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顺着她的视线往那里看了一眼,随后说:“上次我赔给你,你自己不收。”
想起那一叠放在薄荷盆下的零碎一百,梁晚讪讪道:“看来是不愿意?”
谢程里没回话。
夜色里,他们像极了在奶茶店门口纠缠的小情侣,拉拉扯扯。
梁晚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没强迫,松开了拉住他的手,体贴道:“那算了。”
不急,总有愿意的那天。
车水马龙的街道,市集匆忙赶回的行人,五光十色的夜灯,每一个角落都在继续着时间的流逝与繁杂的琐事。
谢程里没赶上六点半那班最后的公交车。
与梁晚分开后,他只能步行回家。
路程很远,街道很偏。
从繁华的校区、商圈穿过,行人渐渐越来越少,树影在地上随着晚风的波荡而起伏,看上去好不萧条落寞。
他背着书包,双手抄在衣服兜里。
左衣口袋里,少年的手紧紧的攥握着原本坐车用的一枚硬币,光滑的边缘,表面却是凹凸不平的花色,他摩擦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走到哪条巷口,红绿灯在交换的那几十秒里,他终于松开手,心中却没放下方才那几秒的窘迫。
八点刚过,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联播恰好播完,穿着背心的老头正打着蒲扇守着看天气预报。
居民楼下的麻将馆里乌烟瘴气,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嘴里没个干净词。
打着蒲扇的老头躺在老人摇椅上,老远就瞧见谢程里的身影,正打算开口说话,谢程里却穿过另一条巷道避开走了,老头丝毫没在意自己身边还有个小学生孙女,啐口骂了句:“杂种。”
夜晚寂静,居民尾楼三层又传来摔碗砸锅的吵架声,没多久,家里的主人就又动了手,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谢程里到家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借着楼道里的暗光写作业。
陈季蹲得腿有些酸麻,听见谢程里上楼的脚步声时没来得及起身。
她怀里的那篇课文已经可以被她熟练得倒背如流,可为了不听见那些争执打骂声,她选择翻来覆去地朗读。
谢程里视若无睹地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陈季扶着墙壁站起来,一个不注意书掉在地上,开锁声也同时响起。
谢程里却顿了动作,“他们又吵架了。”
女孩匆忙将书捡起抱在怀里,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以为是父母的声音太大吵到了他,毕竟这里的人都因为这件事很讨厌他们家。
“嗯。对不起,我下次会跟他们说不要吵。”
谢程里取出钥匙,淡淡道:“有用吗?”
“抱歉。”她声音更小了,小到几乎连她自己都快要听不清。
楼道里的灯就算被人换新了,也依旧是暗的,深蓝色的天空浅浅露出一轮弯月,月光皎洁,衬得人心发黑。
他们彼此的身影在光下被拉长,在台阶上一晃一晃,身上的校服一模一样,就连瘦削的身形也是如此相像。
门开了。
他手掌停留在门柄上,顿了一会儿,留下一句:“客厅会留灯。”
陈季一瞬愣住。
很多次,数不清到底是多少次,她借着他家透出的光,就这样蹲在那儿日以继夜地学习。
几秒过后,他家亮起了灯光,透过半掩的门框照射出来,忽然的明亮让她闭了闭眼。
书页上的黑色字迹开始变得清晰,手握住的边缘也变得滚烫。
片刻,她循着那道光,鬼使神差地跟着谢程里进了家门。
陈季不明白谢程里留下的那句话含义,但是她在一刻,是由衷地跟随。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对光的向往总是有着最高的敏感度。
第22章 02:46
天色愈来愈暗, 市井繁华的小区楼下,大人带着孩子在坝子里玩耍,欢声笑语不停。
梁晚回到家里的时候, 肖何蓉已经做好饭菜了,夫妻俩坐在沙发上看八点档等孩子回家。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肖女士就进了厨房拿碗筷。
她今天回来的时间比正常放学时间晚了不少,看她那双满是灰尘的手与弄得脏兮兮的背包, 肖何蓉一猜就是又跑到哪个地方去野了。
哪一点像个高二的女生。
自从上次肖何蓉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之后, 母女俩虽然平日里看起来相处无恙,但始终隔阂一层冰,久久未破, 梁实秋夹在两人之间总当和事佬也不是个办法。
电视剧里的声音外放着, 餐桌上除了偶尔碗筷的碰撞响之外,气氛略显凝滞。
直到饭吃到一半,肖何蓉缓缓说了句:“我给你报了个补习班, 这周末你就去。”
肖女士说这话时,梁晚正好夹了块糖醋排骨,听完就没心情吃了, 放在碗里反复拨弄, 也没有回肖何蓉的话。
反正肖何蓉自己都决定好了, 她回复不回复的不太重要。
女孩弯着腰, 前半个身躯都借力撑在餐桌上,整个人显得懒散无力。
肖何蓉见她不答,又看她这副鬼样子,心里顿时生闷气, 刚欲开口,就听梁实秋咳了两声, 主动缓和尴尬,试图和梁晚交涉。
“晚晚啊,这个补习班是你钱阿姨之前介绍给你妈妈的,钱源也在里面补习,你不是理科不太好嘛,正好他可以帮一下你。”梁实秋解释道。
梁晚虽然没抬头,但却应了声“嗯。”
见她算是答应了,肖何蓉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别别扭扭地和梁晚主动说:“冰箱里买了饮料,要喝自己倒。”
“哦。”
等吃完饭,梁晚借着写作业的缘由,赶快逃离了客厅。
末夏,大抵不是错觉,窗外的那欲止不休的蝉鸣声似乎终于减弱了些分贝。
空调机依旧辗转运行着凉风,她站在窗台上往下望时,两条裸露在外的玉粉胳膊被吹得阵阵起寒。
桌上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作业,满满当当的全是纠正改错的痕迹。
多久了?她没这样认真做过一次作业。
倒说不上有多大的成就感,就是觉得很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哪怕刚才吃饱了饭,此刻也觉得味蕾上少了点什么味道。
就是想奶茶店新出的那根冰淇淋,想得有点发痒。
客厅里
梁实秋帮着肖何蓉收拾着厨房里的残局,结婚这么多年,梁实秋也算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没什么大男子主义,无论是家务还是外活,都会帮着妻子主动分担。
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聊着关于梁晚的话题。
“你下次还是要先问问晚晚的意见,十六七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要强加太多。”梁实秋擦拭着餐盘,放缓语气。
肖何蓉叹了口气,“你觉得她那个油盐不进的死性子能听得进我几句话,也就你说她,她还能听几句。”
她继续说:“而且就她那个成绩,能考上个本科估计都得靠运气。你还不知道吧,我上次跟你一起去开会的时候就听见人家说闲话了。老梁啊,我知道你为我们母女俩付出了很多,你老实本分半辈子了,我也不想让别人逮着梁晚插班这事儿给你泼脏水。我都想好了,梁晚就算不为她自己,也得给你争口气。”
梁实秋笑她想太多:“你呀别想那么多,管别人说什么呢,咱们自己一家人过得开心就够了,再说了你别管孩子管得太紧了,小心适得其反。”
他当老师当了这么多年了,带过的学生没有成百也有上千,身边的例子不少。
“我以前就是对她放得太松了,现在要是再不管紧一点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怪我。我可从老钱那里得出教训来了,你看钱源那孩子已经算是家长管教的典范了吧,结果一个不留神就背着老钱早恋,你瞧瞧现在的孩子······”
“钱源早恋?”梁实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肖何蓉:“可不是嘛,就是老师觉得他最近学习上不专心就多关注了一下,这不关注还好,一关注果然出事了。”
梁实秋听这话都有些不信:“不会吧,钱源那孩子看着不像啊。”
“听说是跟年级一个混混女同学在一起了,逮着的时候还死不承认呢,这事可没把老钱气坏。多好一孩子,多好的前途,结果被那女同学带成什么样了······我可不能让梁晚这样被别人祸害了,她现在是怪我也好,恨我也好,反正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放纵她,我可不想培养个社会败类出来让人指着我脊梁骨骂!”
梁实秋笑着摇摇头,厨房的玻璃推拉门上倒影着的是夫妻俩相敬如宾的温馨画面。
“晚晚能听进去的,你下次和她好好说。对了,上次我让你和她道歉,你跟她说了吗?”
肖何蓉提到这事儿就心烦意乱,她想了几天也都还是拉不下这个脸。
“算了,她是我生的,我打她那巴掌又不是故意的,谁叫她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我要是给她道歉,她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何蓉,孩子得沟通交流,不能动手。”他语重心长道。
“行了,我知道了。”她有些不悦地将手里的碗筷放进水池里,放的时候没注意洗洁精泡沫溅了起来,沾在了梁实秋的脖颈上,他手里拿着抹布不方便擦拭,肖何蓉连忙洗了手从左边台柜上抽了两张纸给他擦。
梁实秋没忍住咳了一声,顺手从她手里接过纸巾,自己将洗碗水擦干净了。
“你咳嗽还没好?”肖何蓉关心问。
男人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的夜,“还没有,可能是因为要换季了。”
“要不你回卧室睡吧,我天天在家做饭也不出去,不怕被你传染。”
梁实秋温和道:“没事,咳嗽起来不好受,何必呢。”
“行吧,老梁啊,你就是太体谅别人了。”
*
周末,肖何蓉亲自带梁晚去了补习班,像是怕她以后会逃课,所以到之后还特意和补习机构里的老师多交流了一番,大抵是要每节课都要点一下梁晚的名才行,劳烦老师每节课都拍张梁晚的照片给她。
梁晚一脸好笑地看着肖何蓉的所作所为,敢情拿她当贼防呢。
肖何蓉这次下了血本,还让老钱帮她找了下关系,给梁晚报了个四人小班。
四个人,老师就算是瞎了也知道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也不知道肖女士多此一举麻烦谁呢。
家长们在外面和机构老师沟通着孩子的学习情况,教室里,坐着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除了梁晚之外,其他三个看起来性格都大差不差。
梁晚只认识钱源,自然和他坐得最近。
钱源闷着头做题,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她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梁晚打趣了一句:“瞧你奔丧样,不知道的以为死女友了。”
话刚说完,钱源就一脸气闷地抬起头来瞪她,瞧他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皱在一起都看不见眼睛了。
梁晚歪着身,半手搭在桌上,没想到还真被自己说中了。
“你这是,胎死腹中?”
钱源放下笔,胸前起伏不定,一本正经地试探问她:“梁晚,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上次告状了?”
不然怎么那么巧,见过她之后他就被揭底了。
“发什么神经,你挺看得起你自己。”梁晚扯了扯唇角说。
钱源悻悻悔恨地捶了捶桌子,发出好大一声响,惹得前面两个同学转过头来盯着他俩看,梁晚不好意思地替他道了歉。
偏他还不依不饶地悻悻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怎么能相信你这种人!”
梁晚看他表演,一脸无语。
这男的有臆想症。
她转过头不在看他,无所事事地盯着桌面发呆。
这所教育机构是由几个一中的退休老师创办的,教师资源优秀,要不是肖何蓉托了钱阿姨,梁晚还不一定能进这个四人班。
教育资源是好的,可惜她听不懂,偏偏那地中海老头盯她盯得紧,叫她起来比划了好几次的楞次定律,她都没比划明白,向钱源投去求救的目光,那人也还记仇不管她,她就这么站了一上午。
上了一上午的感慨就是还什么一中的优秀老师,除了会罚人站课之外,题还没谢程里讲得明白。
真够有逊的。
一整个周末,大好时光啊,她就把时间浪费了在补课上。
梁晚越想越郁闷,干脆连话都不和肖何蓉说了,就算肖何蓉主动和她放低姿态,她也是敷衍至极,母女俩在家里的氛围就是如履薄冰。
还是头一次,她想待在学校干脆别放周末了。
只是等她回了学校,才发现学校也无聊得紧。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像是数着分秒在度日似的。
柳苏苏他们最近都在忙着运动会开幕式的彩排,辰靖嘉入围了选拔,最近也在忙着在那什么唱片公司培训,总之身边玩得好的人好像一时间都忙了起来,就数她最无所事事,整日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