回是已攒好局了。
“这几日凉爽,天又好,最适合登高不过。你亲自去一趟徐府,邀你几个表兄妹一同出门游玩。”
言外之意已十分明了,怕写在纸上留下把柄,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让她亲自登门去与表兄暗示。
她面无波澜,恭敬应下。
毕竟崔家到底是何秉性,她再清楚不过,一点儿也不觉惊讶,只是有些觉得有些讽刺,原来名门望族也不过如此。
可崔家已算有权有势,私下都如此这般,其他家族又能好得到哪儿去呢?或许在他们眼中,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自个儿大惊小怪了。
她不喜欢藏着掖着,面对徐拯也不必藏着掖着,到了徐府,便开门见山:“祖母让我来给你送请柬,是因小公爷。”
徐拯一愣,挑了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祖母想将二娘许给小公爷,苦于没有门路,想着你与小公爷熟识,便想让你在中间做媒。”
“季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有爵位又有荣宠,且吴国公只有小公爷一子,是门好亲事,只是……”只是这样一来,不就乱套了?
婉妘镇定得很,半点儿心思也没露出来,也没往下问。
可就是没往下问,让徐拯觉得装得有些过头了,他故意道:“二娘夭桃秾李,听雪或许会喜欢。你回去告诉姨奶奶一声,我会按她的意思做。”
婉妘脸上倒还是淡然着,手指却屈了屈。
徐拯忍住笑意,起身送客:“既如此,我早些去与听雪说明,免得他那日有约,不便前往。”
“那便多谢表兄了。”她也起身,也就体面了这会儿,上了马车后,脸上的笑意立即没了。
春雨看她一眼,小心翼翼问:“徐家三郎如何说?”
她神色恹恹:“表兄说会办好。”
春雨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其实殿下也挺好的。”
她没说话了,她不也不知该如何。
要拦吗?可她能拦得了吗?拦了这一个,就不会有下一个吗?人若真要移心,她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呢?就如同闻翊一般,面对闻翊时她那样淡然,怎么现在却不行了呢?
她越想越想气,晚上推开窗后,一句话也不说。
季听雪正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好半晌才发觉好像不太对劲,试探一句:“都是我在说,要不你也说两句吧。”
“没什么想说的。”她垂着头,扣着指甲。
“是谁又欺负你了吗?我去给你出气。”季听雪垂头看着她。
她背过身去,不给他看:“没,只是没什么想说的。”
季听雪咽了口唾液,又试探:“那是累了吗?要不要早些休息?”
“没。”只有这一个字,再没别的了。
季听雪有些着急了:“那是出何事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她赌气似得说了声:“你没错。”
季听雪好像听出点儿问题来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改。”
“没有,你没错,是我的错。”她一气,嘴一秃噜,就说出了这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又矫情又泛酸的话。
可季听雪半点儿不在意,双手撑着窗台,几乎要越过窗子,低声哄她:“我这个人比较笨,有时自己做错了自己也不知晓,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改的。”
她有点儿羞愧,还有点儿开心:“我祖母想给你和我二妹说媒,今日我表兄应当寻过你了吧?叫你重阳那日去登高。”
季听雪恍然大悟:“噢噢噢,是有这回事儿,他神神秘秘的,也没说缘由,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那你呢?”她问。
“什么?”季听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我不喜欢你二妹呀,我是听他说你也会去才答应的。既如此,到时我叫他将人引开,我们一起去玩。”
婉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那你、你……”
可她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她又没法嫁给他,有什么资格管他的事,就算是嫁给他了,他要寻欢作乐,自己也管不着。
她又有些生气了,又沉默不语。
有了由头,季听雪好歹是有个哄人的话了,一个个试过去就成:“至于婚事?我没想过,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喜欢你,我这辈子只想娶你,其他人,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你也知晓,连我爹都管不了我,还有谁能逼我呢?”
婉妘抿了抿唇,显然是不生气了,但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知晓这话很难让人相信,我会做给你看。”季听雪有些摸不着头脑,继续道,“要不我跟徐拯说一声,不去登高了?”
“还是去吧。”她也想和他一起登高,“我也很久没出去过了。”
季听雪嘴角咧开,举着手起誓:“我那日去定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我只和你玩儿。”
她抿住笑,小声嘀咕:“人家也不一定想和你说话呢。”
“那才好呢!我就说我都这样了,怎么还会有人想给我说亲?真是奇了怪了。她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喜欢她,此事作罢才好。”
她已分辨不清此话是真心是假意,可她很是开心。
脑子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心也砰砰跳。
有一个人可以在心中惦记着,想起他时,天好像都变蓝了一些,空气好像都新鲜了一些,就好似炎热的夏日突然来了一场急匆匆的暴雨,所有的事物都被洗涤了一遍。
“娘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她依旧笑着,手中在缝制些什么。
她最近总是这样,坐在那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
春雨有些担心,她越发看不懂了,娘子也什么都不和她说,事情好像突然就脱离了她的预期。
“快到殿下生辰了,娘子要不要早些做打算?”
“好。”她没生气,眉头也没拧一下,依旧笑着。
春雨不知晓,她在想小公爷生辰是何时。
“明日出门人多,便不带你一同前往了。”她忽然提。
春雨也没放心里,她知晓小公爷也要去,但那么多人在,她没想过他们会如何。
然而,第二日到了郊外,徐拯便毫不避讳领着季听雪来拜访了。
“这位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刚巧闲来无事,听闻我们要登高,便随我一块儿来了。”
此次出行的除了崔家的几位姑娘,婉妘表亲徐家,还有二娘表亲黎家,众人皆上前相见。
季听雪看着倒是游刃有余,与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便不着痕迹撇开众人:“好久没来这儿了,这山也好久没爬过了,不如我们比比谁先登顶?”
来的要么是读书人,要么是姑娘家,没人想和他比这个,但为了体面还是先应下了。可他倒好,话一撂,直接跑了,似乎那山顶上有什么金银财宝,灵丹妙药。
婉妘忍住笑意,正想与众人招呼一声也往前走,却听见那边的小声议论。
“你瞧瞧人都来了,你快去呀。”说话的是黎家的人,听着殷切得很。
倒是主角二娘不怎么上心:”我才不去,累死了,有什么好爬的。”
“是叫你去爬山的吗?你怎么弄不清主次呢?你也瞧见了,小公爷也算是一表人才,你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跟个傻子似的,我才不喜欢他。”
黎家人看一眼等在一旁的婉妘和徐家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拉着二娘走远了些。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儿,这也不成那也不会,还想自己挑?”
“我怎么了什么都不会了?我就是要自个儿挑,我喜欢会读书的,有才情的,能给我写诗的,才不是这种……”
黎家人瞧着这一时半会儿好像是说不通了,便朝他们道:“大娘,不若与徐家表兄先去游玩,我们一会儿便来。”
婉妘没有推拒:“我们就顺着这条路往前,你们莫跟丢了。”
“好,好。”
婉妘回过头,看向徐拯。
“走吧。”徐拯冲她神秘一笑。
她垂下眼,没说话,默默往前走。
没走几步,徐家妹妹适时出声:“哥,我也不想爬山。”
“那你慢慢在后面走吧。”徐拯说罢,又看向三娘,“三表妹可还走得动?”
他看着儒雅,语气又温柔,三娘一下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想爬了。”
他惹了火,却丝毫不在意,抬眸看向大娘:“大妹妹呢?”
“我还能走一会儿。”
“那你去吧,我们在后面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他露出揶揄的笑。
第33章
婉妘脸上烫得厉害, 但还是转身朝前走了。
往前走了好一段,也不知跟着的人还在不在,季听雪突然从前路的大树后冒出来。
看见人, 她忍不住就扬起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季听雪朝她走:“一直在这儿, 在等你。”
她走过去,红着脸和他并排向前,欲盖弥彰:“他们都说不想爬山,故而只有我一人来。”
季听雪也不拆穿她:“天是凉爽些了, 但跑起来也热,我们走慢一些也成。”
“好。”她其实也有些爬不动。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怎么这样久才上来?”
婉妘一想到二娘的话就想笑:“他们在催二娘跟上来, 二娘不想上来。”
“噢。”季听雪不太在意, “挺好。”
“她说你有点儿傻。”婉妘说着忍不住就笑了。
季听雪停下脚步,挠了挠头,看着她:“你呢?”
“什么?”
“你觉得我傻吗?”
婉妘顿了顿,稍稍组织了下话:“我觉得小公爷十分赤诚。”
季听雪开心得不得了,他觉得婉妘在夸他, 甚至跳起来摸了下树叶。
婉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
“我我我……”他不知如何解释了, 又跳了一下,薅了一片树叶, “我觉得这个树叶挺好看的。”
婉妘忍了一下, 没忍住, 笑出声来。
他也跟着笑:“你开心就好。”
“还是小声些吧。”婉妘收住,“若是被人听见……”
“不会有人听见的,这条道来的人少,我也在盯着, 你只管朝前走,不必担心。”
婉妘眨了眨眼:“上回你也听出来了, 你是如何听出来的?”
“练出来的,那些年……”他突然顿住。
“那些年怎么?”婉妘边往前走边看他。
他想了想,问:“若我告诉你,其实先前与你说的并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你会信我吗?”
“啊?”婉妘顿住,微微张着嘴。
他握了握拳,先一步朝前走:“那不是个梦,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自你出嫁后,我便去了边疆,一待就是近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上百次,故而一有风吹草动,我便能发觉。”
婉妘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跟上。这听起来是有些离奇,但她相信小公爷没有必要骗她。
“所以你才能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窗外,我都不知你是如何出现的。”
季听雪笑着走回来:“崔府树多,我是从树上过去的。”
婉妘继续跟他并排:“那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你都知晓?”
“那也不是,我就只知晓身旁发生的事,至于旁人发生了何事,我全然不知。”
比如婉妘和闻翊的事,他到现在也并不清楚他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婉妘对闻翊的感情又是如何,他只知闻翊娶婉妘有利用的成分。其中细节,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