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手中的拳不断握紧, 最后松开。
李芳转过转动椅,扶着眼镜,语重心长道:“当然,你的学习是最重要的。下一次的九校联考,你要继续努力,校方领导对你的期望很大,希望你不要辜负。”
说完,她拍了拍谢程里的肩膀。
教室里。
几个同学正拿着拖把拖地上打湿的水,光溜溜的大理石在反射着光,黑与白的界限模糊不清。
梁晚翘起椅子前凳,斜靠着墙壁,嘴里的口香糖时不时地吹个泡,好整以暇地转动着手里的口香糖铁盒,是今早她偷塞给谢程里的,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给她放回来了。
真是什么情都不领啊。
她正想着,那人就从办公室回来了,路过过道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梁晚得逞的目光是明目张胆的,谢程里淡淡看她几秒,随后收回视线。
等他坐下,同桌陈季才关心地问他一句:“李老师找你有事吗?”
“随便说说。”
陈季点了点头,侧过身打开书包从里面拿了几包感冒冲剂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昨天路过你家门口的时候听见你在咳嗽。”
谢程里没说话,却也没伸手接,那几包冲剂一直晾在空中,女孩子挺尴尬的,正打算收回的时候听他说:“没感冒,谢谢。”
陈季怔了怔,之后浅浅笑:“那就好。”
这是梁晚出事儿之后回来上课的第一天,班里有些人虽然看她不惯,但也不会特意凑到她面前来挑衅,毕竟她比起之前也收敛了不少,更何况之前只是听过她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这次是却是确确实实证实了的,班里的更多同学是怵她的。
可就有那么一两个人,梁晚最烦的就是坐她前面那张菲,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犯了,在这儿恶心她一上午了。
尤其是那椅子,故意去撞梁晚的桌子,动个不停,吱吱呀呀的声响烦死个人。
午休的时候,梁晚没忍住,直接蹬了张菲的椅子骂了句:“你屁股长针了坐不稳?”
一时间,众人都朝他们那个方向望过去,梁晚的话骂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多多少少有些难堪,张菲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正面跟她刚,嘟着个受气包的脸忍了下去,没反驳。
这场面笑得王天驰肚子痛,有些人吧,就得梁晚这种人来治,才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几声声响过后,梁晚彻底睡不着了,打算出去透透气的时候,正好发现斜后座的谢程里也不在。
不过她知道他在哪儿,午休的时候他经常去楼上的空教室自习,大概是学校给特优生的优待。
这日子太无聊,总需要一些人或者事儿来解闷。
她从抽屉里随便扯了几本题册,带上笔,想着就行动起来去楼上找谢程里了。
一点半,整个学校都是安静的。
午寐的时光里,连洒在走廊上的阳光都带着懒散的松愉。
谢程里一个人坐在空教室的末尾,他习惯坐那个位置。
浅蓝色的帘布在微风下轻轻晃荡,书卷木椅的气息宁安静神。
黑色的笔尖在扉页下刷刷齐动,满是字迹的参考书上忽然多出一只玉葱嫩手来。
他的视线不断往上,那只手的主人此刻正站在他的对面,一脸乖吝地看着他。
她凑近,眸光泛亮,抬起右手的题册:“好学生,找你辅导。”
书页顺着往下打开。
忽如其来的近距离,一时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短暂的呼吸间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谢程里,上次说得不太对,你这人不仅字好看,人也挺好看。”她不加羞涩地夸赞。
“你要脸吗?”
谢程里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过分得如此理所应当。
今天早上也是,那么多人,老师同学都在,她就一点也不顾及吗?
恶心。
真的恶心,而且是她。
“夸你好看算不要脸?是夸不得还是只是我夸不得?”她反问。
见他不说话,梁晚才言归正传:“我可是正经人,找你学习的。”
今天李老师才找他聊过帮梁晚辅导学习这件事儿,他没理由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他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那一刻只有他自己注意到,黑墨在掌心因为手汗韵开了。
梁晚勾唇笑,她知道谢程里这是答应了,否则他会直接走的。
果然对付这种人,就得找老师,因为最有效了。
她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毫不讲理地将自己的题册盖在了他的参考书上,然后再随手指了道题,抬了抬下巴,“这个,讲讲。”
有时候梁晚真觉得他挺像个机器的,淡漠得太不近人情。
就像此刻,丝毫不在乎她嚣张至极的态度,只是单纯地在履行老师布置给他的任务,那张薄唇蹦出来一字一句都似是键盘敲出来的无情字符。
至于她,就像是故意找茬的地痞流氓,各种给他挑毛病借由不满。
少女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空白地方不晓得画着什么鬼画符,反正是半点没将心思放在谢程里的讲解上。
谢程里也不管她懂还是不懂,她指的题型,他讲过一遍后,便又自做自事。
终于,梁晚觉得乏味了,不甘止于此。
她抬手抽过谢程里掌中的笔,慵懒地往后靠了靠,抬起下巴睥着眼眸,语气挑笑,“谢程里,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老师让他帮自己学习,他就这么敷衍了事啊。
这可不行,她不允许,哪怕她不学,他也不准这么搪塞。
谢程里回视着她,眼神平静如幽潭,良久,“我凭什么不能。”
梁晚缓缓摇了摇头,像是猜中了他这个人似的,笃定说:“不,你不会。”
“谢程里,你太乖了。”
“好学生就别玩叛逆,好好听话不好吗?”那只黑笔被她不断地摁响,时快时慢。
头顶的风扇窸簌作响,窗外的蝉鸣声如此清晰,绿茵与枝叶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透明玻璃上是雨渍和露水的痕迹。
墙上的钟已然停下,秒针不再转动,或许是在某个深夜,它就已经不再计时。
少年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漠然,一根被拨断的琴弦总会有些许自己的脾性。
“听你的话?”
“你谁啊?”
他转头,望向窗外那棵参天大树。
“梁晚,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反感。”
那又怎样?她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女孩丝毫不怒,反而更加愉悦,她转动笔,单手撑着下巴,往前挪了挪,微眯着眼点头:“我当你在夸我。”
不知道是说到那一句话的时候,梁晚注意到他衣袖之下那块深色的淤青,想起前天晚上的情形,大抵也能猜到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乖乖,还真是怪可怜的。
怎么那么容易被坏人盯上呢?
可能太过干净的气质总是特别招恨吧。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一声响指落定,女孩徐徐合上那本未讲完的题册。
“谢程里,给你个机会,一个让你从我手上逃掉的机会。”
他不是很烦她吗?正好啊,他越烦她,她就越得意。
“一个月,你要是能让我进年级前三百,我向你保证,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绝对不会再烦你,说到做到。”
他不是敷衍她吗?她偏不准。
“梁晚,凭什么。”
莫名其妙。
女孩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腰靠近,将手中的那支笔缓缓插入他胸前的校服口袋里。
“你知道的,我总有办法,老师、渣滓,告状、堵人······你甩不掉的。”
她就是这样无理取闹,又嚣张至极。
他身上的薄荷香让人忍不住悄悄多嗅取一分,贪婪,阴暗,梁晚不得不承认,靠近他的那一刻,她很喜欢。
那晚扔进垃圾桶里的那盆薄荷,她忽然有些后悔了,这样看来她得让肖女士买些薄荷来种在她阳台上,也不知道今年夏天还能不能长出来。
“梁晚,说到做到。”
那个下午,在那间空教室里。
她引诱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因为他没办法不同意,她太坏了,坏得没理没由。
他真的很厌恶。
梁晚微微笑,她并未着急站直身,而是凝视着他那双浅色的瞳孔,试图从那里面找寻到自己的身影。
“乖乖,再跟你说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记得望着我的眼睛。”
风停过,烈日之下,无处庇荫的嫩草也会曝死在高温里,操场的绿皮发出骇人的温度,泥石子滚烫的体感让人不敢触摸。
夏天就要过了,入秋后或许天气会好一点。
第19章 02:46
自从那天梁晚达成目的之后, 每日中午都会跟着谢程里一起去那间空教室里。
在梁晚看来,谢程里的默不作声,就是她得寸进尺的最好的态度。
只是两人常常同一时间消失在教室里, 又几乎如影随形地出现,没出几天,很多个人就注意到他俩了。
连王天驰都没忍住问了句:“晚姐,你每天中午跟学委去做啥啊?”
梁晚勾了勾手指, 示意他凑近点, 随后若有其事地幽晦道:“跟你有关系吗?”
听及此,前排竖起耳朵听墙角的张菲不忍作罢,假装和王以敏聊起其他事。
梁晚抬眸瞥了眼前排, 随后继续看起了手里的漫画杂志。
上课的时候, 老师顺便提了几句关于学校要开展运动会的事儿,说让班长抓紧时间组织同学报名。
毕竟是一班,班主任自然也希望大家积极参加, 多拿几个名次才好。
讲台下唏嘘的交流声断断续续,这是高二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升高三就没有这种活动了, 所以见他们讨论时, 李芳也没斥责。
“晚姐, 你有什么想参加的没有?”王天驰自从把腿给养好了之后, 整个生龙活虎的状态,恨不得把所有项目都全报一遍。
梁晚:“有没有踢毽子啊?”
昨天听柳苏苏他们几个说,黎之行那群人都有项目要参加,说得她心痒痒的, 之前从来都没参加过,唯一一次也是初中的时候被体委拉去接力跑滥竽充数。
她没什么集体荣誉感, 纯粹觉得柳苏苏他们都要参加可能挺好玩的,就也想着要不要报一两个项目。
踢毽子就挺不错,记得小时候能踢好多个。
王天驰无奈抿着唇,提醒:“姐,这是运动会。”
梁晚:“哦。”没再参与这件事的讨论,踢毽子这种项目都没有,肯定也没什么意思。
周遭每一个人都在小声讨论着运动会的事,陈季上讲台从老师那里拿过报名表后,回到位置上犹犹豫豫地看了几眼身旁静若处子的谢程里,开口问:“你要参加吗?”
她和他说话的声音习惯性的放低,因为总怕吵着他。
身边越来越嘈杂,谢程里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转过头望着陈季,说了句:“没听清。”
陈季紧了紧手里的报名表,随后放在桌子上,特意往他那边挪了挪,“你有什么想参加的吗?”
谢程里垂眸淡淡看了两眼,一时没有回话。
陈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他体弱多病,也或许觉得他太不合群,总之现在是想真诚地邀请他,想让他多活动活动,所以格外认真体贴地帮他介绍解答:“要不参加个八百米吧,比起一千五爆发力要高一些,但是比两百要多一点韧劲。”
谢程里貌似是被她的诚恳打动,多问了句:“运动会是周几?”
陈季见他动容,一时暗暗兴奋,说话的声音都要大了一些:“举行两天,周二和周三,八百米是在周二下午。”
周二下午有物理小组的会。
他久久没有回话,陈季仿佛一颗心都跟着他吊起,隐隐揣测地问:“你去吗?”
谢程里似在思索,垂眸看她时,正好撞见她那双期盼的眼睛,两人对视几秒,陈季不好意思的偏头,不敢再去看他。
直到耳边传来他的应声:“嗯。”
“好,那我帮你报名。”
从头到尾,这一幕都被坐在前面的梁晚收入眼。
她斜着眼寐,虽不似张菲听墙角那般偷偷摸摸,但着实也算不上多正大光明。
梁晚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中午的时候,柳苏苏又下来找她吃饭,还有辰靖嘉和黎之行他们都是一起的,难得辰靖嘉出现在学校里。
乌泱泱的一群人没选择在食堂吃饭,而是出了校门。
从挽上梁晚胳膊的那一分钟开始,柳苏苏就一个劲儿地跟她吐槽黎之行背着她帮人递情书给辰靖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