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的家人应该是不允许来观礼的,所以船上的女子脸上几乎都没有表情,像是被抽走了神魂,麻木的只剩下一具躯壳。
船上的人害怕着,恐惧着的死亡,却是岸上的人为之矫首以盼,欢呼鼓舞的东西。
放在谁身上,都是实在叫人不知如何反应的状况。
不免有些视线落在‘雷湘’身上,类似欣慰的,庆幸一样的目光,甚至抛向她这处的花瓣比其他人更多。
新娘需散发,不得佩饰,出嫁当天,自己取下盖头,村民以花代之,花瓣落了满头,则是向河神许愿
“以吾女赠之,望河神恩赐,兴吾族人,佑子孙香火。”
许茗仪伸出手,一片花瓣落至掌心,只是握不住,娇嫩颜色从指缝里漏出去,像是昭示着什么人的命运,终将落入这河底的淤泥中一般。
少女没在意,余光跟随着人群,不打算错过每一张脸。
雷武吹响了号子,岸上传来鼓声,有人舞着红绸,填着喜庆
长长的一条绸缎由两人拉着,像是要将人群分成上下两半。
终于,在红绸的末端,混迹于人群的,一闪而过的......
许茗仪等的人。
那人和她对视,嘴角突兀的咧开,扯出一个不协调的笑......
和他那吊眼倒也——般配。
第92章 活人
乐声结束, 人群也渐渐散了,雷武将她们船上的木塞子拔下来,到了许茗仪的时候, 还莫名看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他借助俯身的动作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冰冰凉凉的,像是什么碎片。
“我教过你。”他像是还想说什么,又适时的打住了,觉得对她无话可说。
【这东西我见过。】阿素语气凉凉,似乎是在等许茗仪开口问她。
只不过许茗仪没说什么, 先将东西藏进袖子,又仔仔细细的摸了半天。
直到阿素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暴躁道【把你那没见识的样子收起来,那是灵碎!】
许茗仪这才开口【感受不到灵气。】外表看起来只是比不同的石头更通透些。
【灵石?】
灵石她见过, 虽然她们这种魄罗门派,用灵核比较多, 但好歹也是富裕过的, 别说灵石, 灵脉也是见过的。
【不,这是母石上分下来的。】
每一条灵脉的源头处才会滋生母石, 也不多,可能就巴掌那么大一块, 没了母石, 灵脉也就废了。
【雷湘拿着这个有什么用。】她是个凡人,体内没有灵力流通的经脉, 拿着也吸收不了。
【这东西在外面不流通吧?】灵碎可不多见,通常是有价无市, 有些地域应该是严令禁止公开售卖的。
枯竭的灵脉中取不出母石,而一旦取出母石,灵脉便会迅速枯竭,一方灵脉养一方修士,谁家好人会把这东西挖出来卖?
【至少我没见过。】许茗仪目不斜视,甚至很自然的将一只脚踩在船头,答道。
【若是一整块的母石,有一种秘法能让其重新生出灵脉。】阿素给她科普。
在往上数几代修士,在她们那个时候,母石是门派之间互相争夺的资源,小小一块就能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很多小门小派在争斗中无声地就消失了,天下大道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停滞。
后来为了停止这种内耗,使各门各派休养生息,几个大宗门联合起来,制定了修云八约,其中一条就是禁止采挖母石。
有违者上修云榜,天下义士皆可杀之,赏金丰厚。
【但这种小颗的灵碎,只能短时间内丰富一定范围内的灵气。】虽然禁止了母石明面上流通,但水至清则无鱼。
有不少从前留下来的货,被分成小片,落凡中偶可见售卖。
【雷湘能用这东西做什么?】她没入道,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阿素的语调沉了沉【你不知道也正常,在外面对其有所记载应该都是禁书了。】
【它还有一种用法。】
【生扎入经脉当中,瞬间大量的灵气会涌入体内,能达到一种伪造的连晋三阶的效果。】
许茗仪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听起来不错,只是......】
【代价也不小吧?】
【自然。】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修道本是逆天而行,再过度借助外物,终将反噬自身,更何况雷湘不是修士。
【如果是这个凡人小姑娘的话,用了之后她大概没几年好活了。】修士尚且还有修为可以透支,凡人没有,便只能用阳寿来偿。
许茗仪感到嘴唇一阵干燥,闻这一路花香,竟有些眩晕。
李希阳和她的船靠近,此时已然发觉不对,不知他是从哪翻出来的树枝,手腕翻动,将两艘小舟贯穿,起到一个连接的作用,若不是身上没了力气,他约莫是想直接跳过来的。
什么时候?
花?
不对,刚才那么多人在场的。
是雷武。
根本不是为了搜身,其实当时雷武手套上沾上的液体很可疑,可惜雷栀子引走了她的视线。
他应当是在手上用了药水,透过肌肤生效。
许茗仪感觉花香更浓,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更模糊,她支撑在船侧,恍惚间,瞧见河水被划开,前方空空如也,两旁的枝桠像是在拦截着什么,半个枝头罗若河水之中。
岸上能见群山,许茗仪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连绵的绿波清晰了些,眼前......
咬破了舌尖换来的一瞬清醒拨开了迷雾......
前面是断崖!!!
而此刻半个船头已然悬空。
“李希阳!”她像是喊出了声,但这虚无缥缈的一声很快淹没在水流冲击岩石的轰鸣声中。
最后一刻她抓住了李希阳的一丝衣角,他眼中不太清明,察觉是她,有些呆楞的反握住许茗仪的手。
“别怕。”
许茗仪来不及回应,便被剧烈的失重感当头一棒,耳膜像是被铁棍捅破搅碎了,胃里翻涌,无尽的下坠变得愈发漫长,一声接一声,巨大的回响
迸裂的水花溅起,许茗仪死死维持着清醒,血从舌底沁出来,染红了口脂,隐隐有些发黑的水柱冲上来,沾湿了衣裙。
是上一艘落底的小船!
缓缓的河流迷惑了人的神经,在无形中中加速,什么船上凿洞,都是障眼法,无形之中加速的水流在断崖处奔腾成了瀑布!
她们正从高处坠落,两人交握的手不再干燥,李希阳已经丧失了意识。
在终要坠底的那一刻,一股轻柔的力量托上来,船上的人被颠簸的弹起,又重重的落下。
许茗仪吐出一口血沫,血丝混进灰黑色的河水里,松了牙关,脑内嗡鸣,她像是被关进了黑色的罩子,想出声,又怕狭小空间的回声会将自己震碎,心里惶恐不安,心脏失控的鼓动,全身的血液逆行,眼前黑了,意识也沉下去。
这时候那船上凿出洞才似是派上了用场,水缓缓填满船体,造成了倾斜,小船又开始飘动。
散落的小船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艘接一艘穿过一个半身没在河底的腐朽树洞。
洞口有点点蓝色荧光,环绕在许茗仪身边,星星点点的落在她唇角,浸湿了血,暗沉了些。
众人都昏迷着,所以谁也没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一下子穿过了好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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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像是世界的另一头,好像有什么在下落,冰冰凉凉的融为一体。
“呼....嗬....”许茗仪彻底惊醒,周围无光,她一时有些慌乱,胸腔隐隐有些疼痛,大口的喘息加剧了疼痛,可只有这样,左胸口的鼓动才能逐渐平缓。
她动了动手指,泄气一般的向后一躺,即使此刻手脚发软,衣衫尽湿,喉口紧张得发干,心却按照特定的节拍镇静下来。
没有穿堂风,可她却莫名觉得冷,可能是因为此刻即使她喊出那个名字,对方也不一定会应答的缘故。
但当她悄悄缩紧指节,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暖意之后,好像整个洞内也都因为这一点温度亮起来了。
许茗仪闭了闭眼,转过头,看见的是属于女子的柔和脸侧,‘她’没醒,英气的眉毛是皱的,但手指紧紧拉着她,两人靠的很近。
所以她知道,这是李希阳。
洞内的水浅,约莫只有半人高,周围几艘小船,零零散散的飘着,奇异的是,她们都在向一个方向移动。
许茗仪向后看,能看到半个洞口,已经成了半个铜钱那么大了。
她们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下去。
河底吗?
越往下,水越浅,也越清,远远的像是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在等着她们。
李希阳是第二个醒的人,醒来看见许茗仪的样子还愣了愣,可当她望过来,他却将手指攥的更紧了。
“哪里疼吗?”毕竟他当时先昏过去,许茗仪怕他无意识间受了伤。
李希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抬手按了按眉心。
其他人也陆续醒来,喜服被浸湿后变成暗红色,看上去便没那么喜庆了,有人僵硬的支起身子,有人扶着船头呕吐起来。
许茗仪给柯慕儿打了个手势,对方艰难竖起两根手指,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大小姐甚至还有心情抓住百里生的船头晃了晃。
洞底的雾气很浓,白茫茫的一片。
“咚。”船撞上岸。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举着火把从雾里走出来。
他身后,是青铜铸造的......宫殿?
不,与其说是宫殿,更像是......
陵墓。
男人利落的转了转手中的火把,雾气被挥散开来,男人的面容也更加清晰。
有人比许茗仪先喊出那个称呼
“雷武叔。”是那个带着银针的姑娘,她脸上没有慌乱,像是习惯了等待被安排的模样。
岸上的男人并未理会,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许茗仪察觉到雷溪的表情变得很差,因为她似乎也发现了......
雷武在清点人数。
活着的人数。
“上来。”没有情绪的两个字,和跳动的火光格格不入,声音传得很远。
许茗仪感觉脚底有细微的震动,像是什么东西因为这句话而触动。
雷溪听见这两个字倒像是如释重负似的,显然松了一口气,眼神却一刻不落的望向男人身后。
“食物,水。”雷武的话很简短,将背上背的包袱扔在她们面前。
雷大花战战兢兢的立在她们前面,可能是做姐姐做惯了,所以习惯把其他人护在身后。
雷溪嘴角提起一个不屑的笑,很浅,但是百里生看到了。
雷武看了‘雷湘’一眼,很长的一眼,长到许茗仪以为他会出言相劝。
许茗仪大概能猜到雷湘此行的目的,但雷武这个人她猜不透。
在雷湘父母惨死之后,他居然也成为了曾经害死他们的一环。
他看着‘雷湘’是在犹豫着什么呢,是劝她回去,还是......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男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来,细且长,雷武在空中挥动了几下,身后的雾气被分成几段。
他脸上的神色掩饰的很好,只是语调这次没那么平稳了,机械地向一旁让了让,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小门来。
“进去,要么......”
“死。”
第93章 食物
“小花, 跟紧我!”
狭小的地宫里,她们排成一列摸索着前进,柯慕儿被许茗仪牵着, 百里生走在她身后,李希阳则是在最前面开路。
雷长宁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眸子有些泛白的灰败,夹在雷溪和雷大花中间,像具行尸走肉。
雷溪见不得柯慕儿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唇角抖动了几分,不屑道
“有这时间还是管好你自己。”
大小姐在怼人这方面从来是不甘示弱, 刚准备呛声,百里生从后面扯了扯她简单梳起的长发。
“嘶...你”这一下不疼,只是由于惯性稍稍的牵扯了头皮,她感觉一只手在她头顶囫囵摸了摸, 然后便听百里生用稚嫩的声音讽刺道
“你能管好自己,不如你走前面?”
她们刚才商量顺序的时候, 这女人一脸的不情愿, 除了主动表明自己可以殿后的雷栀子之外, 其他人的态度不明,再加上个神志不清的雷长宁, 当下这个队列其实是最合适的。
雷大花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和雷静关系那么要好了,之前在村里两人相交甚少, 原来她是个这样的性情吗?
此行凶多吉少, 雷溪显然是知道什么,她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帮她们, 她自己会尽量护住妹妹,不过多个人帮她看顾妹妹也是好事。
只是这点庆幸比起在雷武那儿受到的惊吓相比, 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过她还是很给面子道“小花,跟着你静姐姐。”
发现场上有两个人帮她说话的大小姐,“大小花,我们走!”
许茗仪的思绪不在这点小插曲上,她被李希阳圈住手腕,整个人有些恍惚,脑子里不断闪过雷武说过的话。
“进去,找到有油灯的房间。”
难道还会有很多房间吗?
突然,前面的人顿住,许茗仪差点撞上她的后背。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