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淡定,眉眼散漫平静地道:“发明之事,我虽从中提点,但更多是仰仗了制作武器的工匠们高超的技法,这大炮以火线为引,不如就叫火炮吧。”
“火炮,好名字。”陶玠从旁凝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隐约。
陶尚书发了话,众人无不拍手称好,一致赞成,谐音梗的事才有惊无险地揭过。
此时见大炮被推上来,杜袅袅脑子里冒出这件趣事,下意识朝陶玠看去,果见他眉目蕴笑地望过来。
杜袅袅在接触他视线的一刹那,丝滑地挪移开目光,正色地盯着火炮的滚轮看。
原本这么硕大沉重的武器,长途运输是个很大的问题。在碧泉山围猎之行是否需要把这样一件武器携带伴驾,还陷入过争论。
后来陶猷采纳了陶玠的建议,将大炮的底座车轮拆卸,当做运送物资的车轮使用,上面的炮筒单独装载运输,其他零碎的物件也分拆开,弹药封了箱,利用此次碧泉山之行测试火炮长途运输作战的可行性。
现在看来,还好陶玠出了主意,火药和手榴弹用完,只能靠这尊火炮吓唬吓唬对手了。
系统给的图纸中,火炮的设计图共有两幅,造出来的这尊比之现代的火炮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放在古战场却是绰绰有余,体型偏轻,机动性好,适合在山地、森林、水田等区域作战,射程不算太远,发射散弹,有较大的杀伤面。
另外一幅图纸,目前还被束之高阁,那图上的火炮重达两吨,炮筒又厚又长,威力巨大,那才是无坚不摧的所在。
杜袅袅想象着这样的火炮被造出来后,那帮武将又不知会作何表情,不过与杀伤力成正比的是制造难度,想要做出重型火炮,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将心思敛回,专注指导当下的对战。
叛军仗着人数众多,一波接一波向着宫门冲锋。投石攻城的器械再次被推到了城墙下。
端王举目望着一点点推进的战况,听着偶尔才响起的几声零碎的爆破声,心中暗想,还好他给了耿申戴罪立功的机会,果然不出耿申所料,禁军那可以爆炸的火药,几乎快投掷殆尽,攻城的云梯业已架上,禁军黔驴技穷,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主场了。
“杀啊!他们已经没有炸药了。”端王拔剑道,气势惊云。
耿申亦是胸有成竹地望着不堪被投石机摧残的宫门,每一次石块地击打,宫门都发出巨大的震颤和声响,就像是一位苦苦支撑的将领,被持续不断的消耗着体魄。
“快了。”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给我加快进攻!攻破行宫,就在今日!”
喊杀震天的叛军憋了两日的郁气,在此刻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前兆,人海战术下,连绵不绝的士兵冲到城墙下,沿着搭建好的云梯接连不断的往上爬。投石机也在叛军七手八脚地装填中效率提升了一倍,重重的石块疯狂而密集地朝着宫门猛击。
从高高的城墙望下去,情势十分逼人,就像是捅了蚂蚁窝一般,汹涌而动的人潮难以阻挡地朝行宫侵袭而来。
碧泉行宫的规模比之皇城,算不上大。
宫殿内的皇亲贵族和大臣女眷们,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宫门的防线被猛烈地冲击,血腥的气息和刀剑交击之声清晰地传来。
“援军还没到吗?”有胆小的公卿问道。
“弹药已用尽,这如何守得住啊。”有大臣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发问。
颂景帝凝着紧闭的殿门,“朕相信纪王和世子一定会及时请来援军。”
“若是,若是援军赶到前,叛军真打进来,端王真敢对我们下杀手吗?”有人颤颤巍巍地小声道。
“嘭……轰隆!”振聋发聩的声音忽地响起,整个行宫为之一颤,巨大的响动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微张着嘴,不约而同睁大眼紧盯着殿门的方向,恨不能穿透阻挡物看清外面的情况。
陶皇后侧耳凝眉,“这是……”
“是炸药?”颂景帝先是一喜,既然若有所思道,“不,比炸药的声响还大,难道是……火炮!”作战计划和禁军现存的武器陶猷曾向他汇报过,他大抵是知道的。
“轰隆!”
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如同旱天雷鸣。
大殿上众人的眼眸几乎同时亮了起来,原来,禁军的底牌还没出尽。
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目睹火炮的威力,但只从这震颤山林的响动来看,就不难想出此时战场上局势的变化。
“这次禁军的武器,似乎不同凡响。”陶皇后道出了众人的心声,兵部花了大价钱扩充军备,冶炼武器,可没成想,造出来的东西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撼。
颂景帝看向皇后,温声道, “杜尚书精于锻造冶炼,兵部炼制武器时,请她去做了指导,听闻她绘制的图纸,便是资历最深的锻造师看了也赞不绝口。我们大颂,开火器之先河,杜尚书功不可没。”
陶皇后恬淡的笑道,“我竟不知这孩子还通锻造,当真是个全才。”
颂景帝眼眸里略显出自得,摸了摸胡子,“杜尚书确实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所以朕才重用她啊。”
“轰隆!”剧烈的震颤声强自打断众臣或羡慕或嫉妒的思绪,殿外,叛军每一次冲杀呐喊,和城墙上火炮发射出的声响,就像是天平的两侧反复拉锯,让众人的心始终悬起,沉闷的脸色如出一辙。
良久,炮弹声缓缓沉寂,不知是谁道了句,“火炮是停了吗,该不会没弹药了吧?”
此言一出,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心中上下反复倾斜的天平,几乎在一瞬间崩盘,不由自主地滑向最坏的结果。
沉寂半晌后,外面突然响起大军压城般的马蹄和冲杀声,呐喊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
“报!”谁知就在此时,殿门猛地被叩响,一股风顺着打开的门缝吹进来,吹得大家浑身一抖,不禁心惊肉跳。
众人的注意力在此刻提到最高。
颂景帝站立起身,迫不及待地问进门报信的兵士,“快讲!”
“禀官家,援军到了!”
第99章 叛乱平息
“援军。是援军到了!”
众人交头接耳地传播消息, 皆喜不自禁。
颂景帝长舒一口气,缓慢坐回座椅上,面露欣喜, “好, 好……援军到了就好。”
陶皇后亦显出宽慰之色, 由衷道:“纪王到底是官家胞弟, 此番不负众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旭日东升, 阳光破除黑沉沉的云雾照进宫殿内。
殿门外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随即纪王和陶猷的声音相继响起, 殿内众人皆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
纪王:“臣弟奉旨求援,幸不辱命, 特来救驾。”
陶猷:“禀官家, 叛乱现已平定, 生擒端王,还请官家圣裁。”
“快开门, 请他们进来。”颂景帝忙不迭吩咐左右。
雕琢着精美图案的朱红色大门被快速上前的宫人们合力打开,纪王携世子风尘仆仆,大步流星迈进殿内,撩衣下拜,将调兵的虎符双手奉还, “洛城军已奉诏前来救驾, 臣弟这便缴还虎符。”
“快快请起。”颂景帝亲切地将纪王扶起,眸光落到他和世子沾染尘土的衣袍上, “昼夜不停地赶路,肯定累坏了吧, 赶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纪王和世子退至一旁,立在一侧的陶猷率众将领上前禀报,经过一番恶战,陶猷的战袍上满是血渍污泥,脸色略有些灰黄,但精神却饱满,目光炯炯,陶玠、杜袅袅以及洛城军诸将立在他身后,听他向皇帝侃侃而谈禁军是如何与洛城军内外夹击,将叛军大部队尽数歼灭,杜柒柒于万人之中活捉了端王,剩下的残兵败将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归降,一场叛乱才就此平息。
颂景帝听罢,凝眉道:“那个逆子现在何处?”声色中难掩怒意。
陶猷:“禀官家,杜校尉擒到端王后已将其押进牢笼,严加看守,现在与其他叛军将领一起关押在宫门外。”
“带朕过去看看。”
颂景帝率一众人走出行宫,跟随在后的公卿大臣们,整整四日,都未曾踏足宫门外一步,此时得见外面的景象,无一不为战争留下的痕迹暗暗咋舌,两军几万人马交战遗留的血迹和尸体还未来得及打扫,尤其是火药爆破造成的坑洞和满地狼藉,残肢断臂,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杜袅袅走在队伍里,慢吞吞地落在最后,余光打量着周围人的反应,这次春猎,一场意料之外的反叛将她再次推到风口浪尖,虽然妹妹因出众的战场表现封了武将,但杜家盛宠已极,如今每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讳莫如深的眼神扫视全场,默默跟着皇帝走到关押端王的囚车前。
杜柒柒带人守卫在旁,见皇帝御驾亲临,忙跪拜行礼。
颂景帝朝她和颜悦色地摆了摆手,“免礼。”继而锐利怨怼的视线看向囚车内的端王,大怒道:“竖子!朕对赵家不过小惩大诫,将你遣去封地,是让你自省,你竟敢勾结赵启,狼子野心妄图谋逆,你罪该万死!”
“想想朕宠爱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朕?还有赵启,一群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端王靠在囚车内,脸上带着泥土,发髻凌乱,华丽的衣袍不复光鲜,他缓缓站起身,嗤笑一声,“爹爹,你最宠爱的儿子是我吗?”
他紧盯着颂景帝,步步靠近,“你最宠爱的,难道不是太子吗?太子不过一介稚子,文治武功哪样如我,就因为是皇后所出,就能得到帝位和天下,而我呢?爹爹,你怕是忘记了,我才是你最优秀的儿子,你那么宠爱我的娘亲,帝位不该传给我吗?”
颂景帝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着他,“你……痴心妄想,我看你是疯了?”
“我疯了?哈哈哈哈。”端王放声大笑,“不知从何时开始,爹爹偏袒皇后和太子,倚仗陶家,让赵家一点一点坠入尘埃,我这个儿子,也变得不再受宠爱,甚至你连答应我娘的,让我永留京城常伴左右的承诺都食言了,把我娘亲打入冷宫,让我们母子不得相见,你这也算是宠爱吗?”
伴随着端王的嘶吼,颂景帝神色由愠怒转向痛心,落在端王眼里便成了皇帝心虚的铁证,他抱住囚车的铁柱,质问道,“你如果还念着我们父子之情,就回答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对赵家?”
颂景帝神情悲恸,浓黑的眉毛紧皱,“逆子……终究是逆子啊。我对你,对赵家,极尽恩宠,赵家曾如日中天,可是赵启、赵锐都做了什么?还有你!最为富庶的江南路,我赏赐给你作为你的封地,你却拿来招兵买马举兵谋反,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
颂景帝言语沉重,眼神里满是失望,“就你这样的品行,还妄图帝位?江山交到你的手中,终究会辱没了先祖,毁了这太平盛世,让我们宋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让先祖蒙羞?你凭什么这么说。”端王激昂的情绪难以自抑,“你又如何笃定,我不会成为一代明君?”
颂景帝轻嗤道,“哼,一代明君。我们宋氏的先祖即便尊崇文人,开国亦是以武平定天下,瞧瞧你今日的战果,你有何面目说你能成为一代明君。”
端王:“……”他双眸瞪直,双手攀扶着铁栏,不甘的脸色缓缓低垂下去。
谁能想到禁军没了火药,却推出火炮这样更加惊人的武器。
好容易消耗完了火炮的战力,却等来了援军。耿申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接连失利。
行宫之围的战绩摆在眼前,让他无可辩驳。
颂景帝眼里的怜悯痛惜慢慢抽离,最终化为帝王的威严,朗声下令道:“端王谋反,罪无可赦,将其押回京城,听候处决。”
几句简短的话,算是给端王的命运做出审判。
随着帝王冷肃苍凉的背影离去,众人旋即回转,杜袅袅与妹妹对视一眼,侧身走过囚车边时,端王冷不丁地开口,“杜袅袅……”
杜袅袅抬眸,对上囚牢里端王寒冷如冰的眼神。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他的声调彷如来自地狱的幽凉恶鬼。
杜袅袅神态平静的睨向他,淡声道:“殿下高估微臣了。”
端王怨毒的笑,脸色苍白如纸,“所有的事情,都因你而起。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他扒拉着铁栏,笑得愈发肆意,“为了师出有名,我们编排了你做的奸佞之事,散布出去,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杜袅袅,是个蛊惑圣心的大奸臣。狡兔死,走狗烹。你猜猜,咱们俩谁能活得更久?哈哈哈哈。”
“你……”杜柒柒愤然攥紧拳,仿佛下一瞬就要冲过去一拳打爆端王的脑袋。
“柒柒!”杜袅袅及时叫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杜柒柒生生止住,瞥了瞥姐姐,小脸上充满不忿。
“端王殿下。微臣自问并未行过奸佞之举。就算殿下有心编排诽谤,官家自会派人查淸,还微臣一个公道。”杜袅袅坦然道,“至于微臣的性命,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她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脑海中却片刻不曾耽搁地问道:“系统,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叛乱都平定了,怎么她这“奸佞”的帽子还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