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袅袅续道:“好在此役重创了敌军,斩杀了几位将领,现在端王身边,少了赵启的煽动和辅佐,又失了两位得力的大将,军中能用之人,便只有翟志鹏的副将——耿申。”
听到这,陶玠黑眸亮了亮,磁沉的嗓音问道,“杜尚书可了解耿申的为人?”
“略知一二。”杜袅袅清透的眸子睨向他,“耿申熟读兵书,久经沙场,是翟志鹏部的军师,翟志鹏能屡立战功扬名立万,与他的足智多谋密不可分。”
“熟读兵书,足智多谋?”陶玠勾了勾嘴角,视线凝着沙盘上的行宫和密林,“那我们便就此做局,引君入瓮。”
离碧泉山十数里的山地,端王率军在此安营扎寨。
反叛之事,既踏出一步,断没有回头路。
他焦灼地在军帐中徘徊踱步,现存的将领陆陆续续被他召到营帐,众人群策群力,激烈地讨论接下来的对策。
端王密切关注着诸将的谋划,炸药爆炸的轰鸣声犹在耳畔,不过是一日的时间,他折损了上万人马,就连一贯倚仗的赵太傅和两位大将也……
切肤之痛从全身密密麻麻地传来,他微微握起拳,抬起惨白的脸,漆黑深沉的眼眸凝向帐中的一众将士,旁观下来,也只有翟志鹏的副将耿申能有统帅之能了。
“耿申听令。”
“末将在。”
“从现在起,你便是主帅,全军将士听你调遣。”
“末将领命。”
耿申临危受命,深知刚吃了败仗的大军急需取得一次胜利重振信心,经过深思熟虑,他建议端王采用火攻。
端王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落在沙盘上。
“殿下请看,碧泉行宫四面环山,此时正值春日,草木繁盛,风干物燥,倘若施以火攻……”耿申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双眸迸发出精光,“行宫周围的山林一旦起火,火势便会不断蔓延,届时禁军救火尚且自顾不暇,我们只需冷眼旁观,待禁军奔忙溃散之时,我军借着火势一举攻入行宫。”
“妙,妙啊!”端王抚掌道,展颜大悦,“此计甚好,何时派人施行?”
耿申:“禁军看守行宫附近的山林,只有夜间便于行事,末将亲点一支敢死队,秘密潜入行宫周围点火。”
端王:“大善。此计若成,天下唾手可得。”
是夜,月明星稀,黑暗的苍穹笼罩四野。
静悄悄的山林,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似是山上的猫头鹰正在捕食。
一支探头探脑的小分队悄无声息地靠近碧泉山。借着夜色,他们偷偷潜伏,钻进行宫附近的树林。这里的植被很密,灌木丛生,他们猫着腰,一脚一脚谨慎地往前迈,连呼吸都十分小心,生怕弄出什么响动。
悄然无声地前进了数百米,眼看离行宫的高墙不远,一人低声道:“就在这里放火吧。”另外几人点点头。
包好的火折子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打开,周围突然亮起了火把。
“嘘,嘘,要命啊,谁一下点那么多火把,不怕引来禁军啊?”正要点火的士兵嗔怪着,抬眸一望,耀目的火把越来越多,连点成片,瞬间呈包围之势。
后知后觉的敢死队兵士们这才惊觉自己已入了禁军的包围圈,个个瞠目结舌,手里还没点燃的火折子惊吓得掉在地上,心底拔凉,乖乖,这下有去无回了。
可惜他们统帅这么好的计策夭折,那些埋伏在行宫正前方草甸里的大军,没得到他们的信号,应该会就此撤退吧。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此时,树林里出现了明亮的火光,就好像他们真的点着了山火。
被长剑划破咽喉前,他们的瞳孔映出巨大的火坑,里面摆好的木材飞快地燃烧着,热浪翻涌,“哔啵”向上炸开的火星,火焰越来越盛。
这样的火坑,一连四五处,火光在这黑夜里尤为醒目,远远望去,就好像在安静茂密的森林里撕开了一道火红的口子,并且火势似乎在向着行宫方向迅速蔓延。
但近处被处死的这些敢死队兵士却看的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星火燎原,而是人为制造的假象,周围拿着水桶、沙土的禁军们随时有能力扑灭这些燃起的火堆。
当脖颈处刺骨的痛感传来时,他们耳畔听到了行宫传来的惊呼声,“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树林着火了!快救火!”
听这个声音,是禁军有意为之,是他们设的局!
他们早已猜到了统帅的意图!
大军,大军千万不要动!
明白过来的叛军兵士们想要拼命大声疾呼,最终只能扭曲的倒下,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
就在端王一方谋划火攻之时,陶玠也注意到了行宫面临的这一巨大威胁,并思考着如何破局。
“初战,端王自恃有三万人马,因此采取了正面进攻,遭受挫折后,他们忌惮于火器的威力,必会另寻他法。耿申既熟读兵书,善用计谋,必会注意到行宫周边山林可用火攻,若派人秘密潜入,引发山火,叛军可趁禁军救火之时轻而易举地攻破城门。”
他摆弄着沙盘上代表两军队伍的旗帜,所言之事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凝眉。
陶猷追问道,“你刚刚说的引君入瓮,要如何行事?”
陶玠将沙盘重新整理,旗帜摆回到原位,“叛军既用火攻,想必会挑选行宫附近的山林下手,若是离得远了,即便放了火,火势无法在短时间内波及到行宫,达不到他们想要突击的效果。是以,我们可以在行宫两侧的密林加派人手,来个瓮中捉鳖。捉到后,再放火。”
“放火?”陶猷不解道,“你是想引叛军主动来攻?可是一旦点火,火势不好控制,恐弄巧成拙,真烧到了行宫。”
陶玠:“兵法有云,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1)耿申对火攻的要领定烂熟于心,既遣人放火,必会率大军在外埋伏,伺机而动,只有看到我们为救火而兵荒马乱,自顾不暇,他才会发起进攻。而我说的放火,并不是真的点燃山火,而是误导对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陶猷皱起的眉头刚舒展开,继而又拧起,“嘶,不对啊。咱们人手本就处于弱势,为何还要主动去吸引敌军,当下不该是拖延时间加强防守,等候援军吗?”
“因为风向。”陶玠的视线再度落回到碧泉山所在的位置,“他们用火攻,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陶猷拧了拧浓浓的眉毛,“我还是不太明白。”
“陶尚书的意思是,山风的风向会发生变化。”杜袅袅适时出声,“这段时间的碧泉山,每当深夜,便会刮下坡风,也就是南风,风从行宫刮向草甸。陶尚书是想在草地上,放一把火吧。”
陶玠赞许的眸光定定地望向杜袅袅,“正是。”
安宁郡主听到这,双目放光,不由自主道:“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些的!高啊!”
她兴奋地说出声,这才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闷闷道,“罪过罪过,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赞扬你们两句,绝没有插嘴。”
陶猷对着沙盘上的地形思忖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二位尚书大才!需要如何布置,但凭吩咐。”
杜袅袅抿唇笑道,“陶统领,你才是主帅。”
陶猷赧然直立,笑着挠了挠头。
月色渐为云层遮挡,朦胧不明。
叛军密密麻麻匍匐在草甸上,手里拿着树枝遮挡身体。泥土和芳草的气息环绕,即便有虫子爬进衣衫,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静谧中,眼前的山林突然亮起一道火光,接着往四周很快扩散。
“快看。将军,山火点着了。”
士兵们惊喜地低语道。
耿申抬起眼眸,直视前方燃起的火种,肃然道,“未得号令,不得妄动。”
欣喜仰头跃跃欲试的兵士们闻言,皆趴了下去,不敢造次。
眼看火种愈燃愈烈,不知是否借了山风的缘故,没多时,便烧到了行宫的宫墙外侧,禁军们争先恐后鱼贯而出,纷乱间宫殿的灯依次亮了起来,喧嚣声不亚于白昼,直到火光在宫殿一侧亮起,宫人们乱作一团,前仆后继地高喊灭火,耿申这才下令,“全军将士听令,攻下行宫!”
“杀……”
喊声震天。
杜袅袅立在城墙上,手里的望远镜始终密切关注着敌军的位置,身后吹来的风将她的发带朝着敌军进攻的方向高高扬起,“叛军大约还有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准备,点火!”
喊杀冲锋的叛军将士,眼看快到宫城下,却见一排大小车辆一溜排开,拦在宫门外十几米远的位置,有眼力好的,隐约望见车辆那头直到宫门的平地上寸草不生,全是泥沙。正疑惑间,数枝火箭从城墙上急/射而下,犹如箭雨,装有干柴黑油的车辆登时被引燃,十几辆车尽皆火起,成了拦在叛军前的一道火河。
受到惊吓的马匹高高嘶鸣,踟蹰不前,不断跃起带火的前蹄,耿申见状心道“不好”,禁军竟在草上浇了黑油,草甸一点即着,连带着马儿、士兵身上都着了火,山风向南,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成火海,宫城下火光乱舞,但凡沾着火苗的,无有不着,冲锋陷阵的士兵们被火烧的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有的互相拥抱,有的满地乱窜,葬身火海者不计其数。
第98章 火炮出马
春日里略微带些冷意的山风, 或许不如冬日的寒风凌冽,此时却像来自地狱,吹动的火舌恰似一把火红的镰刀, 无情收割着叛军将士的性命。
在火海的席卷和驱逐下, 耿申大声呼喊着“撤退”, 四处都是火, 士兵的衣袍、帽缨, 就连他的披风也被点着, 情急间他一把扯下, 掷到地上, 火焰烘烤中, 他额头上冒着细汗,后背却透着深深凉意。
禁军未出一人, 而他的大军已陷入一片混乱, 只能仓皇逃命。
兵法有云“火发上风, 无攻下风,昼风久, 夜风止。(1)” 。
他背熟了兵法,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没料想到碧泉山的夜间却是刮起了南风,而禁军竟然也使用了火攻。
不得不说,这是极冒险的一招, 倘若风向有逆, 反而会烧向行宫。
是以行宫前的草甸被铲除干净,填埋了沙土。
好细腻的心思。
禁军中精通兵法之士, 料定了碧泉山的风向,且早已看透他的意图, 行事之缜密,洞察了他的预判,这一战他败的彻底。
他能败,但是端王不能。
碧泉行宫,无论如何必须攻下。
率军撤退前,他面有愧色,深深回望行宫的城墙,那上面站立的,正是击败他的对手。
近在咫尺的宫门,当真如此难以攻陷?
不,他不信!
行宫储备有限,即便花样频出,待到弹尽粮绝,便是城破之日。
只要再给他尝试的机会,他定会率军直捣黄龙。
宫门前的大片草地上,火光映天,大火直烧到天明。拂晓,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适时浇熄了纷飞的战火。
湿润的水汽凝成雨滴,抚平了火势带来的燥意。
雨停时,氤氲的黑云笼罩远山,连绵起伏的山黛一团模糊。
“看起来,还会有一场雨。”杜袅袅望向城墙下被烧的光秃秃的平地,遍地的尸骨残骸彰显着战争的可怖。
“你说,叛军这次折了这么多人,端王会杀了耿申吗?”
陶玠负手立在她身侧,缓缓收回遥望战场的目光,“不会。他无人可用。”
他的嗓音清冽温沉,让人自然而然信服。杜袅袅轻点头,“我想也是。你猜下次进攻会是什么时候?”
“他们不会等太久。顶多一日。”陶玠黑眸中敛着税利,“不攻下行宫,端王不得安宁。”
“我要是端王,现在肯定非常焦躁。”杜袅袅摸了摸下巴,弯眸浅笑,“对了,纪王去搬救兵,应该快了吧。”
陶玠的视线望向天际,“也许,明日便是决战之时。”
接连两次取得的胜利,为禁军争取了宝贵的休息时间。从得到叛军逼近的消息开始,行宫中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尤其是负责守卫行宫的兵士,匆忙迎战,士兵们面黄如土,对战的一天一夜里几乎没怎么合眼。
伴着火攻之后的春雨,禁军收到了分批次换休的命令,体验了难得的休憩。
大约是叛军元气大伤,且以为碧泉山被围攻后无法逃离,端王未曾料想到他们已派人出去求援,阴沉的雨天,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在哨兵紧密的瞭望和监视下,又侥幸捱过了一个夜晚,直至第四日的清晨,叛军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禁军的视野之中。
杜袅袅最先发现了敌情,她搁下望远镜,冲兵士挥了挥手,“把我们的秘密武器,推上来吧。”
转动的车轮发出机械的声音。
大颂第一尊火炮,徐徐登场。
曾经在试验场上,被炮弹威力惊到吓尿裤子的某位大老粗将领认真地提议,“这炮真他娘的吓人,要是上了战场,还不得一炮轰下一座城来。这么牛哄哄的炮,既是杜尚书发明,不如就起名叫袅炮,以纪念杜尚书之功绩。”自从武将官制改革,要问武将们最爱戴的人物是谁,那非杜袅袅莫属了。
杜袅袅凝着那位将领,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般谐音之功效,古人发明的火器确实有命名为鸟铳的,但是袅炮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