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柔嘉公主欣然迈入殿内,尚不知此来的用意,面带浅笑,裙角飞扬,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素来在宫里不必太拘小节。
然而此次,她兴高采烈地走近,颂景帝却神色严肃,冷冷地瞧着她,“跪下。”
“爹爹?”柔嘉公主不知所犯何错,大眼睛眨巴眨巴,不解地抬眸,撇了撇嘴,这才掀起裙摆跪了下去,“爹爹因何生气?”
颂景帝抬手拿起皇城司的报告,漠然的眸光直视过去,“你做的事,舞到了朕的面前。皇城司奏报,御史台参奏,你说朕办是不办?”
他将奏报扔到柔嘉面前,柔嘉公主捡起来打开一看,颤声道:“儿臣,儿臣只是想帮帮陶侍郎……”
“帮陶侍郎?”颂景帝冷笑,“好一个帮陶侍郎。陶玠,是我大颂官员,领的是朝廷的差事,他有何事,需要求你这个公主帮忙?”
柔嘉公主惊慌道,“不是他求我,爹爹不要误会。是我自愿的,我看那个杜袅袅,她碍了陶侍郎的事,给礼部找麻烦,所以……所以儿臣自作主张,想……想找人除掉她。”
“荒唐!”颂景帝雷霆震怒,摔碎的茶杯吓得老太监一大跳,皇帝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在处置赵太傅的时候。
柔嘉公主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怒,吓得神色大变,慌声道:“爹爹,儿臣、儿臣不过是想杀个人而已,那个杜袅袅,她只是一介草民……”
听到她所言,颂景帝怒极反笑,“好啊,你堂堂大颂公主,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子民!我朝律法,在你心里就视为无物,是吗?你母妃十数年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好,好得很!
柔嘉公主看到父亲难看的脸色,大感不妙,一时间惊惧交加,“爹爹……”
颂景帝:“传朕旨意,宣陶侍郎入宫。”
“宣陶侍郎……”
柔嘉公主眼看着太监领命前去,白着一张脸,“爹爹,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陶侍郎吗?”颂景帝道,“朕就让你瞧瞧,你做的这些,在陶侍郎眼中,究竟算是什么。”
柔嘉公主瘫坐下去,六神无主,两位内侍上前将她扶起,带到御座后的内室。
不多时,陶玠奉旨入宫,迈入文德殿高高的门槛,在殿内站定,双手交握于胸前,揖拜道:“臣礼部侍郎陶玠,参见官家。”
颂景帝端坐桌案后,开门见山道:“陶侍郎,朕来问你,朕的女儿柔嘉公主对你甚为倾慕,朕若有意为你二人赐婚,你可愿意?”
内室中,原本暗自淌泪的柔嘉公主突然止住啜泣,晶莹的眸子转向珠帘外的大殿,满怀期望地等着陶玠的回应。
陶玠声音淡淡,躬身道:“臣不愿。”
柔嘉公主听到他的回答,整个人都像被定住了,不可思议地往外望着。
“哦?朕的女儿身份尊贵,端庄娴美,你为何不愿?”颂景帝问。
陶玠:“回禀官家,臣无意于儿女情长,只愿山河稳固,百姓安康,柔嘉公主虽好,却非臣的良配。”
他的回答在颂景帝意料之中,景帝面色稍缓,非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透着几分赏识,“好,既然你无意,朕也不勉强你。只是有一桩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法云寺行刺一案,你可有听说?”
陶玠:“臣有所耳闻。”
“皇城司现已查清幕后主使之人,对于此案,你有何见地?”颂景帝故意提高了声调,让柔嘉公主听得一清二楚,陶玠拒了她的婚,她本已心如死灰,此时又惴惴不安起来,恨不得捂住耳朵,不想听接下来的只言片语。
奉旨的内侍,自然不会让她捂住耳朵。
陶玠的回答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臣以为,此案与流民一事关系密切。刺客欲行刺的对象为杜娘子,正是主办此次流民安置的关键人物,若流民能在使臣进京前得到妥善安置,则利国利民。而幕后主使雇佣刺客,欲除掉杜娘子,定是有所图谋。微臣揣测,主使之人一则是想扰乱朝廷安置流民的方案,引发京城动荡;二则,是想借机影响此次多国和谈,说不定此人是与外邦勾结,危害我大颂社稷,其心可诛。”
柔嘉公主泪珠凝在两颊,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她不仅配不上陶玠,也不配为大颂公主。
颂景帝耐心地听完陶玠的叙述,放缓了声调,“礼部和谈之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安置流民,你做的很好。朕都听说了,待和谈之后会一并嘉奖。”
陶玠恭声道:“臣不敢居功,此事乃由礼部员外郎徐尧牵头办理,前御史杜景升之女杜袅袅,才是真正的功臣。”
颂景帝瞥他一眼,“行了,这些事自会有人告诉朕。你啊,老大不小了,还是想想成家的事吧,别总让你姨母和母亲操心。”
陶玠低下头,“臣惭愧。”
颂景帝知他一心只为家国社稷,但这么好的苗子,总不能后继无人,作为长辈,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朕知晓了。去看看你姨母吧,好不容易进宫一趟。”
陶玠:“是。”
他缓缓抬起头,转过身往后宫的方向行去,皇帝桌案上的奏折和报告,他虽未看过,却能大概猜出其中之意,毕竟很多东西,是他安排人暗中送到了皇城司和御史台。
陶玠走后,景帝松弛的神色敛起,怒意未减,“传朕旨意,柔嘉公主品行不端,肆意妄为,即日起前往相国寺清修,非得宣召,不可入宫;其母贤妃,教女无方,褫夺封号,降为婕妤。”
宫廷一场变动落下帷幕,城里一家店铺变得兴盛。
不过数日,智能直聘这四个字,就成了京城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经过流民一事,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日子对杜袅袅和玫娘来说,彻底成为往事,有了这一次事件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声望,上门来找她们帮忙介绍差事的人络绎不绝。两个人有时都忙不过来。
杜袅袅干脆聘了胡三有看店,按照虎威镖局的待遇给他月钱,胡三有喜出望外,当即就在店铺附近赁了屋,准备常驻京城。
左右的店家、街坊对她们店铺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巴不得能跟杜袅袅扯上点啥关系。
“杜娘子啊,我认识,她开的店就在我们家隔壁,前两日我还邀请她们到我们店串门呢。”
“智能直聘这家店铺,环境高雅清幽,那装潢,全京城都难得一见。更难能可贵的是,它不挑客人啊,无论是落第的举子,还是街边的乞丐,杜娘子都乐意帮忙。”
“你别看杜娘子年轻,还是个女子,做起事来,是这个。”街坊大爷对着来打听的少年竖起大拇指,“你找她推举差事,那是找对人了。”
少年半信半疑地点头,他身上背着行囊,手里拿着卷起的画作,按着街坊指的方向走到“智能直聘”的店门口。
门口的牌匾和对联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驻足片刻,有些怯生生地跨进去,“请问杜娘子在吗……”
恰逢店里的事刚忙过一阵,玫娘和胡三有出去跑腿送信了,只杜袅袅一人在店内。她热情地迎上去,“小女子便是。”
少年似是没想到她如此貌美,一瞬的惊艳后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孟希,是个民间画师,我希望成为宫廷御用的绘画大家,其实、我画的挺好的,但没有人买,画铺的人还把我赶了出来,他们说……说我的画一文不值,摆在他们那卖,都是丢人。”
他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京城的人都在传,你能帮人找到合适的差事,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杜袅袅从他的语调和神情中听出了极其的不自信,还有对机会的渴望。
“我可以先看看你的画吗?”
“当然可以。”孟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杜袅袅抬眸看去,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一幅美妙的山河图卷,大胆的用色和渲染,让人眼前一亮。她虽然不懂画,但从这幅图中,却看到了形似《千里江山图》的意境。
她点开孟希的简历,系统资料显示:【孟希,十八岁,天才绘画少年。十岁入画院学画,初时天资未显,表现平平,从画院辍学后游览名川大山,十七岁画技大成,其画风格绮丽,用色大胆明媚,但与当下流行画风格格不入,鲜少得人赏识。】
天才少年啊……
杜袅袅眼里含着浅柔的笑意,“你画的很好,我可以帮你。”
孟希心头一松,眼里燃起希翼的光芒,“真的吗?”
第51章 一鸣惊人
杜袅袅并未接触过艺术界, 对于如何捧红一个画家毫无经验,但少年清澈的眼神以及渴望在绘画上取得成功的希冀,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学钢琴, 也曾这样纯真而执着的热爱过。
有一次上完钢琴课, 她在走廊听见了父母的对话。
“老师都说了, 她手指短, 不是学琴的料, 以后也不可能走这条路。”她爸说。
“孩子喜欢, 就让她上吧。”她妈妈劝道。
“一节钢琴课五百, 这学期上完就别学了, 怪费钱的……”
脑海里父母的争辩声远去, 杜袅袅看向孟希,莞尔道:“当然, 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我很能干。”
似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孟希表情舒展,真挚地笑了笑, 忽而又想起什么,腼腆道:“我没有钱,不过,我会画画,我可以给你画好几幅画。”少年的眼睛像黑曜石般纯净璀璨。
杜袅袅给他倒了杯清茶, “好啊。你的画以后一定会很值钱。”
系统:【新的任务:请协助孟希成为皇帝御用画师。任务奖励:白银一百八十两, 铜钱十五贯,声望值三百点, 上等文房四宝一套,两千点积分值。】
杜袅袅:好嘞。不过这个任务真心有些难度。
系统:【宿主可以查看信息库关于绘画行业的资料, 了解行业背景。】
杜袅袅快速浏览光幕,颂朝的皇室素来注重艺术,立国之初便建立了翰林图画院,从全国挑选绘画人才,但凡擅长绘画者,皆可专职绘画的道路,甚至博得皇帝的亲睐,名利双收。画院中依照才能资历,分为六级,各自的穿着服饰皆有不同,等级森严。书画院中,画院为首,书院次之,琴棋在下,可见皇家对绘画的重视。
每年画院会公布画题于天下,试四方之画人,四方应召者汇集京城,切磋画技,画院择优选用,聘为宫廷画师。
杜袅袅:也就是说,只要让孟希参加画试,通过了就算成功。
系统:【提示宿主注意,任务目标为让孟希成为皇帝御用画师。宫廷画师众多,只有皇帝钦点常伴于圣驾左右的才是御用画师。】
杜袅袅:……
听起来难度更大了。
孟希喝完了茶,见杜袅袅愣在一旁,“杜娘子,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吗?”
杜袅袅忖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经历吗?”说不定能提供些思路。
孟希缓缓道:“我幼时便喜欢画画,爹娘也很支持,十岁时我考入画院,那里是宫廷培养画师的地方,我本以为好好学画,日后便能成为绘画大家,光耀门楣,谁知我却得罪了与我同窗的梁家嫡子梁颀……”
他抿了抿唇,陷入追忆。
十四岁的某个午后,梁颀带着几个画院子弟将他堵在路上。“你不是画的好吗,师父总是赞扬你,我究竟哪儿不如你。”
几人围着他推搡,他手里的画掉在地上,沾染了泥土。
“哟,弄脏了。我看你这还怎么交差。”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梁颀扯出笑,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临交画作时,他拿出一幅渲染了层层颜色让所有人都惊异的画,用丰富的颜料盖住了泥土的灰黄,那幅画无疑是惊艳的,但师父却对他很失望,“用料浮夸,完全破坏了线条勾勒的飘逸感,你画的仙人非但没有仙风道骨,反而坠了凡尘。”
师父罚他清扫画室,梁颀却带人将他擦干净的地方弄得一团脏糟,他气不过想上前阻止,却被人摁在了地上。
“你不是很喜欢颜色吗?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梁颀将染料、墨汁一股脑儿倾倒在他身上、脸上……
孟希叙述的语调很沉缓,他抬眸看了看陷入沉默的杜袅袅,“我的画得不到师父的认可,我出自寒门,也斗不过梁颀,便只能辍学。”
“我离开京城后,花了几年时间游览大好山河,拜访各地有名的画师,向他们请教,每一日我都勤加苦练,不曾懈怠。他们都说我的画极富神韵,我也以为,这次回京城我会一鸣惊人,没想到我去了京城最大的两家画铺,却是没卖出去一幅画。”
他低着头,想起了这两日的遭遇。
第一家店铺玉缘轩,老板看了看他的画,“你这画的是什么呀,黄黄绿绿的,看看我这挂的山水画,雪景峰峦皆用淡墨,远近相得益彰,没见过你这种画法的。你这画啊,我们店不收。”
第二家店铺名为集粹斋,老板说的更直接些,“你的画毫无价值,一名不文,这些破烂东西卖不出价,赶紧走吧,别污了我的眼。”
……
“可能,我画的真的不好吧。”他沮丧地垂下头,秀气的脸庞上羽蝶般的长睫轻轻耷着,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他很怕杜袅袅听完这些,会改变要帮他的主意。
杜袅袅给他添了茶,灵动的眼眸忽闪,“喝完这杯茶,我们先去画院。”
“去画院做什么?”孟希不解。
“报名啊。下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画试,不报名,你怎么当宫廷画师。”杜袅袅调侃道。
孟希的眸光亮了亮,随即又叹息道:“可是,我的画与画院的主流画派风格不符,他们恐怕不会录选我。”想要抹杀掉一个毫无名气的画师,对他们而言实在容易不过。
“那就让他们必须公正地对待你的画作。”杜袅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