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意没把淑妃和她的旧事跟小碗说,一个是没证据,另一个不想徒增小碗的烦恼。柳意说:“淑妃那人嫌贫爱富能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不得受气。”
小碗点点头,结束了这场夜谈。
*
一连过了几天,小碗都没再去冷宫宫,直到有一日下了雪,实在是冷,小碗惦记柳意,灌了两个汤婆子,撑着伞去了冷宫。
寒风夹着雪花打在身上,吹得人衣角翻飞,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小碗觉得走得每一步都疼。
柳意正在跟炭盆做斗争,弄了满脸黑都没有点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柳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碗来了。
小碗把汤婆子塞柳意手里,自己低身点起了火,味道实在有些呛,但总比冻死人要好。
“晚上把这炭盆放在外间吧,实在呛人,里间能有些热气进来,你夜里搂着汤婆子睡。”小碗在面盆架上洗手。
“这么冷你怎的过来了,也不怕路上摔着。”柳意缩在床上抱着汤婆子,满脸的黑也不洗,“我这再冷还能冻死人不成。”
小碗没说话,湿了布巾递给柳意,柳意接过后,静静站了会儿转身就要走了。
“哎,别走,”柳意叫住小碗,“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也不说,让你主动交代个事是真费劲。”
小碗回过头低声说:“师父,我和……我答应了,我没听你的话,没脸来见你。”
柳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了,这有什么,不用在乎我的说法,也不用在乎别人的说法,你们两人想好了就行。”
“过来,”柳意喊小碗,“今晚别回去了,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雪,没人发现。汤婆子不够暖和,我要搂着你睡。”
小碗摇头拒绝,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
“啧~事那么多呢,”柳意边脱衣服边说,“以后你和江三……,上来吧,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啊,我又不能出门送你。以后下着雪就别来了,冷宫外面的路上都没人扫雪吧。”
等柳意搂上小碗才知道什么叫后悔,小碗身上比她还冷,尤其是一双脚,刚才在来的路上在雪地里踏湿了,现在冷的像冰块一样。
绕是这样,小碗自进屋也没说过一句冷,柳意想,这孩子咋啥事也不说呢,跟江三在一起,最起码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先让孩子高兴几年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柳意把一个汤婆子放小碗脚边,另一个放两人中间,师徒两个枕着寒风入睡。
“希望这个世上多一对能终成眷属,少一些遗憾分离。”,柳意拍了拍小碗后背,“睡吧。”
“师父,”小碗在黑夜里小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苦,但是我喜欢看他的笑容,我觉得那就是甜的。”
第69章 回忆四
这样的“甜”也只眷顾了小碗不到一年。
秋自白也很看重小碗,小碗聪明勤奋,安静沉稳,有才华却不争。教导小碗就像亲手雕刻一枚玉石。
这样的玉石淹没在宫里实在可惜,秋自白甚至动过要把小碗许配给秋舟聿的念头,可没等秋自白提及此事,就发现了小碗和江慕安之间的端倪。
小碗那样冷的性子,也会对着江慕安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怔楞一笑。
一日课后,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散了学,小碗被秋自白留下,被叫到书房谈了话。
那也是小碗第一次见秋惊叶。
秋自白简单的介绍了两人认识,小碗端正行礼的跟秋惊叶打招呼:“秋少爷好。”
秋惊叶却没心思搭理小碗,一脸不高兴的把脸扭到一边。
“儿郎顽劣,”秋自白坐在书桌前,看了秋惊叶一眼,“被他母亲惯坏了,在家里只会惹事,学堂也不好好去,他大哥也管不了他,以后我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秋惊叶嘴撅地更高,他被秋自白拘着,秋自白让他以后也在南书房听课,在眼皮下看ᴊsɢ着他。
小碗说:“秋少爷年纪尚小,活泼爱闹些是正常的。先生不必过多忧虑。”
“不小了,今年也十四了,只比你小两岁,你当时这个年纪,可比他沉稳听话地多,”秋自白叹息,“他有你两成我就知足了。”
秋惊叶在一旁不满地插嘴:“父亲!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儿子威风。”
秋自白没好气地说:“有你这样的混小子,我也威风不了。”
小碗看着秋惊叶不服地跟秋自白回嘴,心想,原来别人是这么跟自己父亲相处的。
也不对,皇子们见到明德帝一个个乖顺地不得了,尤其是江慕安和明德帝,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秋自白被秋惊叶气得头疼,看到小碗才想起今日要跟小碗说的事,秋自白开口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同你说,你天资聪颖,做个陪读宫女有些埋没了,你正值豆蔻年华,我有意收你为义女,日后……”
“不行!我不同意!”秋惊叶在一旁大叫,“我才不要多一个莫名其妙的姐姐,我有一个大哥就够了!”
秋自白拿起桌上的镇纸,朝秋惊叶充满怒气地说:“愈发没规矩,你今日频频插嘴,是非讨一顿教训不可。”
秋惊叶见状赶紧绕着桌子跑到门口,看秋自白没追过来揍他,倒退着说:“我也是家里重要一员,我不同意,我回家就告诉大哥,让他也不答应。”
秋自白举起镇尺把秋惊叶赶出去,坐下才发觉自己在学生面前有些失了稳重,自嘲道:“没人管得了这个浑小子,天天变着法的气人,我在南书房教导诸位皇子,回家却管不了自己儿子,实是无可奈何。”
小碗觉得秋惊叶没什么不好,而且秋自白刚才的话,让她有些吃惊,
小碗说:“ 先生刚才说的事,学生觉得不妥,先生把我收到南书房当差,教我读书明理,此等大恩我已经无以为报,不能再受先生如此厚待偏爱。”
秋自白看向小碗,说:“你近日同三皇子走得近,自然知道以后要走什么路。”
小碗诧异地看向秋自白,咬了咬嘴,没说出话来。
“三皇子人品贵重,我自是放心,但你要知道皇室娶亲最看重家世,”秋自白提醒小碗,“你无亲无故,将来如何在王府立足?皇上最看重三皇子是众所周知的,他日后若是登了宝座,要将你居于什么位置,你相处的不是寻常人家,这些自然是要考量的。”
被自己的先生当面说自己的感情,小碗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秋自白当初把小碗招进南书房是惜才,这些年的相处下来早就将小碗当做自家小辈来对待。
“我和三皇子还没……没考虑到那么远,”小碗小声地回话,唯恐秋自白误会,“我们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
秋自白说:“不用如此紧张。三皇子已经出宫建府了,娶亲纳妾就是接下来理所当然的事。我天天看着你从十岁长到这么大,比看秋惊叶还多,我自认为有要为你打算的必要。”
“先生待我好,我知道的,”小碗站得端正,“但我和三皇子之间还没定论,我也还想在南书房跟先生多学习些年。您收我做义女之事,秋少爷一时也不能接受,还是先搁置吧,他正是定心性的年纪,不要因为我的事惹恼了他。”
秋自白点点头说好,既感欣慰又心疼小碗的懂事。
“先生,”小碗声音服软,把秋自白当做一个长辈,“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和……,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来南书房这些年,我可从未见你对他人有对三皇子那般,而三皇子的眼睛时不时瞟向你,我自然注意到了。“秋自白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分寸,但在宫内人多口杂,未定之事莫声张,否则最后吃亏的是你。”
*
明德二十一年八月。
三皇子与宫女何碗之事在淑妃的责难与授意之下在宫内传开,小碗一时成为全皇宫的笑柄。
与此同时,燕王带兵直逼荆州城门,越州门户大开,苍赤率大军入驻越州城内,全城百姓惶恐不安。
秋惊叶在南书房未到半年就下了大狱。
宫内宫外人人自危,越州更是血流成河,燕王战败,惨死战场。苍赤趁机想侵占越州,楚国将士殊死搏斗守住一方国土后越州也陷入了多年未能调整过来的危机里。
*
小碗离开皇宫匆忙,甚至没来得及跟柳意道别。
小碗对秋自白的关爱无以为报,便只能自请前往西南,照看尚年少的秋惊叶。
秋惊叶就这样穿进了与小碗多年的生活里。
年幼时目睹了张槿云的死亡,年少时与心仪之人被迫分离,等小碗终于长大了,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时,猝不及防知道柳意走了,小碗以为自己能扛过时,秋惊叶的离开直接把小碗扔到了漆黑黏腻的沼泽深底。
看不见光了。
小碗只能“看见”黑暗一点点侵蚀了她,越挣扎陷得越深,逐渐淹没了脚底,大腿,胸口,最后是眼睛,只剩一只手还露在沼泽外。
神奇的是,小碗感觉不到痛了,那只努力探出沼泽的手犹豫了,小碗闭上了本就看不到的眼睛。
*
“小婉,快下来,你爬树上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爬树?”
“阿娘,我在这里能看到宫外,我看到门墙外面好漂亮,有好多人啊,有大人还有孩子,他们在街上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在做不同的事,阿娘我想看清楚一点,我想多看一会儿。”
“你下来,阿娘已经跟宫里说好了,这就带你出宫。我给你缝一个新书包,颜色样式就按你喜欢的绿色好不好。你去了学堂可好好听话,等你下学堂回来,就能看到我们院子的茶花开了。”
小碗撇撇嘴,刚才还兴高采烈,现在就一副要哭的样子,带着哭腔说:“我不要下去,我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张槿云在树下伸手作势要接着小碗,哄着说:“阿娘带你去看,我们一起去。”
“哪里冒来的臭丫头,我怎么先前没见过你?”柳意骑在马背上,扎着高高的马尾,银红的发带在风中肆意飘扬,“走开,别挡道,今天可是我的好日子,我的心上人得胜归来,我要去城门外迎接他,给他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师父,那我要喊他什么呢,师娘吗?”小碗怯生生地抬头问。
“哈哈哈哈哈哈,师娘,阿也听到这个称呼,不知道脸上什么神色,想想就觉得有意思。”柳意乐不开支,低身用马鞭点点小碗的脸颊,小碗擦擦脸不适地后退一下步,“上来,我带着你,你见到一个英俊威猛地大将军以后就记得大声喊他“师娘”哦,记住没。要让他的属下全听到,我看阿也以后怎么在军营里抬起头来哈哈,那帮人不得笑话他好几年,好徒儿,快上马,不然我时间赶不上了。”
小碗摇摇头,说:“可是,师父我不会骑马,我害怕。”
“你这丫头笨得要命啊,”柳意嫌弃地说,“骑马打仗练功夫,好学得很,你上来,我明日空闲了就教你。”
小碗站在原地没动。
柳意等不及了,她已经听到了大军归来的号角,是江也来接她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柳意回头望了一眼,扬起马鞭指了指宫门口的方向,“还是在等那边那个小帅哥?他怎么一直在看你。”
“小碗,我今日同我母妃说了我们的事,我母妃和父皇都答应了,”江慕安跑得满脸通红,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我们过两个月就可以成婚了。我太开心了,你呢?”
江慕安牵起小碗的手,热乎乎又汗津津的,小碗没把手抽出来,冲江慕安和煦地笑了一下,问江慕安是真的吗?
小碗手心沾上了江慕安的汗水,小碗松开了两人相握的手,拿出帕子给江慕安擦了擦额角和手心的汗。
“哎呦,小碗姐姐,你能别这么唠叨吗?”秋惊叶不耐烦地堵住耳朵,“你出个门怎么还要交代我这么多啊,你放心和小光头去就好了,我不吃你的饭也饿不死。”
小碗拧着秋惊叶一只耳朵,心累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长大啊,小峰都成家了,你还天天没个样儿,我让你大哥给你在荆州物色几个能管住你的女子,争取明年把你嫁出去。”
“不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你还想让我怎么长大?”秋惊叶嘟囔,“再说,哪有人能管得住我。我如今这样还不是你惯的,你得负全责。”
小碗不想再理秋惊叶,转头要走了。
“我自己一个人很无聊,”秋惊叶叫住小碗,“小碗姐姐,你会早点回来的吧。”
小碗想说没比你更贪玩的人了,你还无聊。不过小碗还是回头看着秋惊叶,心想,我们之间说话不算数的那个人通常是你啊。
“小婉ᴊsɢ,下学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
“何小碗,跟为师一起策马去凰鸣山,那里能看日出,晚上能俯瞰整个荆州的夜景,有万家灯火,袅袅炊烟。”
“小碗姐姐,我好饿,我们晚饭吃什么啊。”
三人见小碗不语,张槿云便问,“你要去哪儿?”
小碗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秋惊叶不说话,歪头看着小碗笑。
“那就别傻站着了,跟我们一起出发吧,”柳意说,“走啊,你想要得都有。”
第70章 人如烟
如烟殿里花香味四溢,夏侯雅正在沏茶。
“薛姐姐尝尝这是我母后托人给我带来的花茶,”夏侯雅递了一杯热茶给薛楚楚,“我从小就爱喝,很香甜也很滋养,适合我们这种女孩子喝,现在天气凉了,喝点热茶对皮肤也好。”
薛楚楚接过茶,勉强笑了笑,送到鼻尖下果然香味扑鼻,薛楚楚说:“好香的茶,我从未喝过,味道很特别呢。”
夏侯雅笑意盈盈,说:“薛姐姐也喜欢,那我给让阿慧给薛姐姐包两包,薛姐姐带回去喝。”
薛楚楚谢过夏侯雅,饮着茶水,没再说话。
“太子妃好像不太好了,”夏侯雅在薛楚楚旁边落座,声音里没什么兴趣,支着下巴,“太子殿下日夜守着,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金玉台的殿门了。”
“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听说礼部那边已经备下了,”薛楚楚说,“先前也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夏侯雅叹口气,只是口气里也没什么遗憾之意,就像感叹这天气变化一样。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妃那般美貌,成婚还不到两月,就让太子殿下如此记挂,”夏侯雅摇摇头,朝向薛楚楚,“薛姐姐,我也是刚知道,太子妃本是无父无母,太子妃是嫁过来前才认了太傅为义父,带着弟弟嫁进东宫的,也不知道太子妃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纪轻轻地就这样逝了。”
薛楚楚听到秋惊叶的事脸色微微一变。
“唉,也不知道是太子妃命苦,还是太子妃命中带煞,”夏侯雅看着薛楚楚的脸色,“跟太子妃走得近之人,下场都挺惨的。但是我看太子殿下倒是不在意啊……”
“夏侯良娣别乱说话!”薛楚楚站起身,制止夏侯雅,“虽然是在你殿里,但这种话也不能随意说,是对太子妃的不敬,不合规矩,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你也会受牵连。”