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妘骤然拧眉:“什么?”
闻翊牵过她的手:“我们的孩子仍旧会是嫡子。”
“你!”她当即挣脱,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低声痛斥,“那可是你的亲骨肉!”
闻翊微怔,他并未想这样多。
良娣私自倒掉避子汤,又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他的警告去寻婉妘麻烦,他早就有所不满,此刻让良娣落胎,也不过是给一个教训罢了。
“你好狠的心!”婉妘一把推开他,提着裙子跑下马车。
他立即追上,将她抓住:“你说孤狠心?若不是你一直因此耿耿于怀,孤何至于此?”
“我说了,我并不怨恨她,也不怨恨她的孩子,我并未耿耿于怀!”
“若不是耿耿于怀,为何要说那一番话?”他将婉妘抱住,“我知晓是我错在先,可现下孩子也没了,你还要和我闹吗?”
婉妘痛哭不止,喃喃不停:“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往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你走!”婉妘又推他。
他有些恼了,实在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低声斥责:“崔婉妘!为让你开心,孩子也落了,你现下到底还再闹什么别扭!”
“因为我?因为我……”婉妘双眸含泪,连连点头,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闻翊恼火,没有再追,拂袖离去:“孤倒要看看她要闹到几时!”
她什么也没听见,只边哭着边一个劲儿往自己院子里跑,没跑多远,突然有人将她拦住:“娘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让开!”她狠狠推开侍女。
侍女往后跌了几步,上前又拦她:“娘子,奴婢也不想为难您,只是老夫人请您过去。”
她看侍女泫然欲泣,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停下了脚步:“走吧。”
不必多想,定是方才那一遭被谁看去了,让祖母知晓了,又要来寻她麻烦了,可她装也不想再装一下,面对祖母的质问,也不再想解释什么。
“我是对闻翊不敬,要罚便罚吧。”
“我看你是疯了!直呼太子名讳,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罚我跪祠堂,让我下大牢,砍了我的脑袋,想如何随便你们。”她抬着头,面无表情。
老夫人更气了:“好好!就如你所愿!将她给我关进祠堂!不许送饭不许探望,让她在老祖宗跟前好好忏悔!”
婉妘面无波澜,缓缓起身,自己朝祠堂走去。
侍女跟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祠堂,她自己关了门,将人赶了出去:“我已到了,自己跪着就是,你们不必跟着。”
侍女面面相觑,未敢多言,只应一声是。
祠堂门窗紧闭,香火缭绕,冲得人头脑发胀,她闭了闭眼,静静跪在牌位前,鼻子都未皱一下。
事到如今,或许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冲动,此刻或许已嫁去了国公府,若不是她贪心,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公爷心里便这样难受,若不是她任性,陈良娣的孩子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她抬看,看向房梁上挂着的垂帘,忽然觉得是时候解脱了。
第50章
季听雪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崔府时, 天已暗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籍书,从树上跳下来, 往婉妘院里去。
院中并未点灯, 想来已是睡了,他没犹豫,从窗口蹿了进去,绕过屏风到了床边, 却没瞧见人。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近日也未听闻有什么宴席,应当不会是出门了吧?难道是又被罚抄经书了?
他轻手轻脚又从窗口出去, 他不知来了崔府多少回, 早就摸清了,轻车熟路便寻到崔家老夫人的院子。
可老夫人院子里的灯也熄了,婉妘若是被罚在此朝经书,厅里定会亮着的。
到底是去哪儿了?他有些心慌了。
他跳上院墙,在崔府到处寻找, 没走几步, 便见有人鬼鬼祟祟,仔细一瞧, 是崔家二娘子。
这样晚了, 这是要去哪儿?手里还提着食盒?
他直觉不对, 悄悄跟了过去。
一路跟至祠堂,见里头灯火通明,他才恍然明了:难不成是被罚跪祠堂了?
祠堂外有人守着,但天晚了, 守着的侍女都靠在墙边睡着了,一路畅行无阻。祠堂里的灯昏暗着,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
二娘子左右打量一眼,轻轻推开门,里头景象暴露无遗。
婉妘在房梁下吊着,不知吊了多久了,脸色已涨紫,看不出往常的清秀。
季听雪心中大骇,上前一个手刀,将人砍晕,抽出匕首快步冲了进去,将梁上垂帘一把割断,接下轻飘飘垂下来的人。
“婉妘!崔婉妘!”他又急又气,拍了拍那张紫红的小脸,又重重掐住婉妘人中。
“咳咳……”微弱的咳声传来,怀里的人眼皮子动了动。
季听雪喜极而泣,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把将人抱起,匆匆往祠堂外去。
他没有犹豫,跳出院墙,一路朝着石府奔去,跃进石纯院子,一脚踢开石纯房门。
石纯才睡着,猛然被吵醒一肚子火正要往外发,一起床,却见季听雪怀里抱了个人。
人脸虽被他护着,可脖子上的勒痕却是挡也挡不住。
“这这这……”石纯瞪圆了眼,话都不会说了。
“有没有空房和大夫!”季听雪急声问。
“有有有。”石纯说着往门外引路,“空房在这边儿,你先带她去。府中的侍女有会医的,我这就叫侍女去请。我院中有通房,侍女隔着帐子,不会瞧见什么。”
季听雪跟出去,几乎是跑向空房:“好,多谢。”
一进门,他立即将人半放在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脸,小声唤:“婉妘,婉妘。”
“小……”婉妘抬起迷迷蒙蒙的眸子,要开口说话,可已发不出声儿了。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先不说话了。”季听雪眼泪砸在褥子上,紧紧将人搂进怀里,和她贴着脸,“莫怕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眼泪不停往下掉。
“哭什么?”季听雪捧着她的脸,眼中含泪,笑着看她,“该哭的是我,你快将我吓死了。”
她抬眸看着他,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嘶哑着嗓子,慢慢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季听雪泪如雨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没有啊,我没有不要你。”
“大夫来了,先让大夫看看吧。”石纯声音从外传来。
季听雪吸了吸鼻子,将怀里的人搂好,仰了仰头道:“让人进来吧。”
侍女立即提着医箱进来,隔着帐子给婉妘探了脉。
“如何?”人手一挪开,季听雪立即将婉妘的手放回帐子里。
“娘子忧思过度,肝气郁滞,往后应当少思多动,着以药膳。”
他点点头,微微掀起一些帐子,只露出婉妘脖颈:“那嗓子呢?”
侍女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想是有淤血,再等两日,若是还没还,喝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好。”
“好,你退下吧去开药吧。”他将人遣走,又垂头看向怀里的人,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好,接着解释,“我知晓你不肯和我走,便想着将你敲晕后带走。这几日正是在忙这些事,你看,我连籍书都办好了。”
他从怀里摸出籍书,拿给她看:“要想往外走,肯定得先做好打算,并非是不愿来见你。”
婉妘看着籍书,眼泪又往下掉。
“怎么又哭了?”他将籍书放在枕边,垂头在她发顶上亲了亲,“跟我走吧,崔婉妘,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跟我走吗?”
“他们怎么办?”
“他们自有应对的方法,总不会干坐着等死,你替他们担心做什么?”
婉妘没说话了,过了很久,点了点头。
他弯起唇来,牵着她的手在唇下贴了贴:“今晚在此休息一夜,我们明日就走。我都计划好了,我们往北边去。本想着骑马去的,可你现下虚弱,咱们只能先坐车,等你稍好一些了再骑马。”
稍干一些的眼中有渗出些泪来,滚滚落在他手上,他叹息一声:“果真是水做的,眼泪怎么这样多?”
婉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笑着凑过去,蹭蹭她的脸:“还是笑着好,莫哭了。”
“我……”婉妘眨眨眼,“我方才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难看死了。”他比了个鬼脸,“就像这样。”
婉妘落寞垂眼。
他轻声道:“往后不许再这般了,多难看啊。”
“那若是服毒呢?”
“服毒整个脸都是黑的,得多吓人,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投湖呢?”
“投湖身子都要被水泡发,还要被鱼咬,也不好看。”
“割腕呢?”
“血流一整地,不得将人吓死?”
婉妘不说话了。
他紧紧搂住她:“人死了就没有好看的,往后身上都要长斑,还会发臭,接着就会有虫子。婉妘,人还是活着好,以后不要做傻事了,我连国公的位置都不要了,跟你一起跑出来,你可不能当负心汉。”
“负心汉是说郎君的。”婉妘嘴一瘪,眼泪又要掉。
季听雪急忙逗她:“那就叫负心娘。”
她抿着唇笑:“好奇怪。”
“管他奇不奇怪,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人,嗯?”季听雪戳了戳她的脸。
“嗯。”她悄悄抬眼瞧他,刚好和他对视上。
她这会儿脸色正常许多,也不发紫了,只有一层淡淡的红。
季听雪放心许多,弯下脖颈,在她唇上贴了一下:“乖乖的,我去瞧瞧药好了没。”
他见人点头,起身将人放进褥子里,往外走去。
石纯正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立即跟了上去:“情形如何了?”
“你那大夫说了,没什么大碍。”
“噢。”石纯紧张的心放下,又开始不着调起来,“唉哟,我方才在外头听得那可叫一个牙酸啊。”
季听雪瞥他一眼,颇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爷喜欢她非她不可,她也喜欢爷非爷不可,这种两情相悦的感觉,你们这种凡夫俗子不会懂的。”
他一下落了下风,嘀嘀咕咕不屑道:“瞧你说的,跟封侯拜相似的。”
“封侯拜相也不过如此,石小将军,这世上可有一人爱你胜过爱自己?愿抛下一切与你浪迹天涯?”季听雪昂头挺胸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回来,“对了,药熬在哪儿了?”
“我瞧你这般得意,还以为你什么都知晓呢!”石纯瞅他一眼,“行了,你回房去陪着你那心肝儿吧,一会儿药好了,我叫人给你送去。你莫在外面乱晃了,我这院子里也不都是心腹。”
他连连往后退:“你说的有理,那我先回房了,就耽搁你这一夜,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往哪儿去?”石纯问。
“这你就别问了,知晓了倒会给你惹麻烦。”
“也是,我是担心你又想一出是一出,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神情认真起来:“此事我心中有数,且一直在做打算,只要能顺利出京,便不会有岔子。”
“好,那你且去吧,明日我再为你送行。”
“如此甚好。”
他转身回了房中,床上的人未睡着,朝他看来。
“去问过了,药还没好。”他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将她搂过来,“天晚了,又在别人家,没法儿沐浴了,等明日出了城,我们再好好沐浴,可别说我不洗澡了。”
婉妘枕在他腿上轻笑声。
“你这头上的玩意儿我也都给你拆了啊。”他轻轻将她头上的发饰一一卸下,轻轻梳弄梳弄她的长发,“这些东西明日找个地方埋了,往后夫君再给你买新的。”
“什么夫君?”她抬眸。
“你不嫁给我?”季听雪弯身,蹭了蹭她的鼻尖,“当然是我咯。”
她垂下眼,故意道:“我还没想好呢。”
季听雪一点儿不急:“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了,明日跟我出了京城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垂着头,掀眼看他,又凑过去亲他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外面正巧送药来,季听雪松开她,将药端了来,小勺小勺喂她,轻声问:“嗓子疼不疼?”
她点点头:“咽的时候有些疼。”
“这几日多休养休养,少用嗓子,过两日就好了。”
她忍着疼将药喝完时,夜已很深了,季听雪吹了灯,和她躺在一块儿。
“睡吧睡吧,不必担心,睡好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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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二娘子……”
二娘撑起身来,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一股晨间冷风灌进口中,她猛然惊醒:“不好了不好了!快去禀告祖母,大姐姐自缢了!”
“啊?”两个侍女一怔。
“快去啊!”她急忙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