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茗仪将匕首放在桌上,不避讳的整理了一番胸前的衣物。
李希阳本就没看她,只是听见窸窸索索的声音,便自觉转过身去。
“她心理素质太差了,这个时候杀了我也没什么用,他们肯定在今晚会再找一个人顶替。”
河神娶亲是大事,所以新娘才被要求今晚一整夜待在祠堂之中,看守她们的幌子罢了。
【走投无路。】
人到绝境的时候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一旦心里某个念头冒出来,就会不择手段的实施,因为反应在身体上的慌乱会再一瞬剥夺人的思考能力,此时唯一能抓住的念头是人本能发出的求救。
通常人们称之为冲动。
只是有些人的冲动能救命,有些人不能,区别在于本能也是存在对错的。
很显然,雷长宁是个错误的例子。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些新娘子肯定不是溺死的。”
雷武只有一个人,在遄急的河流里,他能看得住几个?
“雷溪。”李希阳提醒道。
“最后能活下来一个。”现在已知的新娘人选已经有三个人了。
“什么河神,要娶这么多老婆。”许茗仪看着矮凳上的嫁衣,若有所思。
【......】
【不是河神,也有娶好几个老婆的啊。】
“也是。”许茗仪摇摇头,表示嫌弃。
李希阳咳嗽了两声,“我娶一个。”,话平白让他说出保证的意思来,说完悄悄看许茗仪的脸色。
【没人关心你。】可惜阿素说的话他听不到。
本来是要生出暧昧旖旎氛围的一句话,因为他现在是女儿身,就......
也不是说不行,女子娶亲也挺好,许茗仪曾在山下观过礼,他们管这个叫入赘来着的。
只是,李希阳也好,雷素梅也好,半晌她都没能将这话和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所以听在她耳朵里根本没掀起波澜。
“嗯嗯。”她只是下意识对师兄的话表示肯定。
雷溪是哪家的来着,她没在雷湘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人。
“河道不是终点,她们肯定会去别的地方。”
不管是那‘活下来的最后一人’,还是雷湘的这把匕首,都在告诉他们,杀死她们,不是水。
“雷武是负责送她们去那里的人,仪式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你能感受到什么吗?】阿素接近半神,如果真的是神明,她肯定会察觉。
【你坐在家里,就问我?】这大白天的,连月亮都没有,就见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自己人,啥都感觉不出来。
【嘿,我发现你最近变了】许茗仪说着正事,猝不及防被她反问住了。
【怎么了,我早就应该这样的,我才是掌柜的,你是劳工。】
哪有每次掌柜为劳工担惊受怕的道理,她最开始还打算过,等许茗仪小命快玩儿没了,再出手捞她,现在倒好,许茗仪动不动就摇人,甚至还有人没把她当人看!
许茗仪摸摸鼻子,阿素确实算是对她有求必应了,而且也遵守了她们一开始的约定,该给的都给到位了,而且还时不时倒贴。
“那我们出去逛逛。”许茗仪将匕首藏进腰带里,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件黑色袍子,又把喜服包好背在身上,对李希阳使了个眼色。
李希阳点点头,“先去拿我的...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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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苦命的静儿啊!”
柯慕儿乍一睁眼,就感觉温热的液体滴进自己的脖子,有人从正面抱住了她,一双大手在身后拍着,是个身材有些纤细的女人。
穿过女人的发丝,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坐在门口,整个人耷拉着,手抠着胳膊上的死皮。
“啊?”
女人情绪很激动,抱住她的手臂勒的很紧,哭声像是要把这本就简陋的瓦房震塌。
大小姐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热情,挣扎着想从这个怀抱里将自己解救出来。
中年人像是被压垮了身子,抹了把脸,走进屋里,将桌腿儿挪开,底下有个小洞,小洞里又翻出个布包,他叹了口气,声音几近蚊鸣。
“慧慧,别哭,我去找村长,我求他,不选妹妹。”男人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女人抽泣着松开怀里的人 ,将头上唯一的簪子也取下来,交给男人,期期艾艾的问
“这样够吗?我们静儿怎么这样命苦。”
两人相顾无言,遂又都叹了口气,女人的泪再次止不住掉下来
“这点钱怎么会够,村头那一家,可是交了十两银,才躲过去。”
“静儿,怪嫂嫂没有早早给你攒下银钱来。”其实钱是一直在攒的,只是终究还是他们家家底子太薄。
柯慕儿怕她一言不合又要抱上来,连忙懂事道,“我没事的,嫂嫂。”
什么事啊,一家人哭成这样。
马车出了事,她有些头疼,只记得最后许茗仪拉住了她,再醒来就是在这。
这屋子实在很小,小到她一眼就能看清桌上摆的几道清汤寡水,她身上穿的这是......
喜服???
面前这两人好像是她哥哥嫂嫂,嫂嫂一直在哭,像是舍不得她。
柯慕儿脑子里过了过看过的话本子,瞬间匹配上的一本是《嫁给村里那个傻子后,和他哥私奔了》。
嘶,那她是不是也该哭一下。
努力了,没哭出来。
实在没办法,柯慕儿硬是挤了一个伤心的表情出来,“嫂嫂没事,我愿意的。”
没想到女人哭的更厉害了
“我的傻静儿,嫁给河神,那就是去死啊,你叫我们怎么舍得。”
男人好像也要哭了,眼睛红红的,看得大小姐一愣一愣的
“哥哥保不住你,哥哥对不起死去的爹娘,让你受这些苦。”
“啊???”这是什么话本子,她没看过啊。
她这一声喊的太大,将正伤心的两人惊住,片刻后男人安慰道
“没事的,静儿,等晚上去了祠堂之后,哥哥嫂嫂想办法救你出来。”
若是雷静晚上没去祠堂,村里的人肯定会怀疑他们把人藏起来了,但只要晚上偷偷把她救出来,最好是藏在其他地方,他们找不着人,就算在怎么发难也没用,时间一过,还是得找人顶替。
就像之前雷景哥儿他们家一样,说不定他们能把妹妹藏到他们家去。
“对,你哥哥说的对,你听好了,千万不能睡过去,等我们去偷你出来。”
柯慕儿,“......”
什么就偷我出来???
第90章 小花
夜华如水, 雷家村祠堂。
“今夜我一人值守,新人皆已入轿,各位请回!”
“若有违先祖遗训者, 受神罚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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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慕儿将大红的盖头掀开一角,被凉风微微吹动的轿帘,透出意思缝隙,冷意倒灌,大小姐搓了搓手臂。
她的这顶轿子正对着着先祖牌位,案席上点着劣质的香火,果盘里摆了几个腐烂生虫的梨。
傍晚时候她被兄嫂送进祠堂, 只听见他们与一男子交谈。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们,让两个人放弃晚上偷偷摸摸的计划。
“武哥儿,我家静儿怕黑,晚上咱们还能来瞧她不?”雷静她哥只有心里急的时候说话才这么顺溜, 柯慕儿被盖头遮了眼睛,只是光听声儿就能猜到他们这是不死心。
“都一样, 过了亥时, 封锁大门。”别说这些新娘子的家人了, 就连礼生也只能在祠堂外守着。
被嫂子扶着进了轿子,纤瘦的女人递给她一个布包, 温热的触感还带着些水汽。
“嫂嫂。”柯慕儿听见她的抽泣声,有些不知所措。
大颗的泪珠砸在新娘子的喜鞋上, 液体渗进鞋面, 脚背像是要被灼伤一般,莫名的痛感连接神经。
“我们说好了, 别为我冒险知不知道?”柯慕儿对河神娶亲一事已经了解了大半,也知道今夜就算他们来, 把她捞出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真被逮住了,一家人都要交代在这儿。
“你喜欢吃的白馍馍,趁热,别舍不得,嗯?”女人叹了口气,将柯慕儿的双手放在布包上。
柯慕儿不知她心里是不是真的打消了念头,拉住对方的手,凑在女人耳边道
“明天白天,我自己想办法逃,我和其他人约好了,你和哥哥收拾好东西,老实在家等我。”只有计划能打消计划。
雷静的嫂嫂果然顿住,干燥的手反握住她,“真的?你和哪家的?”
柯慕儿哪知道哪家的,十成十的假话容易被戳穿,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这你就别管了,最迟三天,要是我没回来,你和哥哥要是能跑就跑,别等我了。”
她这话说的很是像那么回事儿,若是笃定能活命,对方肯定是不信的,有风险的事听起来比天上掉馅饼儿更可靠。
女人哪听得了这这种话,手握得更紧,连忙答应
“好好好,我和你哥在家等你。”
柯慕儿听见女人拘谨僵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嘴角弯起,她最后还被抱了抱,后背像孩童一样拍了拍,肩膀上还停留着女人的温度,柔和又温暖。
大小姐长舒出一口气,眼珠子转了转。
这家人,完全藏不住事儿呢。
祠堂里八顶轿子,雷静家来得不算早的,毕竟家里人舍不得她,柯慕儿被扶着紧轿子的时候,听见了两道不同的呼吸声。
大小姐没把盖头取下来,懒散地靠着,白馍馍蒸得很软,小小的一个,装满了整个布包。
顶上浇了琥珀色的红糖,半凝固着包着面团子,还没入口便能闻到丝丝甜意。
村名将女儿送进来多半会哭哭啼啼的说些离别话,但也有例外。
柯慕儿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祠堂里来了个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一开口便是
“素梅这死丫头,出门也不吭声,害老子好找!”
他像是越想越火上心头,将什么东西碰倒了,被那个看守他们的男人训斥了一句便又讪讪地退出去了。
柯慕儿想,八顶轿子只剩五顶空的,那刚才那两道呼吸声里,有一个叫雷素梅。
约莫是时间快到了,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人,其中一家送了两姐妹进来。
“娘,您别送了,爹在家还要人照顾,出门的时候药热在炉子上,您记得劝爹喝了。”
“娘知道,你和小花......”
不知村里是怎么选人的,一家两个孩子都送进来了,叫人家当父母的怎么活得下去。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那家的姐姐一直在劝,后来实在是怕她晕倒在这里,赶忙让礼生将她带出去了。
“娘,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分开前,年长的女孩子强忍着悲戚保证道。
柯慕儿掰着手指,雷小花和...姑且叫雷大花吧,那就还差三个。
看守她们的雷武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就算有来送亲的父母和他搭话,他也是三言两语便答了,端的是一个铁面无私。
前面这些来的新娘里大多都正常,之后,有独自一人前来的,有被村长送来的,最后来得是个疯子。
“不!是你!你和她勾结是不是!”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你们都在骗我!”
疯子是被绑着来的,身上的喜服已经污了,她的家人沉默地看着村里人将她押进去。
柯慕儿从轿子里探头探脑的偷看,一瞬间便吸引了火力,那疯子挣开了人,就冲她来了,被雷武拦住扭了胳膊。
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看在她家人眼里,雷武拦的这一下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一旁被丈夫搀扶着的女人忍不住激动起来。
“放开我女儿!放开!”那疯子被女人抢到怀里,呜咽的哭起来。
“雷武!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包庇雷湘!”
雷武冷冷地看着,并未解释什么,好像根本不在意她们怎么说。
她们却以为他是默认,那家的丈夫也站出来
“这件事要让村长知道,你就等着吧!”
柯慕儿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出来,旁边几个轿子里也有人伸出头来瞧热闹。
村长自己家的女孩儿都送来了,刚才大小姐听见他和雷武说话,那叫一个谄媚,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装出来的硬气罢了,那男子气地脊背都发抖了,仍不敢靠近轿子一步,还不如扑上来抢女儿的妇人。
这家人终究还是被村里的人拉走了,平日里关系再好,耽误了河神娶亲,就是罪人。
雷武清点了人数,新娘子要自己将盖头掀开,除了那个疯子,大家都很配合。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