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找了许久把她找到。”
程之手一抖,筷子里的豆腐被夹碎。
周于拿起勺子,装了一勺送到她碗里。
“这豆腐的做法不一般,嫩而不散。”
“你也喜欢吃?”
当然喜欢吃,她以前挑食的不行,嫌豆腐有豆腥味,还是阿姨从什么古法食谱上找到的好方子,才把豆腐烧得又嫩又香。
程之似乎情绪不高,也不再多话。周于吃饭快,早早吃完后便坐在她对面看时事新闻。
程之几乎是一米粒一米粒地夹到嘴里,她心里乱得很。
周于突然问道:“机票买了吗?”
“嗯,买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他放下手机,手在程之的视线里交叠在一起:“弟弟什么病,有我能帮的上忙吗?”
“……”
三连问明明都是简单的问话,程之觉得散着的头发很扰人,后颈上多了一层汗。
“这道题不会吗?”
“昨天是不是讲过类似的?”
“嗯?你好好想想?”
“我去收拾行李。”
她落荒而逃。
第52章 我是姐姐
程之落地加拿大的时候是中午,刚出国际到达口就见到熟悉的人。
她笑着走过去,“舅舅,舅妈。”
男人“嗯”了一声就接过她的行李,女人则笑着上前拥抱:“又变美了。”
上车后程之的舅舅程中荣边从后视镜打量程之边说:“程安出生后户籍信息就在我这边,法律意义上来说他是我家的小孩。既然那边疑心一直未消,你就该保持警惕才对。”
“他最近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你也不需要每年都回来看……”
话没说完就被程之的舅妈张永芬打断,她从副驾驶回过身来,笑道:“别听你舅舅的。”
又不赞同地拍了下程中荣的胳膊:“大过年的,你不让她过来,难道让她一个人过年?”
程中荣这才噤声,过了半天才嘟囔着:“她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还算安稳的生活,再被盯上的话多麻烦。”
程之知道自己舅舅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中听,也不往心里去。反而笑嘻嘻地隔着座椅捏上他的肩:“我懂,舅舅是心疼我。”
程中荣冷哼一声,“我只希望你别给我惹出麻烦来,倒白费了你爸爸当初的一番筹谋。”
她慢慢坐回去,想起许多事来。
程安是她刚上大学的那年出生的,妈妈当初已是高龄产妇,这件事极为隐秘,从怀孕到出生,除了家人几乎没人知道。
孕期两个多月的时候妈妈就到舅舅这边养胎,那个时候她只以为是妈妈孕期辛苦,毕竟这边医疗条件、气候环境等都是更适宜休养的。她还乐得开心,一到周末就从纽约飞过来,比回国方便多了。
程安在刚出生的时候就随了母姓。程之当初也只是以为:为了公平,两个孩子一个随爸爸姓,一个随妈妈姓。直到变故发生后,她才知道弟弟自一出生就落户加拿大,法律意义上是舅舅领养的孩子。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父亲的提前安排。他早就意识到危险,所以提前两年就有了筹划,将他们的未来安排得好好的。
程之低下头去,一颗泪悬在眼睫,聚了半天,凝成一颗硕大珍珠般,“啪嗒”落下。滴在膝头,瞬间被牛仔布料吸收。
张永芬回头:“之之,晚上想吃什么?”
她笑着抬起头来:“随舅妈安排,我饿着肚子来的,就准备大饱一顿呢。”
“你这孩子!”
笑容慢慢回落下来。她无法想象,父亲在对着她笑的时候、抱着小小的程安的时候、给他们做出这些安排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程安刚出生时有些瘦小孱弱,本也没当回事,精心养着就是了。直到两岁多的时候,他不同于其他孩子的地方才显现出来。他对外界的反应极慢、很少哭、多数时候只是发呆,两岁了也一句话都不会讲。
这才发现是自闭症。
当初父亲沉默了半天,只说“这样也好。”
然后看向程之,“只是苦了你了。”
程之那时候不懂,现在却明白过来。她一点都不苦。她该多庆幸,她还有弟弟。
到山居别墅的时候程安正在院子里,听见动静头抬都没抬,只低头和小黄狗玩。
程之悄悄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才柔声道:“安安。”“姐姐来看你了。”
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是一张和程之有些不太像的脸,他结合了爸妈各自的优点,眉眼秀美,下颌方正。神态与爸爸如出一辙。
看着程安懵懂惶惑的表情,程之更加小心翼翼,轻了声音:“我是姐姐,还记得吗?”
程中荣停好车走过来,“哧”了一声。“别说你了,我们都时不时地不记得。”
“偶尔叫我一句,我还会反应半天。”
程安蹲在草坪上,听见程中荣讲话又向他看了看,然后目光极快速地扫过程之,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感到疑惑。
再次低下头去。
“我是姐姐。”
程之也蹲下去,却不敢离他太近。程安依旧是毫无反应。
舅妈在边上看了半天,走过来温柔着声音:“安安,这是姐姐,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来看你的,还记得姐姐和你一起包饺子吗?”
被三个人围着,他似乎很不耐烦,往角落里挪了挪,留给他们一个小小的背影。
没一会儿舅舅家的小孩儿跑了出来,抱住程之的腿:“姐姐姐姐,你来了。”
程之答应着,偏过头掩住眼睛里的酸涩感,这么多年,程安一句姐姐都没叫过。
“涵涵又长高了,姐姐给你带好玩的了。”
涵涵说着就亲亲热热拉住程之的手往里走去,“姐姐我们进屋去~”
程之回头喊:“安安,外面冷,一起进去吧。”
涵涵不在乎道:“他进去了也是回自己屋,医生说还是让他多接触大自然好一点。”
“姐姐你就别管了。”
涵涵虽然小,但语气里的习以为常和冷漠却很明显。
程之深知久病折磨人,可能些许血缘亲情,已经被日复一日的煎熬消磨得差不多。她无法奢求舅舅一家对程安能有更多的耐心。
她整个下午都陪在程安身边,看他和小狗玩,看他拿着树枝在雪地里画画,看他蹲在地板上发呆。
她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贪婪地将程安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许久以前,知道妈妈怀孕的时候她还有些反感,想不通为什么妈妈都这个年纪了还要生一个小孩,直接打电话去逼问父亲:“你们是不是就是想要一个儿子所以才生二胎。”
任父亲在那边柔声安慰,耐心解释也不能完全释怀。直到亲眼看着妈妈的肚子一日一日鼓起来,她才有了些奇怪又陌生的感觉。那个时候,完全不会想到,日后程安会变成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当初父母想要生二胎,是不是也是父亲筹谋中的一步?怕一朝变故,怕程之支撑不住。所以故意给她留了个无法抛却的羁绊。
舅妈来问了一次又一次,看着程之的样子有些不忍:“你去歇息一会儿吧,倒倒时差。”
程之摇头:“我陪陪他。”
她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回忆从前,想念父母。
不怕被人察觉,不怕情绪外露,不怕身份曝光。
她好想做爸爸妈妈的女儿,好想一切如旧。什么优越的条件,无忧的生活,她都不需要。她可以用曾经拥有的所有,换回爸爸妈妈。
周于吃完午饭才想起来,程之没有给他发落地的消息。
明明送她走的时候她入关前最后一句话是:“落地了发消息给你哦。”
他也不在意,却想起当年出国比赛的时候,姜易好再三叮嘱:“你落地要发消息给我哦。”
他无奈:“我落地时候国内凌晨三点多。”
“我不管,反正你要发消息给我。”
他果然在飞机刚降落的第一瞬间就发消息给姜易好,看着信号转呀转,最后成功发送的图标,他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结果下一秒姜易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没睡?”
“哎呀你不要这么凶嘛。”
“你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我真的有点担心。”
“你记得我和你说的哦,拿好随身物品下飞机,然后出关,过海关的时候他们会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就好了,还要录指纹,左手右手都要,出关了就可以拿行李了。”
……
她絮絮叨叨,他在这边从舷窗看着纽约正盛的日光,心底一片柔软的同时更加坚定了想法。
阳光有些刺眼,他闭上眼睛。
“姜易好,等我回去有事和你说。”
她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竟有些羞涩:”好的,等你回来。比赛加油。”
周于陷在回忆里,来电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有些不耐烦,伸长了胳膊去拿手机,看到屏幕的瞬间坐直了身子。
“周先生,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
周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迫,“快说。”他花大价钱四处找姜易好的消息,这么多年,竟是第一次接到他们主动打来的电话。
“我们查到些消息,姜易好女士的母亲,在20 25年左右在温哥华有生产记录。”
“所以合理推测,姜女士应该是有个弟弟。”
“但更多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查到,因为是私人医院,这边留存的档案只有当初的生产记录,却没有婴儿的名字和去向……”
周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手按着桌子保持镇定,“姜易好的弟弟今年应该几岁了?”
“八岁。”
“档案上有显示出来他身体不好吗?”
“没有,各项特征一切正常,只是略微瘦小一些。”
第53章 再续的可能
挂了电话后周于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走到冰箱拿了瓶水,握在手中却忘了拧开。突然快步走回书房,回拨过去。
“查一下姜易好她……有没有妹妹或者是表妹。”
他一开始的语气还是犹疑的,说着说着坚定了起来。
“我最近遇见一个长得很像她的人。”
那边的反应也有些错愣,只差没直接说出来,“周先生,您是不是有些魔怔了。”
可花大价钱去查一个死去的人,就算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进展,却依旧坚持。这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这么多年,执念早成了心魔,魔怔了也正常。
“好的,马上去查。”
或许是不忍,电话那边的专业人员还是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道:“但是周先生,恕我冒昧,我们是做专业侦查的,我们接手过的案例中,出现长得相像的人是常事。”
“您在29岁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姜女士了,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人会因为思念而美化甚至虚构记忆,记忆并不是完全可信的。说不定这位女士的样貌并不是那么相似……”
“不。”他回答地斩钉截铁,“我清楚明白地记得她的样子。”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在最繁华的街区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边的语气有些不忍,“周先生,我们虽然做的是这方面的业务,但您这种案例也实在少见,姜女士已经……”
“我知道!”
“我要你们做的,找到她死去的原因,死去的地点,现在埋葬在哪里。”
“所有我不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她去世之前的生活轨迹,全部要查清楚。”
“好的。”
周于终于冷静下来,“确实。长得像也不奇怪,但是这个人的神态表情也很像,我有理由怀疑有血缘关系。”
他没有把心底更荒唐的想法说出来:又或者,程之她就是姜易好?她失忆了。她因为一些原因无法承认她是姜易好。
“好的,请问这位女士的姓名。”
“程之。”
那边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有这方面的可能性,姜女士的母亲姓程。”
没人比他更了解姜易好的模样,闭上眼睛他就能凭记忆勾画出来,生动的活泼的,难过的委屈的。
甚至于大笑时鼻尖皱起的纹,每一条都刻进他的记忆中。
她在他心里,依旧是活生生的。
鲜活美丽,抹灭不掉。
就算自高中毕业后与她多年未见,他也像个偷窥者一样从她的社交平台上窥探着她的生活。
在突然的变故发生之前,他从未缺席她的人生。
甚至于没人知道。大一那年的寒假,他花光当时的所有积蓄买了机票,去到她的学校,看她抱着笔记本从教学楼跑出来,和边上人说说笑笑。他跟在她身后,看她走进图书馆。他就一直站在外面,看着黄昏日落,看着灯光如昼,看她在不同光线下的模样。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心无旁骛,配得上她,配得上她义无反顾的感情。他交出的感情也会是如她一样珍贵纯粹的。
像他与姜明章约定好的那样。
周于无法否认,十几岁的他浑身坚硬,充满了与世界对抗的勇气。他疯狂地想要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一无所有,他就永远都比别人努力。自卑又自负。
他再也不想听见那些看似赞叹实则依旧是惋惜的话:“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可惜了。”
可惜在哪,一点也不可惜。他周于就算活在泥泞里,也会满身荣耀。
只有姜明章,一眼看穿他心底。
“你和我年轻时候太像了。一无所有,但心性坚定。你知道吗,极其自律的人是很可怕的,因为极其自律的同时意味着,为了目标可以放弃其它的一切。”
“在你没有获得成功之前,爱情对你来说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可怕的是,面对成年人毫不留情地剖析,还稚嫩的周于无法反驳。让他在未来和懵懂的感情之间二选一,他的理智第一时间就做了决定。这个决定完全是机械性的,根本不用经过大脑皮层。
姜明章拍上他的肩,“周于,我欣赏你。但你们现在不合适,我也不会同意我女儿和一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在一起。”
“我这个女儿,是我最看重的。你先离开她。你出国竞赛以及今后上大学的所有费用,我来负责。我给你找国内这方面最顶尖的老师来辅导你。以你的水平,去比赛大概只能保证获奖,但要得奖就要得最高的奖不是吗?”
“你上大学后,金钱、资源,我能帮的都帮你。你想要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我祝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