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开心的,我生来便是这样。”她下意识反驳。
“生来便是这样?”闻翊的耐心要被磨完了,语气冷淡下来,“是吗?你与那徐家老三说话时可不是这样。”
她更气了,一句也不想多解释:“我与表兄没什么干系,殿下不信便罢了。”
闻翊再耐不住性子,掐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头,紧紧盯着她:“你这是在与我耍脾气?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你才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咬着牙,瞪回去。
“你眼中有恨意。”闻翊生气,又有些伤心,“崔婉妘,孤待你还不够好吗?日日念着你,连后院的人都快散完了,你还想如何?
孤只是不想你这样冷淡,孤做错什么了?要得到你这样的眼神?你上回与那徐家老三登高,有人瞧见你俩亲近得很,孤也并未多责问,你扪心自问,孤做得还不够吗!”
她心中又痛又恨,眼泪直往下掉:“是我要你将后院散了的吗?是我要你不责罚吗?你自认以做得够多了,往后便不要再做了。你若觉得我不好,那便另寻他人……”
“崔婉妘!”闻翊怒斥打断,“你竟敢说这种话!你在威胁孤?!”
“我不敢威胁殿下。”她躲开,坐到马车角落里,躲得远远儿的,“我每字每句都是真心实意,殿下若觉得我脾气太大事太多不讨人喜欢,殿下便去另觅良人。索性你我之间也还没有婚约,都还是自由……”
闻翊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质问:“不嫁给孤,你想嫁给谁!”
她避开眼:“我不想嫁给谁,我愿青灯古佛一生。”
闻翊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马车停了,他朝她靠近一点儿,将她搂过来,又轻声细语地哄:“你方才说得都是气话是不是?”
“不是。”她鼓起勇气反驳。
闻翊却不理会,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接着哄:“是怪我后院有别的人是不是?可你也知晓我是太子,总需要有子嗣,后院自然不能没有人。可我保证,即使有别人,也只有你会是太子妃,往后也只有你会是皇后,你永远都是孤心中最要紧的……”
“既如此,殿下不要太子之位不就好了?”
第35章
闻翊一怔, 随即又一笑,只当她是在说笑,捧着她的脸, 笑道:“莫说胡话了, 就算是吃味儿也不是这样吃的。婉妘,莫和孤闹脾气了,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只要你我在一块儿不就成了?”
她还想反驳, 闻翊却搂住了她:“我也知晓你家中是个什么情形,你放心, 即便他们犯了什么大事, 我也不会为难他们,会为他们挑一个好去处。”
这是威胁吗?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讨厌祖母总训诫她,讨厌母亲为了讨好祖母委屈她,甚至对崔家上下都有讨厌之处,可他们罪不至死, 崔家也不仅是这几人, 还有很多无辜的人。
“好了,出来玩便开心一些, 我可是推了好些事才能出来一趟, 下车吧。”闻翊率先起身, 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后悔,是她太懦弱,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她明明能拒绝的, 可她没敢再往下说。
春雨见她回来时一脸愁容,也不敢多说什么, 上前给她捶腿。
她手里拿着绣盘,盯着绣盘上的几条杂线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雨试探开口:“二房的今儿又出事了。”
“嗯?”她应了一声。
“二娘仍不肯松口,她院中的侍女跟着都被罚了,其中春桃被罚得最狠。春桃和二娘一同长大,二娘虽嘴硬说着一个丫头罢了,却哭得比谁都厉害。”春雨偷偷查看她的神色。
她眼瞳微动:“那后来呢?”
“后来春桃被打得半死,被关进了柴房,如今天又冷……若二娘今儿还不肯松口,恐怕……”
婉妘缓缓垂下眼,面上只轻轻应了一声,可心中却是风起云涌。
这就是反抗的下场吗?她似乎已能看到自己的后果了,若闹到祖母那儿,她这满屋子的人保不住,若闹到闻翊那儿,这满府的人保不住。
她怎能为了自己痛快,葬送这满屋子人的性命。
“我知晓了。”她轻声回答,“这线快用完了,你再给我顺几缕来。”
春雨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起身去拿丝线,坐在她身旁慢慢捋。
她们都没再提过这事儿,直至晚上,外面有侍女来报信儿。
“二娘舍不得春桃死,已开口认错了,说是往后再不敢忤逆祖母,往后一切都听从祖母安排。”
她一怔,刹那间心如死灰。
连二娘这样的性子都抗不过,那她呢?
她默默将斗篷做好,放在椅背上,接着坐在窗边,等着人来。
少年又是从天而降,带着一股热气,在寒冷的夜里,冒着热烟。
“我怎么觉着你似乎不需要这件斗篷呢?”婉妘笑得淡淡的。
他接过斗篷,披在身上,张开手展示:“我需要的,我以后每日都披着。”
雪白的斗篷在月光的衬托下格外皎洁,斗篷上白色的祥云绣样也闪闪发光,更亮的是,毛绒领簇拥下的那一双眼。
可他鼻尖都热得冒汗了。
“先脱下来吧,等下雪了再披上。”婉妘无奈笑笑,“我本是想给你做一件披风的,做着做着就做成了斗篷。我觉得你披这个颜色的斗篷肯定很好看,现下看了,果真如此。”
季听雪脱下斗篷,脸更红了,不好意思挠挠头,嘀咕回应:“你说好看就好看……”
婉妘垂着头,也红了脸。
“上一回买的马差不多快卖完了,我想过几日再跑一趟,这一回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他每日卖了几匹马,卖去了何处,婉妘心里都有数,这话不是骗人,婉妘心里也很清楚。
可婉妘还是不想让他走。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多了,快过年了。等过完年,也没多久了。崔府他进得来,东宫他也进得去吗?即便他进得去,婉妘也不敢让他进去,难道要拖他一辈子吗?
“你、你……”堆积起的情绪喷涌而来,眼泪猝不及防涌了出来。
“怎、怎么了?”季听雪还没反应过来,吓在原地都不敢动了,“出何事了,你先别哭,你、你先说……”
她哭得更厉害了,季听雪本就不会哄人,又站在窗外,根本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我能进窗吗?”
婉妘没说话,他犹豫一会儿,跳进窗去,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帕,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手重了,怕伤到,手轻了,又怕擦不到,他急得几乎要团团转。
突然,他被抱住了。
他怔住。
或许是天太过昏暗,又或许是因此处还算安全,他停在半空的手骤然抱住了怀里的人。
“莫哭了,莫哭了。”他扣住她的后颈,轻轻在她背上抚摸。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手都是僵的。
婉妘哭得厉害,哭声颤颤巍巍挤进他心里,挤得他喘不过气:“到底是发生何事了?你说呀。”
他不知该如何哄女孩子,但见过父母哄小孩,他试探着,轻声道:“乖婉妘,发生了何事,你说呀,说出来我给你想办法?”
这样幼稚这样怪异的称呼,婉妘应该觉得好笑的,可她心中却越发委屈了:“你说你要走了,何时才能回来?”
“上回都和人说好了,路也打通了,要不了几日。”
“可陛下很快就要下旨了,他说等开春后陛下就会下旨,我要嫁去东宫,我没几日能见到你了。”
季听雪心中也酸涩难挡,他也不知婉妘对他是何种感情,有没有到达可以和他走的那一步,可他还是又问:“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能赚钱了,也能保护你,我们走吧。”
可他们怎么走?用何种方式走?闻翊要是知晓了,不会放过他们的。再者他们到底是何种感情,能持续一辈子吗?
她有太多太多顾虑,没有办法问出口,即便是问出口得到肯定答案,她也不敢轻易相信。况且她连迈出的第一步都被人打回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季听雪明白了,他扯了扯嘴角,挤出笑来:“东宫我进得去的,皇宫我也进得去的,即使以后你去了东宫,去了皇宫,我也能陪你的。”
“我不能拖你一辈子……”
“我自愿的,你不用想那样多。你要是去皇宫了,我就去当侍卫,当不成侍卫,我就去当内侍,我这辈子都陪着你。”
这是假的,这只是哄她开心的……可、可……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将他心口都染湿。
季听雪笑着捧起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别怕,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她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好想说出她的顾虑。好想说她也努力了,她也在试着反抗了,她也喜欢他。
可她害怕,眼前的人难道就不是另一个闻翊吗?
“我……”知晓她是如何动心后,小公爷还会那样在意她吗?得到她后,小公爷还会如此痴心吗?
她不能说,她不敢赌。
“我向你保证。”他牵过她的手,与她勾着小手指,“拉钩上吊,季听雪一辈子都要陪着崔婉妘,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季听雪就永远变成小狗。”
她闭上眼,蓄积的泪全掉落了。
乌云飘开,月亮又出来了,照在她的脸上。
季听雪忽然好想好想在那光滑的脸上亲一下,他低下头,很久,又抬起,没有碰上。
他不想吓到她。
“我很快就回来,这次回来后,直到过年都不会再出去。”他停了一下,问,“或者你想不想看那匹小马,明日我将它带到城里来,明晚你跟我出去,去看看小马。”
要出门,还要去看马,她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好。”
“那莫再多想了。”季听雪笑着抹掉她脸上残余的眼泪,“好好休息,等我明晚来接你。”
“好。”眼泪干了,她清醒不少,这会儿害羞了,退开几步。
只是看着空荡下来的手,季听雪心中忍不住失落,默默将手收回去,忍着心中难过,拿起那件斗篷,跳出窗外,关上了窗,轻声道:“我明晚来接你。”
所有的烦闷都被一个拥抱化解了,她退回到床上,看着房梁许久,回想起方才的温度,身上起了好些鸡皮疙瘩,就连第二日看见二娘,都未再有那样伤春悲秋了。
二娘瘦了一圈,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眼中也没了从前的光彩。
婉妘默默垂下眼,没再敢看。
“罚你不是本意,本意是教导你要尊敬长辈。”老夫人淡淡道,“相看的事还得继续,不是国公家的,也会是别人。当然,我会叫红娘送画像来,让你看看。”
二娘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婉妘眼睛却是亮了。
“但你要记得,若你再敢顶撞长辈,往后你一点儿选择都不会有。”
二娘学乖了:“多谢祖母,祖母之言二娘谨记在心。”
老夫人点点头:“记得就好,起来吧,早些完成课业,早些回去。”
挨了训,不仅学乖了,连抄经书都利落许多,婉妘抄完没多久,她也抄完了。吃罢午饭,几人一同往外走。
没走几步,婉妘突然被叫住:“大姐姐现下是否在心中嘲讽我?”
第36章
“并未。”婉妘坦然回视。
二娘抬了抬头:“没有就好, 我先走了。”
她先前总觉得大娘软弱,可当棍子抡到她身上,她才知晓有多痛。她知晓自己错了, 可还是拉不下脸说好话, 扭扭捏捏走了。
婉妘也未理会她,转身离开。她晚上要出去玩,这会儿心情正好,谁也影响不了。
可想到上一回,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开心才没去成,她又不敢笑了, 故意垮着脸, 生怕露出一点儿笑容,上苍便不让她如愿。
直憋到晚上,人从窗外落下了,她才心安。
“我们出门吗?”她已迫不及待了。
“对,你从窗子出来吧。”季听雪说完, 看着她行动似乎有些艰难, 才朝她伸出手,“要不你扶着我出来吧。”
婉妘看了一眼那手, 犹豫一瞬, 将手放了上去:“好。”
那手心像手炉一样暖和, 手臂像是柱子一般稳稳当当的,她大半个身子的力都撑在了那只手上,踩着窗台,到了窗外。
脚一着地, 她手立即弹回来,背在身后。
季听雪悄悄握了握手心, 没事儿人一般伸出手臂将窗台上的脚印擦干净,顺手关上窗,和她轻步往院墙去。
“走了。”他提醒一句,揽住婉妘的腰,轻松跃上院墙。
越过无数院墙,没过多久,他们落在了一个宅院里。
宅子灯火通明,只是似乎没人。
“这宅子是我刚置办的,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他朝前走,到了马厩前,将挂着的烛灯往马脸上照了照,笑着回头,“看,这就是你的小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