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问顾长宁说:“姑姑我要先看看表弟。”
顾长宁听了这话,眉眼微挑,笑嗔道:“好你个顾柔嘉,有了表弟就忘了姑姑了是吧。”
顾棠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垂眸看去,只见襁褓之中一个浑身通红,像是个猴子一样的小孩正在瞪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她。
她眉头一皱,便听得自家姑姑问:“是不是长的很丑?”
顾棠看了眼明艳大美人的姑姑,又低头看了看丑不拉几的表弟。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长宁笑道:“刚出生时更丑。”她一脸嫌弃的说:“那时我都想把他丢了。”
顾棠听姑姑这样说,原本对小表弟还是有些嫌弃的。
现今却又生出了些许的怜惜之情。
虽然不多,但是有。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宽慰顾长宁道:“姑姑,小孩子还没长开,长开了就好看了。”
她边说着,边走到了顾长宁身边。
顾长宁笑着揉了一把她毛绒绒的黑色头发,笑道:“你这丫头。”
顿了顿,她又问:“是你父亲带你来的?”
她嫂子不喜欢出席这种宴会她是知道的。
每次都是抱病推辞。
以往顾棠进宫也都是顾长策带着来的。
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却没想到顾棠这次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她说:“是我娘带我来的。”
闻言,顾长宁微微蹙眉。
正讶异着,只见沈醉欢纤细窈窕的身影便从那盏素屏后面走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绯色软烟罗,云寰雾鬓,眉目丽。
整个人显得娉娉袅袅,看上去气色不错。
顾长宁知道自己嫂子素来是个美人模样。
但今日见到她,还是不可避免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她挑眉,微微坐直身子,语气淡淡的说:“长宁身子不适,便不下榻迎接了,还望嫂子见谅。”
这话说的实在是下人面子。
按理说,顾长宁和沈醉欢是自小相识,关系再差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的。
可顾长宁是个护短到极致的人。
只要一想到前几年沈醉欢那样对她哥哥和小侄女,便总对着沈醉欢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本想着这次见面又会闹的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却为未想到,她素来性子清高的嫂子这次反倒出奇体贴人的说道:“长宁身子不适便好好歇着吧,坐月子不是小事情,月子里受了凉,一辈子都受苦。”
她语调柔的不像话。
听了这话,顾长宁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忽而便想起前两日她娘给她信中说的,沈醉欢失忆之事。
她当时没有当回事,可现在……
眼神定定的在沈醉欢柔嫩的脸庞上停留片刻。
顾长宁面色瞬间就变得复杂起来。
她低下头,正对上了小侄女有些慌乱的眼神。
低垂着眸子,抿了抿唇,又轻轻拍了拍小侄女的手,让她放心。
顾长宁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转而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她和她爹娘都是不一样的性子。
若是能让哥哥和柔嘉以后的日子好过些,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笑吟吟的招呼沈醉欢过来看刚出生的二皇子。
沈醉欢见她这副模样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方才顾长宁冷淡的样子让她误以为她不喜欢自己。
又想起自己之前可能做了错事,一时之间,便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十四岁的沈醉欢很少见过刚出生的小婴儿。
心里面好奇,也快步的走上前去看了。
她嫩白的手指轻轻碰着二皇子的小手。
抬起头,语调有些新奇的对顾长宁说:“他的手好小。”
顾长宁唇角边衔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用带着些困倦的慵懒声音应了她一句。
又忽地想到兰氏在信中说,她嫂子现今的心智只有十四岁。
她便让春兰拿来靠背,整个人坐直了,靠在榻边,语调轻缓,细细对沈醉欢讲说起宫宴流程和规矩来。
第39章 祛疤药
待到旭日东升之时,朝中多数大臣及其家眷基本已经到齐了。
白日里都是些乐舞斗草,观鱼泛舟之类的活动。
没什么意思。
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
黄昏时分,顾长策派了宫人将沈醉欢和顾棠带去了含元殿。
今日的宫宴便在那里举行。
进了这座巍峨宫殿之后。
便可以看到朝臣与女眷之间仿佛有着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宫殿大道左侧端坐着朝臣和各个世家的公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右侧则是京中夫人小姐。
仕女们身着精巧得体的衣裙,裙摆曳动间掀起一阵香风。
明面上是宫宴,但不少夫人心中都是存了为自己家未婚嫁的子女相看的心思的。
就比如现今,忠国公府那位传闻中名动京都的大小姐霍嫣然身边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她唇角边衔着一抹淡淡的笑。
就像是僵在了脸上一样。
沈醉欢的姨母林氏和沈清棠也来了。
见到沈醉欢和顾棠便忙着朝她招手。
四人便坐在了一处。
不多时,皇帝便携着顾长宁坐到了最上首。
沈醉欢随着人潮的起伏跟着叩首见礼。
隔着晃动的十二旒冕,她看不清楚皇帝齐晟轩的面容。
繁杂的礼仪之后,宫宴才正式开场。
首当其冲的依旧是无趣的歌舞表演。
沈醉欢不免有些兴致缺缺。
独自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饮下。
放下酒樽之时,却正对上了对面顾长策含笑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便看到他隔着人群,嘴唇轻启,对着她比口型:少喝点。
……真是幼稚。
沈醉欢弯了弯眉眼,有些忍俊不禁。
但她偏生的不听劝,又为自己斟下一杯,轻抿了一口。
挑眉看了看对面男人的表情。
果不其然,顾长策眉宇微拧。
她低下头,又偷偷的笑了一下。
旁边的沈清棠不经意间便看到了姐姐姐夫无声的互动,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很有颜色的朝自己娘亲林氏那边靠了靠,给足了他们眼神交流的机会。
而顾棠又是个坐不住的皮孩子,等上到第四场乐舞之时。
她悄悄的趴到沈醉欢耳边说:“娘,大殿里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沈醉欢转头看了看她快皱成苦瓜的小脸,思吟片刻,对着她点了点头。
在顾棠即将要跑出去的时候,又对她说:“看着点路,别跑远,别去湖边。”
顾棠点点头,便迈着小短腿便从偏门跑出去了。
而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江太傅家的小公子江知渺自从顾棠跑出去后便有些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红着脸对自己的父亲谎称自己身体不适,也跟着从偏门溜出去了。
而最上首,顾长宁还在月子中,皇帝看的她很严,滴酒也不让沾。
她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些没滋没味的下酒菜。
垂眸向下方看去,只见哥哥正和沈醉欢眉目传情,不亦乐乎。
顾长宁嘴角微勾。
思吟片刻,便忽而附到皇帝耳边,轻声对他道:“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辞一会儿。”
齐晟轩其实方才便注意到,她的眼神早就飘移到了顾长策身上了。
又思及他们兄妹二人许久不见,这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机会,是该好好说会话的。
于是拍了拍顾长宁的手,默许道:“去吧。”
顾长宁弯了弯眉眼,临走前,柔嫩的指尖在他带有薄茧的掌心处轻轻挠了一下。
齐晟轩愣了愣。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只看到了她从偏门处离开的那一抹醉红色身影。
不禁哑然失笑。
顾长宁回到昭阳殿不久,便有宫人到顾长策身边传话,说娘娘正在昭阳殿中等着他呢。
他理了理衣袍,旋即站起身,跟着小太监去了昭阳殿中。
正巧了,他找顾长宁也有点事。
一入了昭阳殿,顾长策便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转过身。
他妹妹一脸笑吟吟的问他:“哥哥近日心情应当不错吧?”
顾长策脚步微顿,转而想起顾长宁今日已经见到了沈醉欢。
他沉肃着脸“嗯”了一声。
顾长宁笑的更欢了,不过她还是宽慰面前的人说:“哥哥放心,前几日娘已经告知了我事情的经过,我可什么也没对沈欢欢说。”
顾长策这才放下心来。
顿了顿,他又张口问道:“长宁,你身子恢复的怎么样?”
女子生产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当初沈醉欢生顾棠时就把他吓的够呛。
这还是在没难产的情况下。
更何况顾长宁生二皇子时,胎位不正,可是经了一遭难产的。
当时的情况说是去了半条命也不为过。
闻言,顾长宁面色淡了淡,她倚在房中那张沉香云檀木榻上,神情恹恹:“还能怎样,也就那样呗,无非是用人参药材的养着罢了。”
她自小跟着父亲兄长习武,身体底子好,也恢复的快。
但到底是经了这么一遭,日后若是再想骑马射箭便要注意着些了。
顾长策抿了抿润泽的嘴唇,对她道:“若是在宫里缺了银钱什么的,记得跟家里说,别一个人硬撑着。”
他妹妹打小儿便性子犟,直来直去的,而皇帝又是那样一个城府深的性子。
当年太皇太后薨逝,方及冠之年的齐晟轩前一天晚上还在皇陵哭的差点昏厥。
第二天早朝便又能对外戚庄家赶尽杀绝,肃清朝纲。
顾长策实在是怕他的傻妹妹在皇帝手下吃了亏,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却没想到,顾长宁听了这话,反倒笑着打趣说:“哥哥你先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吧。”
“沈欢欢恢复记忆后,你打算怎么跟她交待?”
“……”
面前的男人没回话。
顾长宁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说错了话。
眼皮子眨了一下,赶紧生硬的转移话题:“前几日父亲在边关传来了信,你收到了吗哥哥。”
顾长策点点头,道:“父亲在边关一切都好。”
顾长宁道:“那我便放心了。”这话说完,她转而便又想到齐晟轩整日里为匈奴寝食难安的模样。
努了努嘴,有些忧愁的说道:“也不知父亲何时才能灭掉匈奴。”
闻言,顾长策轻笑一声,对着他的傻妹妹说:“匈奴王庭盘踞漠北几十年之久,哪是说灭就能灭的。”
顾长宁一想,也是。
她旋即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哥哥。”
她刚想跟顾长策再聊些家里的事儿。
却未想到,顾长策迟疑片刻,问她说:“长宁,你之前……说要给我的那瓶祛疤很快的药,现今还有吗?”
这话落下,顾长宁顿时便愣了一下。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她素来不在意外表的哥哥……现在竟然在找她讨要祛疤药?
第40章 哥哥!收起你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顾长宁眼神戏谑的在他身上绕了一圈,抿抿唇。
缓声说道:“有是有,不过哥哥……我之前好声好气的劝了你那么久,你都懒得用,非说男儿家脸上有道疤不算什么?”
“怎么现今却是改变主意了?”
闻言,顾长策轻描淡写的错开她投过来的视线。
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昨晚上你嫂子问我,脸上这道疤怎么来的……”
顾长宁瞬间便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不悦的哼了一声。
她就知道肯定又是因为沈醉欢。
顾长宁淡淡的挥了挥手,让旁边侍候的春兰从月门外边的那台八宝格上将药拿来,交到顾长策手中。
顾长策接过药后,对着顾长宁笑了笑:“多谢小妹。”
顾长宁:……
哥哥!收起你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顾长宁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从小到大,她哥就只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向着沈醉欢。
她说什么,也没见他听过一句!
――
昭阳殿。
夜色浓稠,月朗星稀。
宫灯摇曳,舞影翩跹。
自从顾长策和顾长宁在方才离开后,沈醉欢便觉得这宫宴愈发的没意思了。
她失忆之前可能在京中的风评也算不得多好。
因此在席上坐了大半晌的功夫,却愣是没一个人主动来找她聊天。
她只得独自饮酒。
她案几上放置的那壶酒是梁宫中上好的白醴(li),略带些果香甜味。
起初喝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沈醉欢一盏接一盏的入口,渐渐的就得了趣。
不多时,便已是一副眸光潋滟,面浮绯红的醉态了。
忽地,她好似觉得有一道视线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抬起略有些迷蒙的双眼循着视线望过去,猝不及防便撞入了一双清冽的眉眼之中。
――卫衔玉!
“哗――”的一声,沈醉欢拿着酒盏的手一抖,杯中清酒溢出了些许撒到了她的手背上。
凉润的触感让人猝然清醒。
而对面的卫衔玉在视线与她交触的一瞬间,只是面色不改,礼数周全的朝她笑了笑。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笑。
落到沈醉欢的眼中可就完全成了另外一层意思,想到沈清棠之前对她说的话。
沈醉欢不禁心下里思忖。
这卫衔玉未免也太大胆了点吧,宫宴之上,当着无数朝臣夫人的面竟敢和她眉目传情!私相授受!暗渡陈仓!珠胎暗结!
沈醉欢急忙慌乱避开他的视线。
旁边的沈清棠和姨母方才被其他的夫人和小姐叫走了。
所以现今沈醉欢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她想到对面男人方才的情态,只觉心脏咚咚咚咚的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