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的事儿,那是说动就能动的吗?
文臣比武将的社会地位不知要高出多少,别说同一级别,就是武将比文臣品级要高,那在大街上看到低职级的文臣马车经过,都是要礼貌避让的。
七十余载,经过大颂数位帝王的许可,武将没有前途,已成了大众的共识。
这种事情,难道会因为一人之建议,说变就变?绝不可能。
这一次,官家定是不会再纵容她胡作非为。
一时间,朝堂上下的文臣,难得形成统一的意见,“参她!”“谏她!”
于是朝会日,大殿上的画风是这样——
“官家,对于杜侍郎之举措,臣有疑义……”
“官家,祖制不可违,若是重用武将,先祖所忧之事上演,武将专权,江山社稷将分崩离析啊。”
“臣附议。”
“官家,若是听任杜侍郎之建议,国将不国……”
“官家,杜侍郎如此倒行逆施,其心可诛。望官家明鉴。”
被这么多人同时参谏,倒也是一道壮观的风景。
杜袅袅详细解说完新政的措施后,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任凭其他人参她的言论说的振振有词,她也不做反驳。
这些人翻过来倒过去的论点就是那么几条,轮流上前大云特云一番,老太监在御座旁看着,都觉得烦得慌,偏偏这些人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连帝王微妙的情绪都没关注到,反而是越谏情绪越激动,车轮战上阵,喋喋不休,大有与黄河水一较长短的架势。
颂景帝耐着性子把这些人的陈词滥调都听完,慢条斯理地宣布了散朝。
杜袅袅被当成出气筒站了大半日,僵硬着身子端正行礼,与队伍中的陶玠互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大殿的阶梯。
朝上进言的官员愣了愣,什么,这就散朝了?
合着说了这么多话,皇帝也没个反应?
眼见众矢之的都跟没事儿人似的,说走就走,有官员赶紧快步追上来,叫住杜袅袅,“杜侍郎,请留步,关于侍郎所呈之革新……”
杜袅袅连忙打住,“革新之利弊,方才大殿上,诸位大人说的已经很清了。下官着急回家吃饭,恕不奉陪。”
回家吃饭?追上来的官员目瞪口呆。
听听这是什么理由,敷衍人也不带这样的。
看着杜袅袅火急火燎往回走的身影,众官员嗤之以鼻。
“站了一天,就她一个人饿啊。”
嗯?
“噢,下官是说,就算再着急,也该以国家大事为重。诸位大人为国劳心劳力,官家定会体恤各位大人的苦心,绝不会采纳杜侍郎的建议。”
“诸位大人请安心,事关社稷稳固,官家绝不会听信一家之谗言,而置满朝文臣于不顾。”
满朝文臣?
有官员点了点头,迈下台阶时忽而想到,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
这一念头在他心里倏尔划过,紧接着被大臣们接二连三进言的画面打断。
没错,这一次反对之声这么强烈,杜袅袅蹦跶不了多久啦。等着看她被贬官吧。
数日后,宣读圣旨的官员熟门熟路摸到了杜家大门口。
他抬头望了望这在高官中绝对称得上小门小户的居所,心想,杜家人很快就有自己的杜府了,官家赐下了一座豪华的府邸,作为奖赏。
圣旨下,杜袅袅因革新官制有功,升任吏部尚书,赐价值万金的府宅一座。
原来的吏部崔尚书则是因吏部这一年的出众政绩,封了个观文殿大学士加太子少师,官升一级还适合养老,还能树立名望,乐乐呵呵地把吏部这个摊子扔给了杜袅袅。
杜老太太听到消息时,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们攒了这些年的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筹了十几万两,正想在这附近地段买个像样的宅院,这老是住着人家陶大人的宅子,也不合适啊。
这想着想着,钱没花出去,宅院自己就来了。
众人到了官家赐下的府邸一看,乖乖,这里头可真大啊!跑着马转上一圈都得不少时间。
关键是,她们这十几万两还省下了。
钱房两得。
杜袅袅升官赐宅的消息不胫而走,参她的官员们还没来得及诧异,官家又以非常强势的姿态颁下政令,提高武官的品级和俸禄,并从各个方面赋予武将实权。
众人对着颁下的政令仔细一读,好嘛,杜袅袅呈上去的建议,十条里采纳了九条,剩下一条改了改措辞,调换了语序,大差不差地也给施行了。
官家明着是借杜袅袅过去改革官制的功绩奖赏她,升她的官,实则是向满朝文武表明态度。
正如政令上所写的——
“……物华丰茂,人情和美,需铁血长城拱卫,纵楼台巍峨,难御外敌,文艺璀璨,难抵入侵,唯有展我大颂武将神威,方得太平盛世长存。”
与此同时,颂景帝还颁下一道命令,为操练皇室和官宦子弟,明年春,前往碧泉山举行春猎,以彰大颂皇族天命神赐之勇悍。
第91章 碧泉春猎
春猎的日子临近时, 杜袅袅刚过了她二十岁的生辰。
说是她的生辰,其实是原主的,程招娣专程从太医院告了假赶回来, 一家人在新宅里吃了个团圆饭。
第二日, 程招娣又紧紧巴巴地赶回宫, 如今她可是后宫妃嫔跟前的红人, 凭借精湛的医术深得宫廷的赏识和信任, 临走时, 她恋恋不舍地回头, 道了句, “袅袅, 我们春猎时见。”
春猎,她作为随行医官, 必然是要去的。
而杜袅袅身为吏部尚书, 皇帝亲厚的重臣, 也要随行前往,并且可以携带家眷。
杜袅袅决定带妹妹去见见世面(游山玩水)。
杜老太太帮着两人张罗携带的行囊, 忍不住念叨,“袅袅,你这都满二十岁了,还不张罗着定门亲事,再拖下去, 可怎么好?哪家敢娶啊。”
“没人娶岂不正好。”杜袅袅道, “难道祖母想看孙女困于后院,过着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现如今, 咱们住在自己的宅子里,钱自己赚着, 权自己掌着,岂不快活。何必嫁了人家,给自己添堵呢。”
杜老太太听了,脸色稍缓,“理虽是这么个理,可也不能就这么耗着,不成家吧……”
杜柒柒看姐姐端坐在梨花木的座椅上,手里端着黑色茶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她扫了眼在旁整理包袱的杜老太太,“祖母,姐姐这样的人物,您舍得让她受委屈?”
杜老太太想了想,也是啊,我们家袅袅都做到了尚书,三品大员,哪家后院敢收?
“要不,就招个赘,收个赘婿吧。”老太太脚踏实地,满脸中肯。
“咳……”杜袅袅被茶水猛呛了下,差点没把手里名贵的兔毫盏摔到地上。
杜柒柒惊奇地抬起头,随即嘴角上翘,抿唇浅笑。祖母这个建议,好像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她告诉阿琦后,某些大人物是什么反应。
一屋子三口人,惟有杜老太太认真思索,“京城之大,若是招赘的话,也不是没有好的。咱们家不说是富贵滔天,迎娶个上门的姑爷,那也是绰绰有余。袅袅不想嫁人,这便是最好的法子。孩子总是要生的,我老太太还想看到重孙呢。”
说到重孙子,老太太心头欢喜,越发止不住碎碎念。
“虽说我现在身子骨硬朗,但毕竟年纪大了,谁知道能等多少年头,这事儿,还是抓紧了好。袅袅今年二十,且不能再耽搁了。最好今年就把事定下,最迟明年成亲,这样算下来,后年也该有重孙子了。”
杜袅袅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么会儿功夫,老太太竟然连重孙子都想好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啊。
“祖母啊,您且收拾着,我先回书房处理些公务。”
杜老太太一听说“公务”,立马点头许可,“去吧。等闲时想想招赘的事,你先拟上几条要求,我和你姨母才好为你张罗。”
杜袅袅迈出大门的背影一缩,假装没听见,逃也似的走了。
杜老太太提高嗓门又嘱咐了声,扭头看到同样欲溜走的杜柒柒,“不收拾东西,你干什么去?
杜柒柒:“祖母,我想回房温书,阿琦前些日子教了我一些生字和文章,我还没有熟读。”
杜老太太:“你姐姐不是说让你在家学上一年,再去天清讲寺读书吗,也不紧着这一时半会儿,你跟着你姐姐去春猎,一去就是大半月,要带哪些书,你自己挑。”
杜柒柒:“哦。”
陪着祖母事无巨细地收拾包袱,并没有耽误杜柒柒把听到的“趣事”分享给来给她上课的陶琦。
自从复明后,陶小少爷每隔一日,都要来给杜柒柒当教书先生,给她开蒙,教她识字读书。
初时,陶小少爷还游刃有余,渐渐的,便会不时地被他的弟子给问住,为了保住颜面,少爷不得不找他兄长求助,借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晚上恶补知识,倒是比之前他母亲拿着棒槌逼他向学还要勤奋数倍。
这一日,陶琦又来借书,顺便带来了他店里的新茶饮给兄长品尝,让兄长帮忙鉴赏一二。
他将茶饮奉上,走到书架旁,一边挑选,一边闲聊。
“听柒柒说,杜老太太想给杜姐姐招赘婿……”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果然如愿看到兄长被噎的心梗的模样。
陶琦抿着唇,努力不笑出声来,好看的眉毛异常精彩的抖了抖,“说起来也是啊,杜家如今家大业大,光是我这么大一片商业版图,杜姐姐就占了一半,招个赘婿,也不过分啊。”
陶玠从心肌梗塞中缓过来,面色煞白,捧着茶饮子,悠悠道:“你这茶,喝着有些苦。”
陶琦皱了皱眉,三两步走过去,夺过杯子抿了口,咂巴咂巴,“不苦啊?挺甜的,香甜甘美。”
陶玠撇开视线,总之他是丝毫没品出什么“香甜甘美”来。
“往常你带回来的那些茶饮子就很好,别老想着出什么新品。新的未必是好的。”
陶琦十分怀疑自家兄长说话含沙射影,杜姐姐招赘婿,关他茶饮子什么事。
“兄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和杜姐姐,这是……”
陶玠冷冰冰的乜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陶琦:“好嘞。”
他抱起挑好的书籍,丢下一句,“看某人急不急。”轻快的步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陶玠:……
小少爷刚走,没一会儿,母上大人至。
这次陶玠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六韬三略》,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周氏刚一进门,就一眼瞥到他书案上的兵书,顿时峨眉深蹙,语调不善,“听闻你向官家上书,自愿请辞礼部尚书之职,要去军营历练?”
她说的又气又急,未给儿子反驳的机会,便亮明态度,“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外祖,乃至官家和你姨母,都希望你能够做一名千古流芳的文臣,你竟然放着尚书之职不做,要去做武将……我要去面见官家,请他驳回你的奏请。”
陶玠淡漠的视线从书本字里行间移开,转首直面母亲的愠怒,“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努力按照你们的意愿,考状元,做文臣,官居三品,母亲的想法我已满足。接下来,我想按我自己的意愿,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的,就是上沙场,像你父亲那样,马革裹尸……”周氏说着眼眶渐红,嘴唇颤抖,几度哽咽,“你、你真是枉费我对你的苦心,你弟弟便也罢了,你也这般气我!”
“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他身死时是何等凄凉,何等悲苦,战场上,生死存亡,半点不由人。他若还活着,也不愿意看到你重走他的老路。”
周氏双眸鼻尖通红,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旁边随同她过来的丫鬟被两位主子的对话吓得噤若寒蝉,母子两剑拔弩张的架势,让她们恨不得原地消失,尽可能往后缩了缩,降低存在感。
陶玠黑眸里透着坚定,早在递上请辞文书时,他便料想到这一幕。
“母亲,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武将,不会屈于文臣之下。”
“又有何不同?”周氏道,“即便革新了,武将始终会有肝脑涂地战死疆场的风险,战败了被俘被杀,战胜了受帝王猜忌,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做母亲的这片心呢。”
陶玠垂下眸,“我明白。但我还是要这样做,母亲,这是我的宿命。”
周氏涕泪纵横,恨不得掏心掏肺让长子改变主意,然而此刻,看着长子的神色,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她耳提面命也好,倾诉苦楚也罢,自己的儿子都不会动摇。
终究是陶家人啊。
她目光带着凄楚悲凉,徐徐喟叹一声,伸手扶了扶因为过于激动失态而有些凌乱的发钗,沉默地走出去。
皇族春猎,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拔,从汴京城出发,一路向西北徐徐前行,走了五日,到达碧泉山。
碧泉山是一大片连绵的青山、峰谷、草地组成,森林浩瀚,溪流众多,草甸平坦,峰高谷深,飞禽走兽隐没其中。
山体高耸,因碧绿的温泉而闻名,故名碧泉山。
这里冬暖夏凉,又有诸多野兽可做猎物,譬如虎、豹、豺、狼、梅花鹿、山羊、獐子、袍子、野兔、山鸡等,大颂立国时,将这里圈成皇家猎场,修建了行宫,帝王有时会前往此处避暑或是围猎。
杜袅袅带着妹妹,不同于寻常女眷坐马车晃晃悠悠,而是选择了骑马,两人皆着男装,英姿飒爽,衣着简便易行。杜柒柒的马是姐姐专程挑选,花了不少银子买来送她的礼物,宝贝的紧,平日里顶多在京城的马场和大街上遛遛,这次出了远门,马儿也兴奋,马背上的人也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