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春以来,匈奴在边境处蠢蠢欲动,四处惹事。
以至于雁门,云中,代郡几处城池要地哀声灾道,民不聊生。
如此下去,恐生事端。
以往太皇太后尚在位时,崇尚以和为贵,每逢此情况,便想着用和亲来息事宁人。
可齐晟轩却觉得如此忍让下去,只会让蛮族得寸进尺。
可匈奴现今真正掌权带军的左单于休屠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年纪轻轻,今年不过而立之年,但似乎对中原文化了解颇多。
边城武将对上他之时,几乎没有能打胜仗的。
齐晟轩为此寝食难安。
今晨来勤政殿的武将,主要有老将军李启言和赵舒平。
稍微年轻一点的有顾长策和桑南怀。
李启言和赵舒平对战方式较为保守,齐晟轩私心里不想用他们。
上次顾长策在代郡对战休屠王时打了胜仗,他便想这次仍旧请他出征。
只不过顾老将军顾兴言现今还在守雁门。
顾长宁在他后宫之中,他若再将人家家里唯一一个小辈派去与匈奴主力军对战未免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于是迟迟没有提出口。
车骑将军桑南怀也是近两年崭露头角的小将之一。
他家满门文臣,偏生的出了他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
齐晟轩一提出收复西域的事儿,他便首当其冲的开始出主意。
虽说私下里关系不好,但大梁和匈奴明面上的和平毕竟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
他们贸然派兵,恐师出无名。
于是桑南怀便出主意说,等再过几个月,到了冬季,便正值匈奴粮钱紧缺的时节,到时候边关必然生事端。
大梁的军队就可以借口匈奴兵将在边城打死了人,借机把事情闹大,然后理所应当的出兵。
闻言,齐晟轩唇角微勾,这话正是说在了他的意思上。
可旁边来的几个文臣,其中以丞相张Z初反应最大。
他当即便跪下,涕泗横流道:“陛下三思啊!匈奴王庭盘踞漠北几十年之久,贸然出战,恐使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齐晟轩心说,匈奴不平,边境百姓一样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但他面上没显现出来,反倒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又对桑南怀问道:“桑爱卿,朕心知你欲扫平匈奴,报效家国的心思,可丞相说的也有理,休屠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现今李将军和赵将军,年事已高,依你之见,朕又该派谁挂帅出征?”
第50章 盐铁官营
听了这话,桑南怀眸光微闪,当即便领略了他的意思。
拱手道:“陛下,臣以为顾将军可担此重任,臣愿为副将辅之。”
齐晟轩听到了想听的话。
放置在案桌上的手指微顿。
眼神转移向了跪坐在一旁,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顾长策身上。
他语调轻缓的问道:“顾爱卿以为如何?”
闻言,顾长策放下了手中杯盏,薄唇轻启:“朝廷需要,臣自当万死不辞,不过……”
说到这里,他画风一转。
齐晟轩也紧跟着眸光一沉。
他听得顾长策淡声说:“开战容易,但现今国库吃紧,臣唯恐后备粮草跟不上。”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均是粮草先行。
粮草跟不上,未战先败。
这话说完,齐晟轩眉头又皱了起来。
偌大的勤政殿也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齐晟轩攻打匈奴这件事几乎是铁了心的,但是经济问题也迫在眉睫。
他又不敢贸然增收赋税,恐动了国之根本,引起农民暴乱。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
突然听到一声清越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陛下,臣有一计。”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御史大夫左豫章的身后信步走出一个身形清瘦,身穿皂色禅衣的年轻男人。
齐晟轩瞧着他面熟,可愣是想不起是谁。
只是下颌微扬:“爱卿请讲。”
那男人旋即语调轻缓不疾不徐的说道:“臣以为可用五铢钱代替现今使用流通的四株钱,以起到将铸币权收归中央的目的。”
在此之前,齐晟轩曾动过这方面的想法,不过是用三株钱代替的四株钱。
推行使用之后,发现货币很容易被盗铸,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五铢钱……倒是个新奇的主意。
这样想着,又听得那年轻男人说道:“五铢钱重如其文,制作精良,盗铸成本高,可将铸币权有效的收归中央。”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也能有效的提高经济。
不过齐晟轩神色淡淡:“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恐怕仍旧无法支撑战时的粮草需要。”
听了这话,那年轻男人淡淡一笑:“陛下说得对,但臣要说的还在后面。”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卫衔玉轻描淡写的在这些神色各异的人脸上扫视了一圈。
正巧看到顾长策此时正坐在蒲团上,他黑眸暗沉,唇角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便低垂下眼睛,声调不疾不徐的说:“臣,恳请陛下将盐铁之业收归国有,自此之后,由官府掌管,所得收益补充赋税。”
这话一落下,齐晟轩顿觉灵台清明。
好似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被眼前年轻人这一句轻轻巧巧的话给瞬间拨开了迷雾。
他激动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赶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大口的灌了下去。
偏偏是盐铁!
他说的偏偏是盐铁。
顾长策闻言,也瞬间正襟危坐起来。
只有行过军的人,才知道盐铁之业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人不吃盐,就会没有力气。
没有铁器,作战便没有胜算。
这一招,不仅可以解决经济问题,甚至可以确保战时国内的稳定。
齐晟轩大喜过望,问他:“爱卿现任……?”
卫衔玉自然而然的接上:“臣现任中朝郎中令。”
齐晟轩一拍手掌:“那今日朕便命你暂任大农丞,负责发行五铢钱,及盐铁官营之事。”
卫衔玉跪地接旨:“臣领命。”
这边,保守派的丞相张Z初一见皇帝竟让这样一个年轻人任主管全国经济的大农丞,当即大惊失色的站出来阻止道:“陛下不可啊!”
已经上头了的齐晟轩:“爱卿你住口。”
……
这场密谈一直持续到下午未时。
出宫门的时候,除却几个武将,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卫衔玉出了望仙门,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却忽而撞见了正跟着走出来的顾长策。
他唇角边挂着一抹笑,叫他:“卫大人”
卫衔玉手指微顿。
自从顾长策抢走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后,二人已经少有在一起叙旧的时候了。
卫衔玉眸光微闪。
但他面上不显露出什么,转过身之时,脸上反而挂上了三分笑意,轻唤了声:“景安。”
此时正值他升迁的重要时机,他不愿与人为恶。
看顾长策这样子,也不像是要找茬的样子。
二人并肩而行,卫衔玉面上表情不变,但神经绷着。
可顾长策面上神情却是闲散。
就像是与故友闲聊一般。
他并不说朝上的事情,只与他闲话些家常。
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饶是卫衔玉这样性子好的人,说到最后都不免没了耐心。
他唇角微抿。
心想着,顾长策今日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明明平日里是再利落不过的人。
怎么偏偏今日这般。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差点耐不住性子的对顾长策说:“景安,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吧,不必与我兜圈子。”
但是忍住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眼角的余光也注意到顾长策修长的指骨一直在不断的抚摸腰间挂着的一枚银玉扣。
他便随口夸赞道:“这配饰倒是精巧。”
谁知这话落下,顾长策当即就笑弯了眼睛。
他含笑回道:“内子送的。”
卫衔玉:“……”
顾长策的内子是谁,自然就是他的前未婚妻沈醉欢了。
他心下尴尬,心想自己方才就多余提那一嘴。
刚想开口转移话题,便又见面前的男人将腰间银玉扣解了下来,几乎怼到他眼跟前去。
银玉扣背面的手刻符文密密麻麻。
卫衔玉又听得他语调淡淡的说道:“这背后的符文也是她亲手刻的,说是能……保人平安。”
第51章 谁能从你顾景安手里面抢走东西
卫衔玉:“……”
闻言,他有些尴尬的笑了声。
斟酌着客套说:“……顾大人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顾长策眉梢一扬,轻笑了声,旋即意味不明的拍了拍卫衔玉的肩膀。
扬长而去。
――
顾长策回到府中的时候,沈醉欢正靠在寝居内的那张红木雕花四方塌上翻阅一本游记。
朱窗半开,院子里全是树,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檐廊外偷溜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烟罗撒花裙,乌云叠鬓,更衬得的一张小脸红润明艳。
但偏偏眼睫低垂着,眸光淡淡。
周身便又多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顾长策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唇角边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大步走到沈醉欢的跟前。
捎带些热意的大掌旋即捧住了她凉润的小脸。
含笑问她:“在看什么?”
沈醉欢脑袋猛地被他托起,眸中尚且带些怔然。
见着来人,面上登时便带上了三分不明显的恼怒。
她拂开他的手掌,淡声说道:“杨广复先生的列国志。”
她今日闲来无事,便想找些书来看。
可翻遍了整个房间,也只找到这一本有意思的。
现今已经快翻到底了。
顾长策见她语气不好,倒也没恼。
反倒撩袍坐在了她身边。
外头的夕阳逐渐落下。
余日的光辉透过窗子洒在女人的身上。
给她线条流畅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边。
沈醉欢又翻了一页。
便突然听到身旁的男人冷不丁的开口,状似无意的说道:“我今日下朝,从望仙门出宫的时候恰巧碰到卫衔玉了。”
闻言,沈醉欢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一下。
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顾长策喉结微动,又说:“衔玉哥说,我这腰上挂着的银玉扣还挺好看的。”
沈醉欢低着头,斜睨了一眼,只见他绀青色封腰上挂着的正是自己昨夜里送他的那枚银玉扣。
她眸光微闪。
放下手中书卷,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所以呢,顾景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长策姿态闲散的靠在榻边,见她这样问。
目光不闪也不避的正对上她审视的视线,有些意味深长的说:“你说他以后不会将我的银玉扣抢走吧。”
这话落下,沈醉欢简直要被他他给气笑了。
合着昨晚上给他说的那通话是一句也没听心里去。
她又重新捡起了被扔在案几上的书卷,淡声说道:“谁能从你顾景安手里面抢走东西。”
跟个护食的狼崽子一样。
顾长策闻言,眸中含笑的点了点头:“说的也对。”
但片刻之后,他又话锋一转:“那如果是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醉欢有些厌倦的嗓音打断了。
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对面前的男人道:“别打扰我看书。”
话音落下,他便听话的住了口。
但是见沈醉欢不理他,又想做出点什么动作来引起她的注意。
一会用手指卷卷她的发梢,一会又凑过去瞧瞧她看到哪一页了。
沈醉欢看完最后一页后,忽然将手中书卷又扔到了案桌上。
他瞧着她脸色不好,动作一滞,方欲开口道歉。
却听到沈醉欢语调轻缓的问他:“……你书房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书?”
闻言,顾长策眸光微凝,旋即笑了声,点头说:“有,我带你去找找。”
这话说完,他便牵起沈醉欢的小手大步向书房走去。
沈醉欢见他突然与自己这么亲密,还有些不适应。
黛眉微蹙,眸光定定的落在了两人相牵的手上。
但又想到现今两人是夫妻。
即便心里有些不适应,也被她强压下去了。
两人很快的穿过了院中的抄手游廊,走到了顾长策的书房之中。
虽说顾家世代武将,但书房建的还挺大。
四四方方的格局,推门进去,便是一架与墙高的实木书架。
和一方长条形紫檀木案桌,两张红木太师椅。
书架上面排满了书。
顾长策一进门,便姿态闲散的拉着沈醉欢坐在了红木太师椅上。
干净润泽的手指指着书架右下角对她说:“那一片排的应当全是纪传体,你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是纪传体,其实全是些小女儿家爱看的话本子。
这还是他十几岁时偷偷从书肆买来的。
过去有年,因为一次特殊的机会,意外发现了沈醉欢喜欢看话本子的事情。
可能也是因为沈大人的影响,沈大人一直觉得小女儿家爱看的话本子不过是些淫词艳曲。
于是沈醉欢便不好意思承认,只偷摸的看。
顾长策便从书肆中买了好多来放在家中。
想着等有一天和沈欢欢成了亲,他在一旁看兵书案宗,沈欢欢看诗词游记看腻了,也可以看些喜欢的话本子来解解乏。
却未想到,最后,亲是成了,沈醉欢和他的关系却是差到不行。
除却这一次,她从未主动走进过他书房之中。
而买来的话本子也全被顾长宁在未出阁时看完了。
以至于顾长宁这丫头没出阁前整日里思春,见到齐晟轩的第一面,就以为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男主角。
沈醉欢听了这话,依言走过去。
蹲下身,随手抽出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