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将手中的灯身往墙壁上靠了靠,发出‘锵’的一声。
李希阳老早就听见她的动静了, 此时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油灯,食指敲了敲油灯的边缘。
里面的液体晃了晃,有些滞在壁上的油星子顺着这点敲击的力道, 重新聚成一股流下去。
“提前回来了,嗯, 很听话。”说完顿了顿, 居高临下的看了人一眼。
“对啊, 没有赏钱吗?”许茗仪被逗笑。
李希阳别过头,语气淡淡, “没有。”
许茗仪也能猜到,他大概是不习惯穿这身衣裳, 害怕出错, 所以才这样小心翼翼的。
毕竟照师妹的性格,被她撞见了是会被笑很久的。
许茗仪亦趋亦步跟在身后,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雷素梅’,徒然加快脚步, 踮起脚从后面贴近对方,小声道
“师兄,你衣裙好像反了。”
李希阳果然僵住,少女的额头轻轻撞在肩骨上,角落里百里生和大小姐的视线被这动静吸引过来。
只见被撞到的人睫毛颤了颤 ,眼睛忍耐似的阖上,叹了一口气,随即飞快转身。
“唔!”
柯慕儿脸上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眉头紧蹙,半边嘴角抽动,最后闭了闭眼,躲在百里生身后,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后者不明所以,“你要笑就笑,躲什么?”
说完后背就被大小姐重重的拍了两下,她好似憋笑得很辛苦,语调还是颤的
“这两个一会儿恼羞成怒了,你承受的起哪个?”
百里生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儿后歪了歪脑袋,既给大小姐留了一个看好戏的空隙,又给她打了掩护。
只见那头,许茗仪双手捂住额头揉了揉,怂怂地笑了笑,随即背着手蹦蹦跳跳到和李希阳并排的位置,一起向这面走来。
于是李希阳就对上了百里生明显已经打量了许久的眼神。
“......”
许茗仪显然也想到了刚才自己被敲脑门然后认怂的全过程。
“......”
一时间师兄妹二人的眼神都很冷漠。
柯慕儿在身后狠狠地戳了一把百里生的腰。
短暂的沉默之后,四人中现在个头最矮的人举起双手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茗仪清了清嗓子,将在通道里发现的东西拿出来。
大小姐脸色微变,摇了摇头。
靠近许茗仪,用手指在她手心画了几笔。
许茗仪环视四周,雷栀子因为受伤,状态看上去很不好的样子,靠坐在角落里,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雷溪的站位离她们很近,但也会往这边张望,半边身子倚在墙上,蜷缩着小憩。
但凡四人要说什么的时候,雷大花就会紧张的盯着百里生。
柯慕儿拧着眉,眼中情绪不明。
许茗仪倒是不觉得意外,毕竟结果和她一开始预想的大差不差。
“时间是不是快到了?”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许茗仪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下个房间看看了。
百里生低头看了看地上一次摆放的油灯,除了乾灯之外,他将剩下的灯油均分成七份。
雷溪见状,凉凉道“早这样,有些人说不定就能活。”
她话音刚落,柯慕儿抬了抬百里生的手臂,手抖了抖,剩下两盏的灯油便不对等了。
百里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大小姐眼底明晃晃地闪过冷意,暗自笑了笑,大抵是觉得有意思。
剩下的人眼疾手快的拿了灯,柯慕儿将灯油最多的那盏给了许茗仪。
剩下两盏里的灯油都不算多,雷栀子本就受了伤,雷溪脸上的气闷根本藏不住,但还是将看上去更多的那份让了出去。
雷大花有些怯懦,对妹妹道“要不我和她换?”
“不用了。”雷溪脸色难看,嘴角挂着不屑的笑。
雷大花没说什么,上前将雷栀子扶了起来。
随着乾灯中的灯油燃尽,最后一丝黑烟飘散在半空,背面墙壁上的砖块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四角的青砖碎裂,“咔咔”几声后彻底化成齑粉,一列列的砖石开始游动,墙上的花纹被彻底打乱,片刻后又归于有序。
少了的四块砖石,正好能留出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门,连接墙壁背后的通道。
“是子门。”雷溪喃喃道。
李希阳示意许茗仪抓住自己的袖子,将油灯举高了,先一步跨进通道中。
“走吧。”
和之前她们走过的通道不同,随着众人与小门的距离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通道中的水汽很重,左右两面墙壁上都挂着水珠。
除了细碎的脚步和淅淅沥沥滴水声,所有人都很安静,相识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前面的李希阳停了下来。
许茗仪也听见了脚下的踩水声,低头去看。
很浅的一层积水,油灯照在面上,随着她蹲下查看的动作,摇摇晃晃的暖色透过薄薄的水面,底部的石纹清晰可见。
只是随着墙壁上的水珠滴落,带走青砖表面的锈色,不安爬上心头。
雷栀子被两人支撑着,雷大花自然能察觉她身上异于常人的温度。
不知缘由的停顿像粗糙沙砾一般磨着某些人的心脏。
开口的是雷溪,出乎意料的轻而平稳的语调。
“怎么了?”
许茗仪闻言直起身子,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
“没事,快走。”
李希阳听出了她语气重暗含的急促意味,故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踏破水面的响声。
越往里水位越深,很快就到了众人小腿的位置,衣摆被打湿,每一步都变得更吃力。
索性她们已经能看到曙光——正对着通道的尽头,墙壁的一头挂着麻绳,在两人高的地方有一条窄窄的缝隙。
是下一个房间。
墙壁上的锈迹脱落的更快了,像是某种油脂一般化在水里。
“快!”回声将许茗仪的催促拉长成诡异的腔调。
摸到麻绳的那一刻,水已经淹没到胸口。
李希阳双手用力蹬着墙面很快钻进缝隙里,确认安全之后伸出半个身子,要拉许茗仪上去,
后者眼珠子转了转,对视一眼后侧身将柯慕儿推到前面。
柯慕儿也只反应了一瞬,什么也没说,不用李希阳来拉,踩着麻绳结扑腾了两下就爬上去了。
许茗仪背过身子的这一刻,正好望进一双浑浊、灰黄的兽瞳里。
它仍旧无声,踏足于水面,没有丝毫下沉的趋势,在对望的那一刻,许茗仪好像共享了谁的感官,一声又一声,缓慢勃动的心跳,在耳边爆开。
像是要贯穿整个脑部的巨大声响,却有这最原始的节拍。
它身后是急速展开的通道,是为了容纳它庞大的身躯,许茗仪在恍惚中发觉。
那声响每跳动一次,通道就拓宽一分。
许茗仪没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标,视野中一闪而过的雷栀子的脸,带着笑。
“你干什么?”雷大花被柯慕儿拉了上去,底下只剩雷栀子和雷溪,还有呆站在一边的许茗仪。
许茗仪面对扑面而来的腥气,退后两步,将手递给上面的人,随即腿上用力坐了上去。
“果然,下一个是你。”许茗仪不明不白的抛下这句话,将手递过去。
于此相对,蘇犇并不显得着急,甚至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高高坐着的‘雷湘’。
雷溪没听明白,想将身上挂着的雷栀子托上去。
“我劝你还是离她远点。”
“什...”几乎是话音刚落,一根银针便插入女人的脖子。
雷栀子将松了气力瘫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开,仰起头。
露出一个极致的,势在必得的笑,将夹在之指尖的银针扬了扬
“拉我上去。”
身后,柯慕儿突然喊了一声,许茗仪没转头,专注地看着下方笑意更大的女人。
雷溪还活着,只不过已经有血从双眼流出来,她在水里扑腾着,明明水没有淹过头顶,她却像是个溺水的人一般。
她是个可怜的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忍着没有尖叫,也或许是已经无法喊出声了。
血气刺激了凶兽,黑暗里土黄的眸子透着欲望。
身后有人倒下的声音,但没人催促她。
最后,许茗仪也只是从缝隙中钻了进去,让出了雷栀子可以通过的空间。
雷栀子将灯油倒进水里,蘇犇接近的速度变慢了,她有充足的时间顺着绳结爬上去。
雷溪靠在墙壁上,最后一点力气只够她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完全被水淹没。
混在水里的灯油仍旧好闻,像一场美丽的幻梦。
家人的话语,同伴的脸,象征着希望的纸筏,腥臭的涎液,赤红色的土壤,最后是姐姐的面容......
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低头只见模模糊糊的倒影,是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像是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之上......
脚下浮现的一张张脸,一幅幅情景很熟悉。
啊...果然是梦
雷溪这样想着,只是看久了,镜子上又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头顶上有光照在上面。
雷栀子的手才搭上缝隙的底部,脚踝就被一丝极轻的力道捉住。
女子的声音嘶哑,像是挣扎后的平静。
“你也听到了,是吗?”
第98章 人真奇怪
那点儿力道, 雷栀子轻轻一踹就让她松了手。
“对啊。”
抬手便是安全温暖的庇护,她没再和脚下的人耗费时间,更何况危险仍在靠近。
在她触及到光明的前一刻, 不知是不是错觉,耳朵捕捉到像湖底细小的水泡悄然破裂一般的,弱不可闻的一声。
短短的两个音节,很模糊,雷栀子没在意,抬脚踏入。
身后的凶兽已然按耐不住,浮在水面的灯油本就激怒了它, 滋滋灼烧皮肉的声音被兽吼盖住。
腥风搅起波澜,很快便将雷溪的最后一句话溺死。
血色蔓延在黑暗的角落,支离破碎的被脏污吞咽。
一墙之隔——
“说吧。”
百里生和柯慕儿将倒下的雷大花扶到墙角靠着,她嘴唇有些泛紫, 手臂上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疹。
开口的人是百里生,他神色不见得有多担忧, 只是说出的话里像是带了冰渣子, 冷漠中充斥着怒气。
“你想要什么?”
雷栀子将衣角的水拧干, 淡淡地扫过了角落里的三人,最终视线停留在正在观赏壁画的女人身上。
她在等‘雷湘’出声。
虽然雷栀子并不知道这几个人因为什么聚在一起, 但莫名觉得能决定的人一定是她。
墙壁上的油灯已经被取下来了,她进来的晚, 所以并不知道这次给出的线索是什么。
不过, 雷栀子看向角落里已经开始呼吸困难的人,觉得一会儿一定会有人告诉她。
许茗仪背着手, 漫不经心的从墙壁的一端走到另外一端。
繁杂的花纹组成一幅幅人像,许茗仪只勉强认出了最后一幅, 是雷武的眉眼。
比起之前她们看过的顶部壁画,这面墙上的色彩显然更丰富。
人像与人像之间用深蓝色的波浪连接,这应该是历代礼生的画像。
最初始的礼生的画像画的很是扭曲,脸部的脂肪太多,不自然的胀大,面部周围的毛发也过于旺盛。
一代又一代下来,画师的技巧精进了许多,身上的颜色也更多了。
指尖抚过画中男子的睫毛,许茗仪歪了歪脑袋,并未转过身,而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问道
“一个人动手,有点困难吧?”
她往右走一步,雷栀子也跟着她,光影之下,倒像是两人之间隔了一面镜子。
“不...”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许茗仪打断。
“这次?”
本来可以脱口而出的话被哽在喉咙里,雷栀子唇舌微动,一股血气像是要从身体内部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