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一把推开门,却见祠堂之中空无一人,只剩一截断了的垂帘。
三人俱惊,齐齐往老夫人院中跑。
鸡飞狗跳一阵后,老夫人急得在厅中走来走去:“到底是何情况?人怎就不见了?不是叫你们守着的吗?”
侍女跪俯在地上:“奴婢也不知啊,只瞧见二娘子趴在门口。”
二娘急忙解释:“昨夜我想着大姐姐晚上没吃东西,怕她饿着了,就给她送了些吃的去,谁知刚一推门,就瞧见她自缢了,后来我就被吓晕了。”
“自缢了?你当真看清了?没有胡说?”老夫人凝视质问。
二娘都快吓哭了:“真的,我看的真真的,我本来是要叫人的,可那副场景太吓人,我直接吓晕了。”
“可现下人不见了是去哪儿了?”
“是不是有鬼……”
“少胡言乱语!”老夫人大呵一声,又看向徐夫人,“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说说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徐夫人哪儿答得上来,只为那一句自缢早就心碎万分:“我不该逼她的,否则她也不会自缢……”
见指望不上她,老夫人又道:“此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不仅崔府要出事,你们也逃不了!”
“是,是……”厅里的几个侍女跪了一地。
“现下立即叫人分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黎夫人捏紧帕子,犹犹豫豫问:“若实在找不到该如何?”
老夫人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扶着把手缓缓坐下:“若是在寻不到,总不能说是她跑了不见了,便只能说她突发恶疾,骤然离世。”
第51章
婉妘刚睁眼, 就瞧见季听雪一脸笑意。她悄悄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脸,小声问:“你看什么?”
“我睡醒了没事干。”季听雪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拉开她被子, “你躲什么?”
她红着脸,不说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早上醒来后,身旁有个男子。
季听雪也不在意,拉开被子, 看了看她脖子的勒痕:“看着好像没怎么消下去啊,嗓子还疼吗?”
她点点头。
“那一会儿出了京城后我们再找个医馆看看。”季听雪将她拉起来, “先起床, 我去打水端饭来,洗漱完吃罢饭咱们就走。”
她磨磨蹭蹭不好意思起,但小公爷三两下穿好衣裳就往外去了。待她穿戴好,小公爷拿着吃的拎着水又回来了。
“来,洗脸。”季听雪倒了水在盆里, 拿了帕子递给她。
她慢慢悠悠洗完, 正要将帕子挂在立架上,却被季听雪接过了过去, 也抹了把脸。
“你干嘛用我的呀?”她小声问。
“这有什么的, 往后咱俩还要用一桶水沐浴呢。”季听雪嬉皮笑脸洗完脸, 将帕子挂好,又给她倒漱口水。
她脸已红得不能再红,浑身都要沸起来了:“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快来漱口。”季听雪将漱口水递过去,又嘀咕一句, “反正说不说都是一样。”
婉妘当做没听见,洗漱完后自个儿先去吃饭了。
约摸是考虑她嗓子不舒服,早膳全都是些汤汤水水,她喝了些差不多好了,但瞧着对面的人好像不成,便关心一句:“你吃得饱吗?”
“还好还好,我一会儿再拿俩馒头,反正咱们出了城还能吃好的。”季听雪大口喝完汤,擦了擦嘴,给她找了帷帽戴上,“等出了京城地界就不用带了,现下不能被人发现了。”
给她戴完,季听雪自己也戴了一个:“我也得戴上。”
她乖乖戴好,站在一旁等他。
也没什么收拾的,他们就背了一个包袱,牵着手跨出了门。
石纯在外面等他们:“你们从城西走,那边是我的人,我叫我的随从送你们去,他们见到随从便不会盘查马车。”
“好,石爷大恩大德,小的永世难忘。”季听雪拱手作揖。
石纯无奈摇了摇头,在他肩上拍了拍:“去你的,别搁这儿不着调,一路注意安全,你现下可不是一个人了。”
“我心里清楚。”季听雪看一眼先上了马车的人。
“还有,这些银子你拿着,外面不比家里,处处都要开销。”石纯从怀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硬生生塞到他手中。
他其实有不少积蓄,但盛情难却,还是收了:“成,小爷勉为其难收下,以后叫我儿子认你当干爹,给你养老送终。”
“得得得,什么都治不了你那张嘴,上车去快些走,莫在京城逗留。”
他跳上马车,钻进车厢,隔着窗又向人抱拳:“山长路远,后会有期。”
石纯悄自叹出一口气,喃喃一声:“后会有期。”
马车缓缓往前去,季听雪伤感不过一瞬,又开心起来,将石纯给的那包银子,还有他自个儿的银子全都给了婉妘。
“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产了,你作为咱们家的女主人,得管家管钱。”
她害羞点点头,也没好意思再发问方才说的儿子的事。
“我出门就带了银子,还有这个。”季听雪又摸出个匣子来,“你上次让我烧了,我没舍得烧,还偷偷看了一眼。”
他摘了帷帽,从匣子里拿出那根浅绛色的抹额,在额头上比划比划:“若不是我偷看,我都不知晓你那样早就偷偷惦记我了。”
“你胡说什么呢?”婉妘瞅他一眼。
他凑过去,抛了个媚眼:“还说不是?是不是早就被小爷的美貌给迷晕了?”
婉妘抿住嘴角,别开脸,小声道:“才没有。”
“成成成,不拆穿你了,免得你不好意思。”他退开,戴上那条抹额,眨巴眨巴眼,“你就说吧,爷戴这个好不好看?”
婉妘抬眸,又飞速垂下,红着脸点了点头。
他有些无奈:“原来你们小娘子都喜欢这种装扮呀,怪不得那买衣裳的非说这样好看。但是吧,就是勒脑门儿。”
“那就不要带了呀。”婉妘悄悄看他。
他扒拉一下抹额,往上看了看:“看看,是不是都有红印子了?”
婉妘掀开帷帽,抱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像观世音菩萨。”
“啊?”他愣了一下,随后朗笑出声,“你说我像菩萨?那不得把菩萨给气死?”
婉妘小声嘀咕:“就是很像。”
他搂着她笑个不停:“我可不是菩萨,以前在兵营,他们都叫我……”
说着,他忽然顿住,脑中突然闪出很多从前的画面,他们说淑顺皇后一生向佛,尤爱观音。
“你、你方才……”他心中堵住,茫然问,“你方才说我像什么?”
婉妘以为他故意作弄自己,趴在他肩头,轻轻锤了捶他的背,小声道:“观世音菩萨呀。”
“徐拯说你其实并不爱礼佛。”他说。
“表兄说得对,我的确不爱礼佛,祖母每日都要我们抄佛经,烦都烦死了,我怎么会喜欢礼佛?”
“你在捡那条抹额之前便认识我了吗?”
婉妘有些不好意思,藏在他脖颈间,瓮声瓮气:“是,在捡到那条抹额前我便认识你了。是早春踏青之际,你曾在路上救过我,自那后……”
他苦笑几声,早春踏青是因他知晓婉妘出门,故意一路跟随,碰巧遇上婉妘遇袭,他才出手相救。
可踏青之时他还未重获新生,这是他上辈子就干过的事,原来原来,难道上一世竟然已……
可已无从考证了。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眼中微红。
“帷帽硌到我了。”婉妘小声道。
他仍将她抱着,躲在她的身后,摘了她的帷帽,压住哽咽的声音:“在马车里呢,可以先摘了,待会儿下车时再戴上。”
帷帽不硌人了,婉妘也就没挣扎了,她也喜欢这样被抱着。
“你问我这些做什么?”她找了话说。
“没什么,只是想知晓你是何时喜欢我的,有些遗憾没能早些知晓,否则便会早些来寻你。”
婉妘急忙解释:“那时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那现下呢?”他偷偷擦了泪,笑着看她。
婉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现下确定了,我心悦你。”
他扫了一眼她脖颈上的勒痕,轻声询问:“疼不疼?”
“还好,不碰就不疼,就是怕天热了出汗了会疼。”
“一会儿去医馆给你弄些敷的药膏。”他稍稍推开些窗,将她搂进怀里,拿着帷帽给她扇扇风,“还好,现下还未到最热的时候,还不至于热得出汗。等过了一段,咱们到了蒲州,便走水路,就不会这样颠簸了。”
婉妘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问:“听雪,我们要去哪儿?”
他垂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们先去幽州,在幽州住一段时日,再考虑要不要去北边,或者去南边。”
“好。”她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反而安心下来。
说话间,已到了城门口,果然城门处并无人上前盘查,马车顺利通过城门扬长而去。
一直行出京郊,快出京城范围时,车夫停了下来。
“小公爷,小的暂且就停在此处了,还得回去给郎君复命。”
“成,那你这车我就扣下来。”他从腰间摸出一角碎银子,抛给车夫,“这周围人不多,恐怕想乘车回去也难,银子你收着,吃些好的。”
车夫欢天喜地收了银子:“多谢爷多谢爷,这本也是小的该做的。那爷您慢走,小的先告辞了。”
他没再多说,坐上车夫的位置,往前赶马。
这一带已出了京城,按地图来看,往前便有县城,不急着赶路,他便慢慢悠悠的,一边和婉妘说这话。
婉妘从车门探出个头来,说着说着,逐渐不满足,伸出手来跃跃欲试:“我想和你一起驾车,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稍稍减速,扶着她坐在车前,一手搂着她,一手驱赶马车,“我想抱着你还来不及呢,就是这个帷帽得戴上,一会儿若碰见人了,得放下来。”
婉妘自个儿戴好帷帽,又坐在他身旁,轻轻倚靠着他,看着两侧的风光:“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这一路过去就蒲州,中间连着许多山路,地势崎岖,不过紧挨着京城,倒是没那么多危险。咱们再往前走一段,前面有个县城,今晚就在县城落脚,只是县城的条件不如京城,还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能和小公爷在一块儿,怎么样她都不觉得委屈。
她没敢说,只挨他挨得又紧了一些。
迎着夕阳余晖,他们抵达了县城,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在路边儿吃了两个烧饼,喝了碗汤水。
第52章
县城里人并不多, 但也没那样荒凉,还是有些烟火气的。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婉妘戴着帷帽, 扶着季听雪的手下了车。
小二热情迎了上来:“二位是打尖儿还住店?”
“住店, 一间上房要安静点儿的,再送些饭菜来。”他轻车熟路的,牵着婉妘跟上小二到了二楼最边上的房间,“对了, 你们这儿有没有女眷有没穿过的新衣裳卖我们一套?来的匆忙,未带换洗衣裳。”
小二热情洋溢:“得了, 小的这就给您寻去, 只是样式料子肯定不如您身上穿得好。”
“那无碍,要全新的就成。”
“男装要吗?”
“若是有,也要一套。”
婉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从前在家很少碰见生人,即便见着了, 也没有过这样打交道的。
人走了, 她还愣在那儿,季听雪双手掀开她的帷帽, 凑近看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脸颊微红。
季听雪笑着将她的帷帽摘下, 牵着她去内室坐下:“坐了一路车, 定累坏了,先歇一会儿,这儿条件不算好,过两日咱们到了蒲州便会好一些, 还能稍稍逛逛。”
她回眸看一眼床铺,眨眨眼, 小声问:“咱们睡一张床吗?”
“咱们昨日不就是睡一张床的吗?”季听雪抱着她,在她耳旁悄声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你还病着,这儿又不算干净,我还没急色到那种地步。”
她点点头:“我就是怕别人会说……”
“崔婉妘,你是怕别人说,还是怕我碰了你后就不要你了?”
“我……”她垂下眼,心中一阵难过。
季听雪想讲一些大道理的,让她坚强起来振作起来,可看她这副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将她紧紧抱住:“我不会不要你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眸子,点了点头。
季听雪的心倏地紧缩,轻声哄:“你看看我为了将你带出来花了多少功夫?我真的只是想要你的话,为何舍近求远?等到了幽州,你表兄也会来,我们在那儿办婚宴,好不好?”
“好。”她无法说。
她也觉得现下的她很脆弱,也或许是她原本就是这样脆弱,从前的坚强与体面都是她装出来的。
“我是不是太软弱了?”她问。
“没有,哪儿来的话。你只是太重情重义了,将每个人都想得很重要,考虑每个人的处境,却唯独忽略了自己的。”季听雪拍拍她的背,“婉妘,外面的世界没有那样可怕,你闯一闯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