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拉着孩子,那孩子一直在哭。
在黄婶没注意的背后,那妇人冷静的打开车门,眼里闪过诧异。
“人呢?”
“你找我?”声音从背后响起,妇人的脖子被一把匕首抵住,尖端沾了水珠,冷漠的神色,尖锐的眼神,轻佻的口吻,是乔荇。
【还不算笨。】知道藏在车底。
【就是心软了些。】阿素补充道。
那妇人知道此击不成,转而将手中的利器像那孩子扎去。
“你干什么!”动作只发生在一瞬,乔荇刚转动匕首想阻断对方的动作,那妇人猛地挣扎起来。
乔荇顾着孩子,制不住她,挨了好几次肘击,那妇人为了降低她防备心,穿的朴素,身上藏不了什么,只拿着簪子直往她脖子捅。
马车被逼停后,车厢本来就不稳,如今更是支撑不住,像一边倒去。
乔荇的匕首在两人交手时脱手掉出了车厢,“铿锵”一声,落入雨中,这妇人有些身手,出手一点儿也不犹豫,她背后的人是要置她于死地。
乔荇握住离脖颈只有几寸的簪子,因着车厢翻转的这股力,簪子被握的紧了,她能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她上半身已经被漏进来的雨水打湿,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出去!”乔荇腹部又被捶打了两下,她忍着痛,朝女孩儿喊。
那孩子被吓傻了,呆愣愣的趴在马车内侧。
“小主子!”外头传来白刃交接的打斗声,黄婶的声音听起来很吃力,像是受了不少伤。
“我没事!”她不能拖后腿,这样三个人都逃不掉。
“上面说了,可以不要活的。”妇人露出个阴鸷的笑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道惊雷,一闪而过的光线照见了她的半张脸。
“谁派你来的?”乔荇手上不敢放松,趁着对方的注意力被吸引,猝然一推,那妇人没收住力,簪子顺着插进车壁里。
乔荇顺势将她双手按住,折过身将她压在车壁上,又是一声惊雷。
“谁派你来的!”大雨中乔荇的声音显得微不可闻。
“你没机会知道。”妇人后仰将乔荇撞倒,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咳...咳”现在两人手上都没有一击致命的武器,乔荇毕竟只是个世家小姐,乔询之过去将她保护的很好,她只是比寻常女子身手好些,面对这样的杀手,无论是体力还是灵活度,她都不是对手。
乔荇挣扎中将车帘全然扯了下来,边角用绣线穿上的大颗珍珠散落一地,那缩在角落的孩子终于回过神来,扑过来拦那妇人的手。
她力气太小了,好几次,瘦弱的身体被掼在地上,额头都磕出血来,血水混着雨水,模糊一片。
为乔荇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妇人嘴上骂着“碍事的东西,早知道第一个杀了你!”,没注意到身后有黑影接近。
“噗呲。”利器划过喉管,血喷溅出来,将乔荇的半边脸都染红了,这下就算是飘进来的雨水也冲刷不干净了。
在乔荇眼里,那只来自妇人身后的手,动作十分缓慢且坚决。
那匕首是她的,上头的花纹是她特意找人设计的,握柄是父亲给她打磨的,用的是西域传过来的某种野兽的牙齿,她一直很珍惜。
妇人瘫倒在她身上,湿漉漉的冰凉的触感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里,乔荇还未回神,视线由那只手往上。
那人带着斗笠,帽檐上的水珠滴下来,将乔荇的襦裙也带上湿气,他将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她很是熟悉的脸。
“乔姐姐。”少年有些羞涩,将沾着血迹的手伸出窗外,朝她笑。
【霍!】许茗仪当然也能猜到这少年是谁。
【歹竹出好笋。】阿素如此评判。
“你......”乔荇看着面前的云常,她理应有许多要问的,现下却问不出口了。
“啊...外面是我父亲的人。”云常将匕首在那妇人的衣服上擦干净,重新递给她。
外面的打斗声未停,乔荇没有放松警惕,毕竟面前的人和言康确实长得太像。
“我是来救你的。”云常其实很紧张,他也是第一次杀人,言康在帮皇帝干一些脏事,他在言府,有时也能碰到些腌臜事儿,为了不捅到母亲那儿去,他还帮着善过后。
只不过他的紧张并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他跟着母亲其实偷偷的见了乔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和她说上话。
他很明白母亲看这个女孩子的眼神,怀念和向往。
他和云娇都是被血脉困住了的人,无论是言康,还是云家,都将成为他们一声的牢笼。
乔荇不一样,即使她一样会受到来自乔家嫡女的束缚,但她是自由的,像母亲怀念的那位一样。
乔荇没接匕首,云常退后一步,将这把削铁如泥的利器放在地上,他为了让她相信自己没有敌意,甚至闭上双眼,将双手摊开。
这时外头传来巨响。
乔荇顾不上那么多,动作利落的捡起匕首,迅速从车窗翻了出去。
“黄婶!”黄婶受了不少伤,土灰色的襦裙被血染红,车夫也是个练家子,将她护在身后。
“我没事!你别过来!”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从四周包围上来,脚下的木板被踩的嘎吱作响。
渐渐将众人围在中间。
空气被划破的声音瞬然闯进来,从乔荇耳边擦过,没留下一丝痕迹。
刻着特殊花纹的羽箭直直贯穿其中一名黑衣人的眉心。
看方向,离她们有些远,是从刚才那条大道上射来的,应该是派去解决箭手的乔家人,形势开始扭转。
云常带着那孩子从车厢中走出来,大声道
“今日你们抓不到活的,不如就此放弃!”他是偷听到言康的计划,才混进来的。
黑衣人并没因为他这句话而退后,反而一面打掉远处射来的箭矢,一面逼近众人。
领头的人将背后的双刀拔出,他将面具摘下扔进猛烈的江水之中,露出一双拉长的吊眼,阴寒的杀气锁住乔荇。
“主上说了,尸体也未尝不可。”
这本就是一座危桥,一场激烈的打斗让它变得更加残败不堪,随着黑衣人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咔嗒”原先用来连接各个桥柱的麻绳兀然断裂,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从柱身抽离。
“桥要塌了!”马夫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
此时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桥板迅速塌陷,已是寸步难行。
马车被卷入江水,一瞬间便被淹没,红色的马鞍在江水中浮浮沉沉,连一声嘶鸣都听不见了。
“找柱子!”前些日子下过大雨,就是水性最好的渔人也不会在此时出船,话音刚落,几人便踩空落入江水之中,不见人影。
一个大浪过后,乔荇从水中浮出来,带着受伤的黄婶,马夫抱着桥柱,只有一只手可以腾出来帮忙。
黄婶腿受了伤,乔荇和马夫两个人只能将她托放在桥柱上,用绳子将她的上半身固定住,防止她脱力失手。
水患杀人是无声的。
许茗仪看着几人在水中浮浮沉沉【我也不太会水的】
【你是修行者】阿素生活在岛上,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水了。
凶猛的水流在江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将散落的木板卷起,又掷向几人。
乔荇也不过十几岁,她虽然水性很好,此时也只能用身体挡住黄婶,她的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了,固然受不住这一波冲击。
只是她也没有就此待毙,水性好的人能预测水流的方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微妙的改变自己的位置,利用冲击的力量使自己离断桥更近。
云常已经被冲到断桥附近,麻绳是从这里断开的,剩下的部分还能抵挡江水。
“乔荇!”他大喊,断掉的麻绳一头绑了浮木,他尽力扔向三人附近。
乔荇抓住那一小节浮木,将它缠在她们攀的这块桥柱上。
雨下的更大了,她们必需尽快到断桥上去 。
“救...救我”
雨水即使剥夺了人大部分的声音,但有些语言仍旧清晰的传入耳中,乔荇敏锐的察觉到,马夫的神色乍然僵硬。
第61章 锚点
乔荇克制不住的回头去看, 马夫挪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
“小主子。”他摇摇头。
“我好像听见了......”乔荇呆楞着,喃喃道。
“老夫人还在等您回家。”黄婶已经陷入昏迷,就算听到了, 她们也没办法,都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可我...”乔荇的声音很轻,她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最后唯独只有一张绢布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乔荇!”马夫原先是乔询之身边的副官,战场上受了重伤,只能退下来干点松快活儿,也方便照顾家里的老母亲, 才留在乔府。
在战场上,多的是战士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友,大多结果都是双双丧命,极少例外。
他在提醒乔荇, 她身上还有责任,无论是作为乔家的女儿, 还是为了她想做的事, 她都不应该把命留在这里。
“阿叔, 可我听见了。”乔荇的眼中有光,在滔滔江水和无尽的雷声中, 这点儿光显得无比悲凉,也许很快就熄灭了。
但此刻确实够打动任何一个瞥见这光的人。
“有浮木, 我绑着绳子, 很快回来。”乔荇不是执行者,而是领导者, 她很快下了决定,朝像是苍老了十岁的长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松手下潜了。
那妇人应当是在哪里拐来了女孩子,为了降低她们的戒心,装成母女的样子,那孩子是无辜的,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一根麻绳,连接着生与死。
绑在乔荇身上的绳子逐渐绷直,许茗仪此时是灵体,踮着脚踩在麻绳上,就这么看着。
【我以为你会觉得可惜。】阿素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诉说着肯定的话。
【是很可惜】她活着,其实能做更多事。
【但你也不觉得她做错了。】阿素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了解她了。
【是。】许茗仪露出微微笑意。
【她注定了是这样的人,如果太看重自身的价值,就算活着,她也在这条路上走不远。】正因为她是乔荇,她没办法对另一个女孩的呼救置之不理,正如她所要做的那些事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阿素多少能感受到一点许茗仪的情绪波动,她表现的既不悲伤,也不愤恨,完完全全的一副旁观者姿态,但阿素就是觉得她不高兴。
【因为我水性一般。】
【......】懂了。
黄婶他们已经顺着麻绳上了断桥,云常脸上显出郁色,焦急的催促乔荇上岸。
江水过于浑浊,乔荇游了一定的距离,才发现那孩子。
她人小,浮木却宽大圆滑,她的手臂抱不住一整个圆柱,只能攀在上面,手臂沾湿了,一个劲的打滑,她只能在水里扑腾着重新去够。
这样下去,待没了劲儿,便是死路一条。
趁着一个浪打过来,乔荇一面接近,一面安抚着喊道
“再坚持一会儿!到我这边来!”
女孩子呛了几口水,脸色有些发白,眼神却是坚毅的。
废了一番功夫,乔荇终于潜到她旁边,即使女孩子很瘦小,但仅凭她一人之力,也很难将她整个人托到浮木上。
乔荇只能一手托着她的腰,大喊道“拉我们上去!”乔荇的声音有些嘶哑,嗓音像是掺了血丝,在这大雨中听着就叫人绝望。
浑黄的江水糊在她脸上,女孩子不敢全然倚在她身上,一面奋力扒住浮木减轻她的负担,一面用袖子给乔荇擦脸。
所幸黄婶他们听见了,几人一起拉那麻绳,很快两人便已靠近断桥了。
“姐姐!”
乔荇突然下沉,女孩紧张的搂住她的脖子,否则这一下江水务必会淹没她的头顶。
一股拖拽向下的力......
乔荇还是被拉着沉入水中,女孩儿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披帛,还是无济于事。
乔荇猛的被拉入江水中,她忍着污水侵入眼眶的疼痛睁开眼,对上一双暗沉殷阴寒的吊眼。
“决不能让她回到安城!”明黄衣袍下,是黑衣人一家的性命。
乔荇挣扎着想将脚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吊眼似乎抱着和她同归于尽的念头,手指几近嵌入乔荇的腿骨之中。
扒在浮木上的女孩儿发出惨烈的叫声,她没松手,向下的拉力像是要将她的手臂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